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女特工朱楓與桂林新知書店

唐軍富

朱楓，原名朱貽蔭，又名朱湛之，是中國共產(chǎn)黨隱蔽戰(zhàn)線杰出的無名英雄，朱楓是她參加革命后的化名。她1905年出生于浙江寧波鎮(zhèn)海，名門富家之后。年輕時就接受革命思想，抗戰(zhàn)爆發(fā)后，參加抗日救亡運動，1945年加人中國共產(chǎn)黨。1949年11月，受中共中央華東局的派遣，到臺灣執(zhí)行秘密任務。1950年2月，由于中共臺灣省工委書記蔡乾叛變投敵，朱楓不幸被捕。同年6月10日，在臺北馬場町英勇就義。1983年，朱楓被追認為革命烈士。

朱楓在臺灣英勇就義的事跡近年已為大家所熟知，而她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在新知書店工作，進行革命活動的故事卻鮮為人知。

投身抗日救亡運動，兩次資助新知書店

朱楓對新知書店有兩次大的“投資”，說是“投資”，其實是對中國共產(chǎn)黨出版事業(yè)的無償捐獻。一次是在武漢，將變賣家產(chǎn)所得“投資”武漢新知書店;另一次是變賣祖?zhèn)縻@戒，資助桂林新知書店。這兩筆投資，對當時資金十分窘迫的新知書店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正是因為有朱楓這樣的革命理想主義者的捐助，才成就了后來大名鼎鼎的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

新知書店是一個窮書店，由于資金匱乏，再加上幾次為避戰(zhàn)亂撤退遭受重大損失，使得書店自成立起始終舉步維艱。1935年新知書店在上海創(chuàng)辦時，經(jīng)費來源困難，啟動資金是靠發(fā)起人10元或20元湊集的，然后靠進步文化人士募捐，10元一股，甚至半股也收。到1937年8月時，新知書店的資金總共才2000多元，資金緊張可想而知。有一段時期，書店工作人員只能靠擺地攤出賣存書來維持生活。“八一三”淞滬會戰(zhàn)爆發(fā)后，新知書店遷往武漢，為湊足旅費，不得不四處籌錢，而書店的發(fā)展和業(yè)務的擴大又急需資金，使得書店的經(jīng)費更趨緊張。恰在這時，朱楓和丈夫朱曉光為躲避日軍逃難到武漢，通過在新知書店工作的朱曉光二哥朱曦光的介紹，認識了中共黨員、新知書店的創(chuàng)始人徐雪寒?？吹叫轮獣曩Y金拮據(jù)，朱楓便將變賣家產(chǎn)所得慷慨“投資”500元，由此加人到新知書店的大家庭。當時500元對于新知書店可以說是一筆數(shù)目較大的資金了，朱楓也成為新知書店的一個大股東。

1938年10月武漢淪陷后，新知書店轉(zhuǎn)移到桂林，同時設新知書店總管理處。抗戰(zhàn)時的桂林是西南文化中心和全國聞名的文化城，數(shù)以千計的文化人和文化團體云集桂林，開展了轟轟烈烈的抗日文化救亡運動。當時桂林的新聞事業(yè)空前繁榮，進步書刊的出版發(fā)行盛極一時，在文學、戲劇、音樂、美術、社科、教育等方面都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新知書店的出版活動相當活躍，出版了許多反映抗戰(zhàn)的文藝作品、通俗讀物，以及馬列主義理論書籍，成為宣傳抗日、宣傳團結進步的重要陣地。但由于日軍的經(jīng)濟封鎖和戰(zhàn)時的交通不便，出版書籍所需物資的供應都跟不上，而印刷制版用的薄型紙張更是非常緊缺。1940年，桂林新知書店總管理處急電在浙江金華的朱曦光和朱楓，要他們?nèi)ト哲娬碱I的上海想方設法采購紙張，并捎回存放在上海的一部分書籍，完成任務后一起返回桂林。朱楓當時剛從新知書店設在皖南的新四軍隨軍書店回到金華，準備到金華附近的云和看望思念已久的親人。接到總店的指示后，朱楓二話不說就跟著朱曦光前往上海。

