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阿密市長被拘捕的那個晚上,我到達博卡。即時新聞里說,市長用一個小罐子或者其他什么擊打他妻子的頭部。字幕標(biāo)注為“市長發(fā)言人”的男人在電視里講:“市長計劃明天打好繃帶,繼續(xù)管理我們的城市,讓它以具備常規(guī)、具有時效的方式運轉(zhuǎn)。”我的繼父里奧聞言,一拳打在橘紅色皮沙發(fā)上,吼道:“讓這個城市運轉(zhuǎn)?硬轉(zhuǎn)?英語都說不好。一群白癡?!?/p>
我的繼父里奧,已退休的高爾夫球場開發(fā)商,今年75歲(比我母親大19歲)。過去三年里,不同種類的癌癥讓他體會到死亡的進程。他戰(zhàn)勝了一種癌癥,另一種癌癥又冒出頭攻占部分器官;就像醫(yī)生在鄉(xiāng)村集市上玩老年俱樂部的“打地鼠游戲”。他兩側(cè)的頭皮上覆滿斑點和捋平的銀發(fā)。對于任何一個處于這種狀態(tài)中的人而言,事實上,他看起來好極了。他留著一捋鉛筆樣的小胡子,穿著有款有型的褲子在房子里走來走去。也許在不久后的某個周日,當(dāng)我從西雅圖打電話過來,里奧將會告訴我,早上他想到他在“太平間”里盯著鏡子看,一間長著兩條腿的太平間。這里比上周表現(xiàn)操蛋的邁阿密海豚隊更讓人糟心,也比星期三讓他失去了一尺大腸的地方更糟。醫(yī)生們帶著鐳射和真空儀器進來了,他們從里奧肚子里拉出一些完好的部分,淋巴組織、生殖組件和其他東西。為了把他身體里還能用的部分取出來,我想。但沒多久我來城里,他看起來又精神矍鑠了,臉上有健康的血色。還開始跟我說他在他的俱樂部偶遇一個老模特的事,那是50年前他約過的一個妞。里奧有一雙建筑工般的手。
母親嫁給里奧的時候,我剛高中畢業(yè),逃離邁阿密,見識了一下外面的世界。他是她第二任;她是他的第三任。第一次約會他們就墜入愛河,母親這么告訴我,然后她帶著我妹妹直接搬去了里奧在博卡的住處。妹妹現(xiàn)在在奧蘭多當(dāng)舞者。里奧的房子非常大。它位于博卡·史達克后部的奢華住宅板塊,是“高尚生活方式開發(fā)者”博卡·史達克房地產(chǎn)在博卡西部建造的樓盤,里奧和我母親就住在這兒。一個叫“博卡·史達克購物廊”的商業(yè)中心,由里奧的朋友艾德·狄·威客開發(fā);博卡·史達克鄉(xiāng)村俱樂部及高爾夫球場,則由里奧開發(fā)。
開始時,回“家”的感覺非常古怪——看見媽媽和妹妹住在棕櫚灘一條叫作“薇合達德拉”的斷頭路盡頭的大房子里,四鄰警戒森嚴(yán)。媽媽變成有錢人了。同時,里奧的孫輩與我年齡相仿,所以我們也被期待著能變得親密,一起出去玩,對著德菲爾德沙灘上“鯨之肋”餐廳里的琥珀魚凱撒沙拉微笑,或者對威爾特·張伯倫的投球一致表示愉快。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如何對待媽媽的男人和他們的幼苗們。說實話,我對里奧并不公平。幾乎每次我張開嘴,都要詛咒他——一個沙文主義者,一個族長式的人物,一個為了享樂及可疑的既得利益者而夷平底層、少數(shù)族群社區(qū)的種族主義開發(fā)商,一個破壞佛羅里達本土野生動物棲居地的人。