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相愛告慰“負罪”養(yǎng)父：那年車禍情之所起

肖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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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車禍讓年僅7歲的陳明成了孤兒，肇事司機周建成收留了他。后來，周建成與妻子離婚，不被親生女兒所理解，一直堅持供養(yǎng)陳明直至出國。

2014年，陳明從國外回來，周建成已經去世。他這才驚覺，在歲月的洗禮中，他對周建成的感激遠遠多過仇恨。正在此時，他得知周建成的女兒周玲玲遭遇坎坷，他會向玲玲伸出援手嗎？他們之間又會發(fā)生怎樣的故事？

肇事司機的擔當，將車禍中的孤兒帶回家

陳明，出生于1988年，是湖北省黃岡市紅安縣人。7歲那年，他的父母在上班途中遭遇車禍，被一輛罐車碾壓致死。之后，陳明被接到奶奶身邊照顧。奶奶和大伯一起住在二程鎮(zhèn)老家，大伯是個啞巴，一直沒有娶妻，平時靠打零工為生。

陳明曾聽奶奶說，肇事司機所屬的保險公司賠償了一筆錢，那些錢是留給他以后讀書用的?？刹痪茫棠袒几尾?，沒兩年就去世了，陳明由大伯撫養(yǎng)。

不知從何時起，陳明的大伯迷上了賭博，不僅把留給陳明的那筆賠償款賭了個精光，還欠下不少錢跑路了。1999年冬天，陳明放學回家，愕然發(fā)現(xiàn)，大伯家的房子竟然易主被債主侵占。

無家可歸的陳明搬到兩個舅舅家輪住，可兩個舅舅各有各的難處，根本無力撫養(yǎng)陳明。有人給他們出主意說，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那個肇事司機，他必須對陳明負責到底。2000年春節(jié)，陳明在舅舅家吃完年夜飯之后，就被送到了肇事司機的家里。

肇事司機名叫周建成，時年40歲，家住紅安縣永河鎮(zhèn)，1990年，他與妻子段莉經人介紹結婚，第二年，女兒周玲玲出生。車禍發(fā)生之后，除了保險公司全額賠付外，周建成也東拼西湊賠了6萬塊錢，可望著孤苦無依的陳明，周建成還是將他迎進了家門。

當時，周建成的家人極力反對，可一想到陳明的父母也算因他而死，周建成無奈嘆了一口氣，對妻子說：“你讓他一個小孩子怎么辦？就讓他在家和玲玲做個伴，等他長大了，自然會離開。”那天，陳明穿著一身舊衣服，褲腿處短了一大截，周建成對妻子說：“你去給他買套新衣服吧，這身衣服已經穿不下了?！笨申惷鹘z毫不領情，開口就懟他：“你少假惺惺的，你是個殺人兇手。我恨死你們了?！?/p>

陳明如此強烈的恨意讓周建成大感意外，但他什么也沒多說，默默給陳明收拾好房間，讓孩子安心住下。那天夜里，陳明躺在床上想了很久，一想到是周建成害死了父母，才讓他顛沛流離，寄人籬下，心里對周建成的恨怎么也止不住。

雖然周建成極力給他提供好一點的生活條件，還將他轉進永河鎮(zhèn)中學讀初中，但陳明并不領情。每天放學回家，他從不與周家人說話。漸漸地，除了周建成，其他人都當他是透明人，從不跟他交流。

有一段時間，陳明頻繁地找周建成要錢。有一次，周建成去了工地，陳明只好找段莉要錢，段莉不愿意再縱容他，嚴詞拒絕了。沒想到，陳明竟與她吵了起來，周建成的母親想去勸勸，卻被陳明一把推倒在地。原本患有高血壓的老人躺在地上無法動彈，送往醫(yī)院后被確診中風。

等周建成趕回家，母親已經癱瘓在床。他忍不住打了陳明一巴掌，陳明扭頭跑了出去。三天后，周建成跑遍了附近所有的網吧和游戲廳，才將陳明帶了回來。夜里，陳明被周建成夫妻倆的吵架聲驚醒，他依稀聽到段莉說：“三年了，我受夠了，這孩子根本就養(yǎng)不熟。要不你把陳明送走，要不我們離婚?！标惷鼢鋈换氐酱采?，等待著自己再次被拋棄的命運。直到半個月后的一天，陳明放學回家，見到周玲玲撲在桌子上哭，見到陳明，周玲玲對他大吼：“都怪你，是你差點害死了奶奶，又逼走了我媽。”直到這時，陳明才知道，周建成竟然離婚了！