朱曦光和朱楓到達上海后，朱楓借住在老同學朱慰庭家，朱曦光立即同留守在新知書店上海辦事處的湯季宏接上了頭。新知書店從上海撤出后，因書店事業(yè)發(fā)展需要，1938年底在上海租界重建新知書店上海辦事處。但自從日軍人侵后，上海租界成了“孤島”，新知書店辦事處是半秘密狀態(tài)，不對外公開。其任務是聯(lián)絡在上海的進步文化人士開展抗日文化救亡運動，編輯出版《新民主主義論》等新書和翻印大后方進步書刊，向皖南、蘇北的新四軍和大后方輸送出版物及相關物資。湯季宏了解到新知書店的采購要求后，立即著手聯(lián)系購買。由于印刷制版用的薄型紙張屬于日軍管控的戰(zhàn)略物資，而市場也為日偽所控制。因此，湯季宏通過各種關系，費了好大的勁才聯(lián)系到一批日本生產(chǎn)的薄型紙，然而商家要價非常高，朱曦光所帶的錢根本不夠支付。與此同時，運輸線路的情況也讓朱曦光大傷腦筋。按朱曦光原先的設想，貨物經(jīng)海運到浙東，再由浙東進入內(nèi)地，這是一條相對比較安全、運費比較便宜的運輸路線。然而，侵華日軍為阻隔這條通往中國大后方的交通運輸線，派遣軍艦封鎖寧波，使得海上運輸無法從浙東進入內(nèi)地。這批貨物只能繞道香港、經(jīng)大亞灣、沙魚沖等地，溯東江轉(zhuǎn)運至廣西桂林。這樣算下來，運輸費用大大超過了原先的預算。任務的緊迫，經(jīng)費的不足，使朱曦光心急如焚、一籌莫展。

朱楓也萬分焦急，她苦思冥想如何解決經(jīng)費這一大難題，想著想著，忽然眼前一亮，自己在上海的銀行保險柜不是保存著一筆“遺產(chǎn)”嗎，正好可以拿來救急。這筆“遺產(chǎn)”是一枚祖?zhèn)鞯你@戒，鉆戒重3克拉，是朱楓的外婆傳下來的，朱楓十分珍愛。戰(zhàn)亂年代，為保證安全，朱楓特地托人向上海的銀行租用了一個保險柜，將鉆戒保存起來?，F(xiàn)在新知書店的發(fā)展遇到了困難，朱楓決定將心愛的祖?zhèn)縻@戒取出來變賣，支持抗日文化救亡事業(yè)。通過珠寶商人，這枚珍貴的鉆戒兌換了3200元，這在當時可謂價值不菲，算是一筆巨款了。朱曦光用這筆錢購買了薄型紙50令，將薄型紙夾在新知書店上海分店為桂林總店印刷出版的2000冊的《無線電學》書中，共分裝了22個大包，發(fā)運桂林。朱楓也隨同這批印刷物抵達桂林，參加新知書店桂林分店的工作。這時，朱楓又向新知書店捐資，充實了總店的資金，為新知書店的印刷出版事業(yè)發(fā)展增添了強大的物質(zhì)保障。

在桂林新知書店工作，積極推銷進步刊物

在新知書店桂林分店，朱楓主要的工作是負責郵購書籍和出納，而郵購工作是非常繁重的。因為在那民族危亡、災難深重的抗戰(zhàn)時期，人們渴望了解國內(nèi)外的形勢，思考國家的前途與命運，對精神食糧的需求分外迫切。新知書店以出版進步書刊為主，圖書種類較多，受到廣大讀者，特別是知識青年的熱烈歡迎。新知書店桂林分店的門市部，經(jīng)常是門庭若市，新知書店考慮到外地讀者沒有機會到書店選購圖書，就印制了一種小941-1宣傳刊物《文化線》，免費贈送給讀者，向他們提供文化出版消息，推薦進步書刊。因此有大量的外地讀者寫信到書店要求郵購書籍。朱楓不僅白天要為讀者郵寄圖書，晚上還要在潮濕的辦公室，借著暗淡的豆油燈寫信回復讀者。夏季夜里，朱楓邊搖蒲扇驅(qū)趕蚊子，邊給讀者回信。朱楓的回信周到、貼切、誠摯，充滿親切、友愛。對讀者提出的問題，總是盡力予以解答。為了使解答更準確、全面，朱楓要翻閱大量的參考書和資料，直到覺得滿意為止。朱楓認真負責的態(tài)度贏得了讀者的信任，成為讀者信賴的朋友。許多讀者在信中尊敬地稱她為楓先生，或者楓老師。有時朱楓會輪值在門市部站柜臺，她對進步讀者關愛有加，千方百計滿足他們對書籍的要求。