那時我已經(jīng)在華盛頓大學(xué)注冊。主修環(huán)境地理學(xué),輔修民族音樂學(xué)。還在從媽媽那里拿錢——里奧給她的,交學(xué)費。去博卡探望他們的時候,我穿著寫有黑色反企業(yè)標(biāo)語的T恤,我可以用學(xué)期里接觸到的所有先進社會思想攻擊他。而穿著Polo衫的他會用悲哀但堅定的目光瞟著我,就像我是個乘坐時空機走得很遠、很遠的乖孩子。
現(xiàn)在,回到博卡,看見里奧從橘紅色皮沙發(fā)上起身,陽剛但每況愈下的里奧,我發(fā)現(xiàn)在過去的十二年間他對媽媽很好,而我呢?媽媽她已經(jīng)開始凹陷,咯咯作響。
“你回家來,你媽媽非常開心?!崩飱W告訴我。他小心地站立,弓著背。媽媽在給狗喂餅干?!八@些天可以自己小便了。她非常希望能更多地見到你。當(dāng)然,我們也樂于恭迎你的駕到,無論是什么時候。”
我們擁抱。杜拉·福萊姆牌壁爐上,陳列著里奧創(chuàng)立于不同城市與鄉(xiāng)村的高爾夫球場的紀(jì)念匾牌;感謝信被裝框、釘在墻上,內(nèi)容是感謝他對民主黨事業(yè)的慷慨貢獻。
里奧松開我時,新聞轉(zhuǎn)向:一群在上一次大選日人權(quán)被侵犯而對州長及其秘書提起訴訟的黑人選民,現(xiàn)在提出了新一輪證據(jù),其中甚至包含極其惡劣的不當(dāng)行為證據(jù)。
州長的手機接通后,聲音哽咽著為自己辯護,繼而贊揚弗羅里達的偉大公民們的公平意識。
“你真是塞滿了屎?!崩飱W邊說邊摁遙控關(guān)掉電視。
廚房里,有里奧該吃的藥。已經(jīng)遲了。但他仍試圖讓自己看起來就像曼哈頓隊隊員正隨時準(zhǔn)備發(fā)球,以及,他會把你們兩個人當(dāng)一個打。他走得慢,輕輕捂著他的肚子。媽媽和我切葡萄柚吃。
第二天早上里奧希望我們所有人一起開車去兜風(fēng)。像一家子,他說。唐納德·特朗普在棕櫚灘西面的高爾夫球場搞了點什么,就在機場附近。美——極——了——的景觀。想不想去看看?
“史蒂夫說不定想自駕去大沼澤地,是不是?”媽媽說。
那是我和媽媽的“老地方”,當(dāng)我還是個小男孩時,當(dāng)我們想出去走走時。
“我們可以兩邊都去?!蔽艺f。
這是我進城的一天。兩年來頭一次。去薩拉索托出差的間隙,我抽了點時間來這里。我現(xiàn)在干給電腦裝網(wǎng)站追蹤軟件的活兒。
“啊,你跟你媽媽去吧,”里奧說,“喬伊要來看我,我等他?!?/p>
“我們可以開輛車一起去,”媽媽說,把盤子拿出來給里奧準(zhǔn)備早餐,然后也拿了我的。
“見到喬伊你會開心的?!崩飱W對我說。
喬伊是里奧最喜愛的孫子。上次我見到他時,他正拒絕里奧讓他做一個房產(chǎn)商的要求,而里奧認定這是適合喬伊的“使命召喚”。
喬伊是“前戲”的保鏢和助理經(jīng)理,“前戲”是座五層高的迪斯高,在勞德爾堡。
“木鸛在筑巢,”媽媽說,仿佛要岔開話題讓我有點時間消化什么東西。
“天哪,我喜歡那些鳥?!崩飱W說。
“你在收費站邊上看到過木鸛筑巢,是嗎?”媽媽跟里奧說。
“到處都是?!?/p>
“里奧跟你說了他眼睛的事嗎?”