那些天，家里的氣壓很低。段莉走后，周玲玲傷心了很久，與周建成的關系也惡化了很多，父女倆經常發(fā)生爭吵。陳明想了很久，也沒能明白周建成為什么離婚，他不愿多想，只能一頭扎進了學習當中。2003年9月，陳明順利升入紅安縣第一中學，三年后，陳明順利被重慶大學建筑環(huán)境與能源應用專業(yè)錄取。

是仇恨還是感激？歲月洗禮下愛的醒悟

大二那年，陳明有了女朋友趙新，趙新來自四川省成都市，是陳明同專業(yè)的學姐。戀愛后，陳明出手闊綽，經常帶趙新出入大商場購物，看電影，吃飯。他借口想要創(chuàng)立工作室，一而再再而三地問周建成要錢。周建成一次次咬牙答應，陳明沒有絲毫愧疚感，反而理直氣壯地覺得，這一切都是周建成應該付出的。

2009年，趙新申請去美國一所名校深造，為了追隨趙新，陳明打電話給周建成，希望他能繼續(xù)供養(yǎng)他出國讀書。周建成有些錯愕：“你不開工作室了，要出國讀書？出國讀書要很多錢吧？”陳明不耐煩地打斷他：“你想辦法幫我湊齊學費，反正我讀商科只需要一年，畢業(yè)了我負責還這些錢?！?/p>

陳明不由分說將出國費用的重擔壓在了周建成身上，自己一心備考托福。轉眼，陳明畢業(yè)了，他拿著周建成籌來的8萬多塊錢，又貸了些款，遠赴美國佐治亞理工學院，與趙新團聚。

在異國他鄉(xiāng)，有心愛的女朋友做伴，世界對他展現(xiàn)了五彩繽紛的色彩，童年不幸的經歷在他腦海里漸漸淡出，他與周建成的聯(lián)系也少了。畢業(yè)后，陳明進入美國一家私人研究所工作，有了收入后，他還清了貸款，又打了10萬塊錢給周建成。他說：“你害死了我父母，卻撫養(yǎng)我長大，我們恩怨兩清?！?/p>

周建成什么也沒多說，默默掛了電話。之后，他只將當初借來給陳明出國的3萬多元欠款還清，多余的錢悉數還給了陳明，這讓一直害怕被賴上的陳明感到十分錯愕。

2014年，陳明與公司解聘，之后找工作一直不順心，心灰意冷之際，趙新向他提出分手，并很快和一名美籍華人結婚了。陳明不愿意留在那個傷心之地，黯然回到國內，接受了高中同學的邀請，在湖北武漢共同投資了一家貿易進出口公司。

這年冬天，陳明回到老家辦事，在路過永河鎮(zhèn)時，過去種種又浮現(xiàn)在眼前。辦完事情之后，陳明又回到永河鎮(zhèn)，不知不覺竟走到了周建成家門口。他在門口的小路上徘徊著，竟意外看到了周玲玲。

四目相對，周玲玲質問他：“你來干嗎？別又是找我爸要錢的吧？”陳明尷尬地否認：“我路過這里來看看，你們都好嗎？”周玲玲瞥了他一眼，憂傷地說：“我爸兩年前就死了?！?/p>

陳明感到腦子里“轟”的一聲，驚呼：“怎么會這樣？”周玲玲沒好氣地說：“怎么會這樣？還不是為了你。你讀大學的那些年，每次打電話回來開口閉口就是要錢，我爸為了供你讀書，供你出國，跑去制作石棉瓦。他在里面待了三年，出來沒多久就患肺癌死了。”

陳明這才得知，自從他上了大學之后，周建成比之前做得更加吃苦賣力，他既要照顧癱瘓在床的母親，又要供兩個孩子讀書，整個人忙得像個陀螺。后來，周玲玲的奶奶去世，周建成一天打三份工，他開過掛車，跑過出租，做過生意，即便這樣，每次遇到陳明問他要錢，他就緊張到手抖。

一直到陳明說要出國，周建成借遍了親戚朋友也沒有籌到多少錢，最后不得不跟附近一家石棉瓦廠的老板簽了協(xié)議，提前預支了三年的工資。周建成覺得自己身體不錯，又急需錢，在里面整整苦干了三年。

三年里，周建成的身體每況愈下，先是咳嗽，后來得了哮喘，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又不愿意花錢醫(yī)治，實在受不了了才買點便宜藥吃，等撐不住時竟查出罹患肺癌。周玲玲高中畢業(yè)后就輟學了，與老鄉(xiāng)一起去深圳打工。等她得知父親患了肺癌趕回家時，已經晚了，醫(yī)生說周建成體內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基本沒有痊愈的可能。周玲玲告訴陳明：“我爸臨終前還惦記著你，你卻根本不接他電話，實在是太狠心了……”