朱楓不是簡單單純地把郵購看作是一樁買賣，而是認為這是向讀者傳播進步思想的橋梁，因而做得非常認真、細致，一絲不茍。她將郵購發(fā)票上的信息，如姓名、所購圖書名稱等復寫下來，然后整理歸類。每次給讀者回信的時候，朱楓就會將該讀者曾購買圖書的信息資料找出來，詳細系統(tǒng)地了解、分析該讀者的閱讀范圍、愛好。從而做到有針對性地向其介紹、推薦新知書店出版的好書、新書。如果該讀者愛好文藝，朱楓就介紹魯迅、巴金、茅盾等進步作家的文學作品;如果該讀者愛好社會科學，朱楓就推介艾思奇、胡繩、沈志遠、米丁等人的著作。朱楓還以報道消息、介紹新書的形式，引導讀者提高其閱讀的層次和范圍，使讀者接觸、了解和接受進步的思想與符合時代發(fā)展的先進理論。所以讀者非常感謝朱楓，贊揚她為讀者“送來了明燈”，讓他們在迷茫之中找到了前進的方向。

新知書店出版了許多宣傳抗戰(zhàn)、介紹進步思想的書籍，因而經(jīng)常遭到國民黨頑固派的打壓和刁難。1941年1月“皖南事變”后，形勢更加緊張，新知書店桂林分店被國民黨廣西當局責令“限期停業(yè)”。新知書店只好將門市部有償轉(zhuǎn)讓給桂林文化供應社，仍保留原先桂林分店辦理郵購和存貨的太平路20號作為辦事處，由許靜負責，吳康寧、朱楓等人參與工作，繼續(xù)辦理出版、批發(fā)、郵購業(yè)務。在這樣的艱難處境和險惡的環(huán)境下，辦事處工作人員團結起來，既是一個戰(zhàn)斗的集體，又似一個溫馨和諧的家庭。朱楓性格豪爽、態(tài)度誠摯，工作作風干練，贏得大家的尊敬，是辦事處的主心骨。因為朱楓是辦事處最年長的，大家親切地稱她為朱大姐。作為大姐，朱楓盡心盡力地關心、幫助辦事處的每一個人，讓大家感受到家庭的溫暖。在辦事處，最年輕的工作人員是陳曾夷，體弱多病，于是朱楓經(jīng)常買一些雞蛋之類的營養(yǎng)品給他補身體，每天督促他鍛煉身體。劉蘭玉是辦事處的炊事員，家境困難，朱楓主動給錢給物接濟她。有一次，劉蘭玉的女兒從鄉(xiāng)下來到桂林生孩子。朱楓親自帶她去醫(yī)院檢查身體，聯(lián)系醫(yī)生接生，忙前忙后，不辭辛苦，就像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吳康寧、許靜夫婦生下孩子后，朱楓花錢買奶粉和煉乳送給他們，奶粉和煉乳在當時的桂林是十分昂貴的珍品。

新知書店職工的工資很低，生活特別清苦。然而全體職工有苦同吃，有難同當，沒有怨言。這其中除了員工們秉持的理想信念之外，就是書店在工資待遇上實行平均主義，總經(jīng)理與練習生的工資相差無幾。朱楓是富家子女，但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她同大家一樣過著艱苦的物質(zhì)生活。她衣著樸素，經(jīng)常穿灰布短裝或藍布旗袍，但無論是長裝或是短裝，總顯示出整潔、樸素和落落大方。