里奧從餐桌邊他的位置上傾起身子吻了吻媽媽的臉頰。媽媽臉紅了。我知道今天我們得一起出去了,無論是去哪,我不介意。
里奧撓著狗的耳朵。
“好奇的家伙,”他說。
我聽過里奧眼睛的故事,但我喜歡聽里奧再說一遍。
“從我第一次得癌開始,”他說,“我的視力就提高了,真的。”媽媽在敞亮的陽臺門邊坐下來,好享受講述帶來的光照。“醫(yī)生們沒有證據(jù)來解釋這樣的狀況,當(dāng)然——我個人的觀點是:癌細胞要存在,需要隔絕外部系統(tǒng)不來它們的爛攤子里搗亂——但我再說一遍:在我一生中,我從沒像第一次得癌后看得這么清楚過?!?/p>
媽媽點點頭。從所有蛛絲馬跡看來,她是真的,愛里奧。
“事實上,有一天,”里奧接著說,“我跟你媽媽開車穿過75號公路去那不勒斯,我抬頭看著一棵光禿禿的柏樹。你記得吧,娜塔莉。你媽媽覺得這棵樹死了,”里奧說,“我說,‘沒死呢:冬天了,它光禿禿的。就在樹頂上,從面向運河的那一頭,透過鋸齒草沼澤,我看見一只小小的黃冠夜鷺。就停在那兒,思考呢?!?/p>
“鷺?!眿寢屩貜?fù)道。
“我要告訴你什么呢。我能看清它身上羽毛的每一種顏色。每一種。就像我眼睛上架了望遠鏡一樣,然后——“
“他沒瞎編?!眿寢屨f。
“有多少種顏色?”我問。
“好幾種。”里奧說。
“他能看清楚最細小的東西,”媽媽說,“與此同時,說說狗?!?/p>
“與此同時,”里奧一邊吃一邊接著說,“我們的狗,珊迪,貴死了的純種史賓格母狗,得了白內(nèi)障。我確定你已經(jīng)注意到了,看她的眼眸。”
里奧抓住史賓格珊迪的項圈,把她拽到我腳邊。我看著她的瞳孔。瞳孔中央被一層藍色的膜覆住了。
“一點他媽的東西都看不見——連她自己的水盆都看不見,”里奧說,“我,我看得見一切。你怎么解釋這些?”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喬伊踏進門的腳步聲在房子前面回響,“老家伙,你還沒死???我需要遺產(chǎn)哪。”
喬伊和里奧互吻了一下。喬伊和我則彼此拍拍背。喬伊聳著三角肌,留著保鏢的發(fā)型——背后留得長長的。他的臉更寬了。他脖子上的小首飾應(yīng)該是哪個姑娘給的。他撓著狗耳朵,然后開始跟我們說他認識的一個新朋友。這個朋友在玩一個“游戲”,事實上是一個半“游戲”。讓老頭子們?nèi)ベI全新優(yōu)質(zhì)的、露在地面上的混凝土墓,然后把他們插進劣質(zhì)的聚丙烯模型里去。百分之一百多的投資回報率。
“那家伙在賺大錢?!眴桃琳f。
“令人震驚,”媽媽說,“殯儀館欺詐。我希望你能離它遠遠的。”
喬伊抓過一個面包圈,把奶油芝士涂上去。
“你怎么樣,史蒂夫,”他說,“見到你真好,兄弟。你還在做你的民族音樂么?我喜歡有一次你彈給我聽的那些。啊,對了,你現(xiàn)在在賣電腦?!?/p>
可愛的家伙。為什么我來博卡時總是拖長臉做個傻逼?總把事情往最壞的地方想。根本不把自己當(dāng)成一分子。
“要是能更常見到你我們會很高興的,”他接著說,友善地。
“現(xiàn)在史蒂夫是商務(wù)人士了,全國飛來飛去,我們應(yīng)該有這樣的機會的?!崩飱W說。
“啊,對了,聽說你女朋友跑路了,”為了義氣,喬伊捶了自己的胸口一拳,“哥們,我。感。到。抱。歉。相信喬伊。人人都攤上這種事?!?/p>
“我覺得這就是‘人家還沒有走出來你就強行干涉隱私”,媽媽對她的繼孫說,“我們聊過?!?/p>
“管它的?!?/p>
“管它的。太對了,”喬伊說,“再過六個月,等她爬回來了,你就該這么說。懂嗎?”他伸出一只手想來個嘻哈式擊掌。然后,他對里奧說,“你是不是在電話里說想一起出去逛逛,看看特朗普新搞的高爾夫球場?”