陳明這才想起，當初他怕周建成會反悔，也想跟過去徹底斬斷，將電話簿里周建成的號碼拉黑了。對于周建成，陳明心里說不清是怨恨還是感激。若說怨恨，這么多年，周建成撫養(yǎng)他長大，供養(yǎng)他出國;可若說感激，難道他要感激害死他父母的兇手嗎？這些年，他有意無意逃避著，正是不知該如何面對周建成。如今周建成死了，他內心的感激和怨恨無處安放，面對周玲玲的聲聲責備，他更是無法反駁……

愛在記憶深處盛開，兜兜轉轉終成一家人

見陳明愣在那里，滿臉懊惱和痛苦的樣子，周玲玲還是將他迎進了家。陳明走進了他當年住過的房間，他讀書的課本依舊放在柜子里。抽屜里有一本帶鎖的日記本，是周建成送給他的，柜子里有一對木制的啞鈴，是周建成親手做的……

從前的點點滴滴，一點點浮現(xiàn)在陳明眼前。他終于明白，在歲月的洗禮下，他早就不再執(zhí)著于那些仇恨，周建成對他的好反而顯得歷久彌新。

等他晃過神來，發(fā)現(xiàn)周玲玲正在屋外的水池邊清洗衣服，她的眉頭似乎有一種化不去的憂愁，她是遇到什么為難的事了嗎？可周玲玲對他心存芥蒂，無論他怎么追問，她都不做聲。

終于，陳明鼓起勇氣對周玲玲說：“當年我因為心里有恨，對你并不算好，但經歷了人情冷暖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心里早已將你們當成了家人?！彼恼鎿创騽恿酥芰崃?，周玲玲終于開口：“我想打離婚官司，你認不認識這方面的律師？”

原來，高中畢業(yè)后，周玲玲與老鄉(xiāng)遠赴深圳，進入一家電子廠打工。一個叫小曾的男工友，對她特別關照。一年后，她跟著小曾回到他在廣東汕頭的老家舉辦了婚禮?？苫楹?，她才發(fā)現(xiàn)，小曾整日游手好閑，家暴成了家常便飯。周玲玲想要離婚，卻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她以為有了孩子，小曾就會改變，沒想到女兒出生后，小曾反而變本加厲。前不久，小曾不知道從哪里聽說有人出錢想收養(yǎng)小孩，竟然動了把女兒賣給別人的心思。周玲玲只能帶著女兒躲回老家……

陳明簡直不敢相信，周玲玲的經歷竟如此不幸。他一直都知道，自從周建成和段莉離婚后，周玲玲覺得爸爸更偏心他這個外人，父女倆感情并不融洽。所以，她才會義無反顧地輟學去打工吧。如今，周建成已死，周玲玲獨自一人，如同他當年一樣無助，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對周玲玲置之不理。

回到武漢后，陳明著手幫周玲玲找律師，向法院提出離婚訴訟，但小曾一直拒絕出面，連法官都拿他沒有辦法。最后，陳明通過周玲玲給的聯(lián)系方式，聯(lián)系上了小曾。在他的努力下，小曾拿走了3萬塊錢，終于答應與周玲玲離婚。

2015年初，周玲玲和小曾辦完離婚手續(xù)，她給陳明打去電話表示感謝。陳明問她以后有什么打算，她不知如何回答。陳明給她出主意：“你帶著女兒來武漢吧，大城市找工作也容易些?！?/p>

7月，周玲玲帶著2歲的女兒圓圓來到了武漢。陳明幫她在武昌街道口一個小區(qū)租了房子，又托人幫周玲玲找了一個賣電器的工作。有時候周玲玲上夜班，陳明還主動請纓照顧圓圓。

這些年，陳明因為童年成長的經歷，很難與人相處，談了幾個女朋友都沒成功?？伤麉s愿意和周玲玲待在一起，哪怕被她冷嘲熱諷，他也覺得安心。他們明白彼此心中的疼痛，彼此依偎著，溫暖著，漸漸有了感情。周末，他們一起帶圓圓去旅游，在高山大海面前，他們漸漸對曾經的傷痛釋然。

經過了三年的相處，他們儼然已經成了一家人。2018年5月，他們去民政局領取了結婚證?；楹?，他們一起回到永河鎮(zhèn)祭奠周建成。直到這天，周玲玲才告訴陳明：“爸爸曾經說過，他從小失去父親，也受過很多磨難，要不是有好心人相幫，他也許會過得很慘。所以當年見你無家可歸時，他就決心收養(yǎng)你。沒想到爸爸做了好事，卻讓我得到了回報，才有如今的我們?！?/p>

陳明也跪在周建成的墳前，輕聲說：“爸，今天我終于可以叫你一聲爸了，其實從很多年前起，你就是我爸?！?/p>

編輯/包奧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