夫婦同心打理書店，三進集中營救愛人

朱楓與朱曉光是一對革命情侶，是共同的革命志向讓他們走到了一起。朱楓與朱曉光相知、相愛于抗日文化救亡運動中。新四軍成立后，新知書店創(chuàng)辦人之一的薛暮橋到新四軍教導總隊擔任訓練處長，要求總店在新四軍軍部所在地皖南設立書店，供應圖書。于是新知書店武漢總店在新四軍教導總隊駐地設置隨軍書店，為新四軍將士服務，由朱楓與朱曉光負責。朱楓雖然是隨軍書店唯一的女性，但宣傳、發(fā)貨、記賬樣樣精通，但這樣夫婦一起同心工作的日子沒過多久。1940年10月，日偽軍對皖南新四軍發(fā)動大規(guī)模掃蕩，而國民黨頑固派也開始掀起第二次反共高潮，加緊了對皖南新四軍的包圍、限制，制造各種摩擦。為便于部隊行動，減少不必要的損失，新四軍對非戰(zhàn)斗人員開始疏散、撤離。新知書店將朱楓調(diào)回金華，再調(diào)到桂林工作。朱曉光則堅守在隨軍書店。

1941年1月，“皖南事變”爆發(fā)，朱曉光被俘，關押在江西上饒集中營。在桂林的朱楓得知這一消息后，強忍住心中的悲痛，將全部精力投人到工作、學習中。1941年夏，中共黨組織決定派朱楓前往江西上饒，營救朱曉光。于是，朱楓持桂林新知書店負責人的介紹信，日夜兼程從桂林趕到江西上饒，找到當時擔任國民黨第三戰(zhàn)區(qū)購糧委員會副主任孫曉村，希望能夠?qū)⒅鞎怨饨饩瘸鰜怼O曉村是著名的愛國民主人士、政治活動家，他為掩護進步人士、接濟上饒集中營關押的新四軍將士做了許多工作。孫曉村對朱楓說，直接營救恐怕難以辦到，只能尋找機會讓她去探監(jiān)。

在孫曉村的幫助下，朱楓終于得到了探監(jiān)的機會。但是以什么名義去探監(jiān)，得費心思量，如果以妻子的名義探望，容易暴露身份，因為朱曉光在集中營沒有用真名，而是化名為朱志芳。最后考慮再三，朱楓決定化名為周愛梅，取愛她的“梅郎”（這是朱楓對朱曉光的愛稱）之意，以她父親與朱志芳的哥哥同在兵工署是好友的名義探訪。為了唬住看守朱曉光的特務和憲兵，朱楓故意打扮成一副富家小姐的模樣，穿著時尚，出手大方。朱楓見到獄中的朱曉光，心如刀絞。時隔不到一年，此刻的朱曉光身患瘧疾、疥瘡，渾身傷病，氣息奄奄，躺在所謂的“醫(yī)護室”的泥地上等待死神的降臨。但集中營的看守在旁邊，朱楓只能將思戀、關切、擔憂藏在心底，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與看守談笑風生。從集中營出來，朱楓到藥店買了許多治瘧疾的奎寧、治疥瘡的藥膏以及一些針劑等。然后以回寧波看望母親返回的名義第二次來到集中營。朱楓把藥品都交給集中營的醫(yī)官，這些藥品醫(yī)好朱曉光的病綽綽有余，剩余藥品被醫(yī)官據(jù)為己有，發(fā)了一筆財。當天，朱楓本來打算返回桂林新知書店，但沒有趕上晚上的火車，只好住宿在上饒。第二天早晨，特務找到朱楓，請朱楓再去一趟集中營。原來特務頭子看到朱楓能說會道，而且看起來有些來頭，想讓她勸說朱曉光悔過自新。朱楓和朱曉光利用這難得的單獨見面的機會，互相鼓勵，互相安慰，堅定革命勝利的信念。

朱楓3次探監(jiān)，送去的藥品使朱曉光擺脫了疾病的折磨，身體日漸好轉(zhuǎn)。每次探監(jiān)，朱楓都送點東西給看守人員，令朱曉光的待遇有所改善，監(jiān)管也放松了，這為朱曉光越獄創(chuàng)造了條件。1942年4月，一個大雨的夜晚，朱曉光和一位戰(zhàn)友越獄成功，穿越贛閩浙三省的荒山野嶺，輾轉(zhuǎn)到浙江云和。朱楓得知這一好消息后，立即從桂林啟程到浙江云和接應。隨后，夫婦兩人回到桂林。

1943年，新知書店安排朱楓去重慶，在新知書店開設的“珠江食品店”擔任會計兼出納工作，從而離開了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