“或者我們可以一起出去,看看木鸛筑巢?!眿寢屨f。
“我們也該把午飯算進去,”里奧說,“今天我們應(yīng)該找個地方好好吃頓午飯?!?/p>
“我知道史蒂夫喜歡‘鯨之肋餐廳,”媽媽說。
“‘鯨之肋的菜新鮮,”喬伊說。接著,“等一下。不著急,不著急。“他手指繞著脖子、手掌托著脖子放松了一下。“所以史蒂夫在城里待一天,你們想現(xiàn)在一起出去兜個風(fēng),我們?nèi)恳黄鹑?,然后再去看看那些昏頭鳥?”
十分鐘后,喬伊開著他的白色雷克薩斯,在郵政編碼30680的“薇合達德拉”靚麗的草坪邊上等我們。我們走下車行道時,他轟大了油門,里奧加快步伐:“我來了,小狗崽子?!彼臉犯P住班贝蛟谌诵械郎稀?/p>
車載電臺里,邁阿密市長的新聞發(fā)言人正在解釋,為何市長直到今天早上還被羈押。然后電臺直播打911火警電話的孩子的故事。
“你聽懂這個故事了嗎?”媽媽從后座給喬伊出題。喬伊呢,把電臺頻道調(diào)換成小黃歌后,坐在前排的里奧咆哮著要“關(guān)掉這些垃圾”。
“那是你老家,兄弟,”喬伊對我說。
“抉擇時刻,”里奧打斷了他,把身體探出酒紅色的豪華皮座椅,轉(zhuǎn)身向我。他的嘴唇和細細的小胡子抖動著小歡喜。他看起來就像男演員杰克·格里森垂垂老矣的遠房親戚,或者剛經(jīng)歷了一次漫長但最終獲勝的電視臺風(fēng)云的游戲節(jié)目主持人。“你有一天時間可以好好享受,”他說,“什么能讓你高興?我們就去做什么。”
里奧拍打著喬伊的肩膀。喬伊的臉頰上還冒著青春痘。
“再問一遍,木鸛在哪兒來著?”我說。
“天哪,它們哪兒哪兒都是,”里奧說,“我甚至在收費站看到過。池蘋果樹林上面那條路上也有?!?/p>
“看吧,我在那兒什么也沒有看到?!眿寢屨f。
喬伊開得平緩。他打量著左轉(zhuǎn)車道上的女孩,排在自檢車道上的那些。我們并沒有達成一致;我沒發(fā)言。
在空調(diào)溫度怡人的雷克薩斯里待了幾分鐘后,我意識到我們既沒有向北開——那里是唐納德·特朗普的高爾夫球場所在地;也沒有往賽普拉斯保留地開——那兒有最棒的鳥群。甚至我們也沒往南——邁阿密的方向開。我的家鄉(xiāng)。我們在朝東開。沖著大西洋開去。沖著博卡的剩余地段開去。
“啊,糟了,”媽媽說,捂住了嘴?!柏惱虌屪≡诓┛ㄉ鐓^(qū)醫(yī)院。昨天她胸口疼——他們就帶她去檢查。他們說要把她留在那兒過夜。他們覺得她可能經(jīng)歷了一次輕微的心臟病發(fā)作?!?/p>
“你覺得我們該去看看她嗎?”我說。
“你想這樣度過你的一天休假嗎?”里奧說。
“這是該做的事?!眿寢屨f。
“我把你們放到那里好了?!眴桃琳f。
“你沒去醫(yī)院看過我,”里奧對喬伊說,“你就會玩紙牌游戲?!?/p>
“你是貝拉姨媽嗎?”喬伊說。
我們搭乘電梯,速度緩慢地向四樓去。貝拉是我外婆孀居的妹妹,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在日本一個在阿根廷。我們給她帶了一盒弗拉克維茨面包房的蝸牛面包卷,已經(jīng)被我和喬伊消滅了一半。
電梯上行時,里奧告知所有人他不是這家醫(yī)院的病人。這家醫(yī)院被罪犯控制了。這家醫(yī)院是個垃圾場。在電梯沉悶的燈光下,他的臉古怪得蠟黃,但下頦閃著迷人的光。媽媽拍直了他的肩膀。
“我的計劃”,他跟她咬耳朵,聲音卻故意很大,“比貝拉的計劃要好十倍。”
“我知道。我們只是為了貝拉到那兒去?!眿寢屨f。
隔離病房靠外面的地方,貝拉閉著眼躺著,卷曲的假發(fā)遮住了她半個額頭,脖子上環(huán)繞著灰色碎發(fā)。一根管子插在她左臂上??拷材_的地方,一個看起來疲憊不堪的實習(xí)護士在白板上寫著什么。字母和數(shù)字。某種醫(yī)學(xué)代碼。
“哈,你是主修象形文字的嗎?”里奧對護士說。
里奧捋著胡子。靠近了一點。這個女人有外國口音。
“你是哪里人,甜心?”
