距離

這銀行臨街而立，對面是一溜兒店鋪。正對著銀行的，是一家雜貨店，主要經(jīng)營糖煙酒糧油鹽鍋碗瓢盆等日常用品。店只有一間門面，40平方米左右。后面是貨架，前面是柜臺。

常年照應(yīng)著店面的，是一個女子。20歲出頭，剪發(fā)頭，右邊一綹頭發(fā)彎到前面，稍遮住半邊臉，左邊的頭發(fā)攏在后面，壓在耳根。臉圓圓的，寬寬的，紅紅的。頭發(fā)的修飾既巧妙地掩飾了臉的稍大，又展示了健康的美。那時候，鄉(xiāng)村仍以銀盆大臉為美，瓜子臉則在城市走紅，城市邊緣的鄉(xiāng)鎮(zhèn)，兩種審美同時并存，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交錯。

她有時坐著，半個肩及頭正好露出柜臺；有時站著，在狹小的空間里來回走動。有時趴在柜臺上，低著頭，頭發(fā)半垂下來，柜臺上攤著一本雜志。有時也走出柜臺，雙膀抱著胸，站在門口，往街上看。雖然表情嚴(yán)肅，靜立不動，但可以感受到青春在她的臉上及身體里涌動。

她喜歡上身穿黑色的T恤衫，下身穿淺咖啡色的長褲。T恤衫緊束在褲腰里，發(fā)育成熟的胸部凸顯，緊繃繃的。她轉(zhuǎn)身到貨架上取貨的時候，客人會盯著她的屁股看。因為褲料上乘，平整，褲子垂感很好，較好地襯出了她臀部的結(jié)實性感，顯現(xiàn)了她身材的和諧美妙。

“是這種嗎？”她問。

客人光顧看她的背影，看她的性感，面對突如其來的問話，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她見后面沒有回應(yīng)，回過頭來，接住客人的目光。她的臉紅了，客人的臉也紅了。

她的臉本來就有點兒紅，現(xiàn)在是更紅了。

雜貨店的旁邊，緊挨著是一個大門。進了大門，是供銷社的大院子。院子里有個公共廁所。

不知什么時候，銀行的員工喜歡穿過馬路，到這個院子里上廁所。

銀行的右首，過了幾個店面，就是車站，車站內(nèi)有廁所。銀行里面也有廁所，但他們不愿意就近去這兩個廁所，而是愿意穿過馬路去供銷社大院里的廁所。

他們上廁所的步伐顯得并不急，慢慢地，慢慢地，走向馬路對面，過了馬路，腳步更慢，有時還站一站，向兩邊張望。越走近大門，他們的注意力越集中，他們的目光向大門旁的雜貨店里注視。如果雜貨店里的人也正好往外看，他們趕緊把目光避開去。

有時，從廁所出來，出了大門，他們會很自然地拐進小門。

“來包煙吧?！?/p>

“哪種？”

“那種?！?/p>

他們不說哪種，而是用手指著柜臺。女子就抬頭看手，順著手勢在柜臺里拿。

煙拿出來，并不急著走，而是拆開，彈出一支，叼在嘴上，點著，深深地吸一口，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聊。

銀行員工胡二品也經(jīng)常上廁所，也會向小門里看。但他很少進這個小門，因為他不抽煙，他不愛說話。他沒有更合適的理由進這個小門，也編不出更多的話來說。

有時，他會進去，買酒。他有朋友來，要喝酒。

“哪種？”

胡二品也有些猶豫。他并不太愛喝酒，不了解酒的行情。他這邊看看，那邊看看?？淳频耐瑫r，也看這青春勃發(fā)的女子。

“這個吧，這個酒不錯。”女子笑了，會向他推薦一種酒。

她喝酒嗎？女子怎么能喝酒呢？不喝酒又怎么知道這種酒好呢？胡二品胡思亂想。

“這種酒賣得可好啦?！迸诱f。

“我爸爸也喝這種酒?！迸佑终f。

“我給我爸倒酒，有時，我還陪他喝兩杯?！迸舆€說。

“那就這種酒吧。”胡二品跟朋友喝酒的時候，頭腦里會晃動著這個女子的臉，銀盆大臉。也會晃動著女子的曲線，性感的曲線。

她爸爸也喝這種酒，是真的嗎？他想象著，她爸爸坐在餐桌旁，女兒打開酒，給他倒酒。爸爸喝一盅，女兒續(xù)一盅。漸漸地，她爸爸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女子倒一盅，他喝一盅。

胡二品就笑了。

朋友說：“什么喜事呀，這么高興?！?/p>

胡二品說：“喝酒高興啊。”

胡二品認(rèn)得女子的父親。女子的父親是供銷社副主任，姓曹。他們家就住在大院里。女子的父親有時會到銀行存錢。女子有時會到銀行換零錢。

他曾經(jīng)跟女子的父親喝過酒。當(dāng)然，不是他一個人，而是一桌子人。銀行主任想拉存款，想讓供銷社來開戶，就請供銷社幾個主任喝酒。銀行主任也帶了幾個員工去，其中就有胡二品。

喝酒的時候，主任夸曹副主任的女兒，漂亮，大方，懂事。

曹副主任說：“還沒對象呢，請主任介紹啊?！?/p>

主任一指幾名員工，說：“好啊，你看他們幾個，你看中哪個？”

曹副主任說：“都不錯，都不錯?！?/p>

不過是說說而已。主任沒有當(dāng)真，曹副主任也不敢當(dāng)真。他女兒沒有工作，只是在家看看門市，銀行的正式員工，怎么會看得上呢？他們起碼得找個老師吧。

忽然有一天，曹副主任的女兒不再出現(xiàn)在那個雜貨店里，取而代之的，是個年輕的后生。有人去問了，回來說：“曹副主任的女兒出嫁了，現(xiàn)在看門市的，是她弟弟，高中剛畢業(yè)。”

后來就聽說，曹副主任的女兒嫁給了一個比她大10歲的人。這人很有錢，在市里做生意。

這一年春節(jié)，初二，銀行里有人上廁所時，看到有輛車駛到曹副主任的家門口，車上下來一個胖胖的男人，40歲左右，大包小包地往下拿。曹副主任的女兒也從車上下來。這個女子穿著咖啡色的貂皮大衣，顯得華貴、鮮亮。

“一看就是有錢人?！便y行的同事回來說。

胡二品想象不出男人什么樣，女人成了什么樣。他的眼前浮現(xiàn)出女人給男人倒酒的情景。

完全是兩個陌生的面孔。

后來，胡二品也有了女朋友。女朋友的父親并不喜歡胡二品，也不同意這門親事。每次胡二品來，都待理不理，托詞有事外出。直到有一天，女朋友又帶胡二品來家里，吃晚飯的時候，女朋友的父親突然說：“喝點酒吧?！?/p>

女朋友怯怯地看著父親。父親說：“我想喝酒咧！”

胡二品也有點兒恍惚，他懵懂中走進了供銷社大院。自己對面坐的是曹副主任，斟酒的是曹瑩。曹瑩就是曹副主任的女兒。

胡二品對女朋友說：“你也喝兩杯?！?/p>

女朋友說：“我才不喝酒呢?！?/p>

胡二品想起曹瑩說：“我爸也喝這種酒”。

曹瑩還說：“我給我爸倒酒，有時，我還陪他喝兩杯?！?/p>

胡二品嘆了氣。

女朋友的父親說：“小伙子，別嘆氣，我同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