護士來自羅馬尼亞。有一副周正,漂亮的外表。很努力工作的樣子。里奧說著說著,她開始笑起來。她的表達很克制。他知道了她有四個孩子,年齡在十二到十七之間。沒有丈夫。
“還沒結(jié)婚的男人好運氣來了。”他說。
在這里謀生比羅馬尼亞容易,女人笑了。
“這些孩子,”里奧哼哼,“他們哪知道這些。”
媽媽輕撫貝拉的肩膀跟她說話,聊聊近況。
喬伊,把那盒蝸牛面包卷伸了過來,對貝拉說,“想來點么?”
“不,你。”貝拉說,伸出一只手。她啞著嗓子,看起來有點驚恐。
我想著“鯊魚谷”,這個大沼澤地國家公園里的景點,在邁阿密西面。以前我和媽媽常開車去那兒,當(dāng)我們想要逃離公寓里一切正變得糟糕的事時——那些事,我爸爸,或者隨便其他什么。那是一片荒野。人行道上擠滿游客;其他時間則空無一人。日落時,昆蟲都靜止。沼氣彌漫。那時,母親和我知道怎么親近彼此。至少我們曾經(jīng)是我們。不是嗎?
“耶,”喬伊低聲跟我說,沉吟著,就像他跟我已經(jīng)進行了一場幾小時、幾年的談話。一輛放著食物托盤的手推車經(jīng)過?!澳憬o我的那張CD,你大學(xué)時那個大塊頭的巴基坦老師給你的那張,”他說,“妞們喜歡?!?/p>
“努斯拉·法帖·阿里·汗,”我說,“他死了,很不幸?!?/p>
喬伊嘆氣,吞咽口水。醫(yī)院病房逼仄的空間讓他健壯笨拙的上肢顯得緊張。
“今晚去‘前戲吧,我會幫你搞定的,”他建議道,輕輕碰著我的胳膊肘,接著屏住呼吸,就像是從管子里吸了口大麻一樣。
有些時候,世人都有一顆比你自己更溫柔的心。
“我很想去,”我說,“但我得趕明早最早一班飛機。我只是過路然后來說聲‘嗨的。”
喬伊爆出了笑聲?!澳隳芟嘈琶?,他住在這個國家剛好相反的另一頭,”他朝著床那一頭,正給貝拉量血壓的羅馬尼亞護士吼了一聲,“然后,他只是過路然后來說聲‘嗨的?!?/p>
一個男人在隔離病房里面的位置吐痰。媽媽看起來很哀傷,我想把她帶去別處。
“貝拉,”里奧叫道,“你在跟我比誰先跑進太平間嗎?”
在最佳的醫(yī)療環(huán)境下,貝拉的臉上仍看不出有任何正面的、連貫的內(nèi)在體驗;這一天,她看起來就像公共汽車后排的最后一名乘客。
“有可能?!必惱鸬馈?/p>
“別這么說?!蹦赣H斥責(zé)道。
“她是對的,”里奧糾正自己的說法,“我們每個人都有美好的未來?!?/p>
里奧穿有領(lǐng)T恤配褲子,三種深淺不一的綠搭配在一起。
“其實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陪你們一整天,”喬伊說,“待在這兒我要生病了?!?/p>
羅馬尼亞護士瞥了喬伊一眼。
貝拉跟媽媽說,我們不必待在這兒。她對媽媽說,能見到我們真是太好了。
最終,護理師注意到了那個在吐痰的男人。我們頭上,普通市民在電視里發(fā)表觀點,關(guān)于邁阿密市長在廚房里襲擊他的妻子有企圖還是沒企圖。
“我覺得你們想去看看鳥吧?!眴桃琳f。
我們回到白色雷克薩斯上,金色胎圈、紫色內(nèi)飾之中,里奧說:“好吧,我們浪費了完美的一天里的一個半小時,但這是我們該做的事。“
里奧頭皮上的斑點是粉紅色的。
“餓嗎?”媽媽問我。
我們四周,種滿棕櫚樹的博卡購物中心停車場上,老年人游弋、聚合,從錢包里掏出熟食店的優(yōu)惠券和各種打折卡。頂著鴨舌帽、戴著太陽鏡,他們在腫脹的交通里排成串向有頂棚的商店行進。一連串的凱迪拉克和奔馳在等車位。
“你知道那個護士跟我說什么嗎?”媽媽對里奧說?!八€沒拿到美國護士上崗的資質(zhì)證明,但博卡社區(qū)太缺有資質(zhì)的護士了,所以就讓她在那兒先干著。”
“就像我說的,一等一的垃圾堆,”里奧回答,“我的計劃永遠都不可能被通過——”
“你說什么,老爹?”喬伊說,“那個沒有資質(zhì)卻給你抽血的海地人怎么樣了?那個搞得你的手青一塊紫一塊的?!?/p>
“我們不要這樣說話,好嗎,不要這樣談?wù)摵5厝?。”媽媽說。
“為什么?”喬伊說。
“因為這是偏見,一種偏見?!?/p>
“這不是偏見!那個家伙沒資質(zhì),沒法勝任工作?!?/p>
“生存太艱難了,這就是理由。這些事不是讓我們說三道四的。我們不要再論斷了?!?/p>
媽媽看著我,希望我同意她的觀點,但我不能看她。為什么?為什么?我是怎么回事?
喬伊立馬說:“我可以帶你們?nèi)ノ覀冃麻_的有十個房間的游戲吧,就在電力公司上面。噢,但你們應(yīng)該能在你們住在那片找到更好玩的。任天堂的棒球俱樂部!嘿,我來問你們一個問題:說唱歌手‘混音大先生還住在西雅圖嗎?”
車窗外面,我沒看見木鸛——只有屋頂,橫幅廣告和閃閃發(fā)光的手袋。
喬伊搖頭晃腦。他放起了那些小黃歌;里奧“啪”一聲放下了手。
“你在外面過得還開心嗎,史蒂夫?”媽媽側(cè)身問道。這是個簡單的問題,在安靜中探出,不用費勁調(diào)整聲線。
為什么我不能看著媽媽的眼睛?
她輕柔地對我說:“你愛過她。我們知道?!?/p>
我看出來她試圖觸碰我,抓住我的胳膊肘之類的,就像我還小的時候她的動作。那時我們知道怎么對彼此施與這些簡單的手勢。
“你難道從沒想過回來,住得離老家近一些嗎?”她問。
此時里奧開始搖頭晃腦了,跟上喬伊的節(jié)奏,和那首《后入》。
“這是個時機,我想,為了徹底的自我審視,”我說,感覺臉頰被發(fā)酸發(fā)臭的布條蹭著。
“我只是個司機,家人們,”喬伊叫著轉(zhuǎn)過身,“你們說吧,時間地點?!?/p>
我們的左面是一個高爾夫球場。右面是更多的購物中心。
“看看外面,寶貝,”媽媽提醒里奧說,“告訴史蒂夫你看到了什么。你們不會相信,有一天他開車上街時看見了什么?!?/p>
“噢,我的天哪,”里奧指著前面,仿佛他在家具店的廣告牌上看見了一只鷺;接著他扭過頭對著媽媽,眼睛里閃著光。“你母親的忌日是這周六,記得嗎?我們得去看看給她訂的那塊紀(jì)念牌做得怎么樣了?“
“你不會介意的,”媽媽說,“回到你住的地方會是一件讓你難忘的事的?!?/p>
“我。不。會。到。任。何。恐。怖。的。廟。里。面。去。”喬伊說,再次把小黃歌轟得很大聲,但很快里奧就把音樂徹底關(guān)掉了,還在喬伊的頭發(fā)上來了記“爆栗”。
當(dāng)我們抵達貝絲·安東·哈歐拉敏廟,在營業(yè)廳里看見,邁阿密市長仍被羈押。他的新聞發(fā)言人,我們從時鐘收音機里聽到,正在談?wù)撌虚L,“是冷血媒體意圖暗殺的犧牲品?!崩飱W嘟囔著。市長,據(jù)說,“期待繼續(xù)盡可能快地再度管理城市,并將這起事件——嚴(yán)格意義上屬于隱私的、個人本能的——推至身后?!?/p>
“你就是個呼呼哈哈的說謊口袋,”里奧對著時鐘收音機說。
在營業(yè)廳入口,喬伊抱著手站著,檢查自己的肌肉組織。但他畢竟在這兒。我想,這也許是第一次,這個世界分裂成了兩半,一些人表現(xiàn)出超乎尋常的忠誠,另一些則不。
一位名叫菲莉西婭·哥羅德、穿格子襯衫的小個子女人出現(xiàn)了,帶著我們穿過門、走進戲劇化般空曠的圣堂,去看給我的外婆新落成的紀(jì)念牌。里面有一臺嗡嗡作響的金色冷氣機。
“菲莉西婭,我想你應(yīng)該沒見過我兒子,史蒂夫,”媽媽說,我們經(jīng)過天鵝絨椅子,順著外側(cè)的一條走廊走下去。
里奧的眼睛看起來正在梳理墻壁,想找到些記憶點,一個好笑話。
菲莉西婭,嚼著口香糖,說,“泥從弗挪泥達哪里來,史蒂夫?”
“我住在太平洋西北面?!蔽艺f。
菲莉西婭看著媽媽:根本沒聽懂。
“他住在西雅圖,”媽媽說,“做計算機那行?!?/p>
“聰明,”菲莉西婭沖媽媽眨眨眼,“未來所在。”
圣堂,事實上——我試著去搞清楚方位——就像在鯨魚肚子里。屋頂被巨大水泥梁柱拱起,松木做的圣殿看起來——如果它打開的話,可以生吞活剝離群者和游蕩者,再把那些不忠實者從后門排泄出去。我想象著,猶太新年時這個房間產(chǎn)生的資產(chǎn)凈值,會超過好些加勒比小國的總和。
伸長脖子,媽媽和里奧找到了他們訂制的紀(jì)念牌——貼在墻上,用毛氈遮了起來,等待周六的揭幕儀式。
“你們可以看看,”菲莉西婭說,然后從門背后拿了一把梯子過來。
里奧登了上去,讀了上面的字。接著媽媽上去了。
喬伊,我注意到,他沒進來。
“雖然我與她未曾相識,”菲莉西婭對媽媽說,媽媽正在努力抬起下巴,眼皮顫抖,不再打量墻上的名字,“但我今天見到了您和您的兒子,我可以說她一定是位了不起的女士?!?/p>
“她是的?!崩飱W說,輕撫著媽媽的背。忌日布告板,配著微弱的小燈泡,在墻上綿延了幾碼長?!拔覀兲澢匪麄兊奶嗔??!崩飱W說。
菲莉西婭,嚼著口香糖,低語道,“他們與我們同在。他們活在我們的心里?!?/p>
我獨自站著,與菲莉西婭,里奧或者媽媽都分離開。我沒有回來參加外婆的葬禮。我甚至不記得當(dāng)時為什么沒回來。
停車場里,我們發(fā)現(xiàn)喬伊在摩挲一棵古老遒勁的榕樹垂下來的一束根須,很厚實。他讓根須蕩出去,滑回來,再蕩出去。他身后,街對面,圍起來的入口通往正在開發(fā)的房地產(chǎn),叫“博卡生活方式”。
“也是艾德·德·威克開發(fā)的?!崩飱W在我耳邊提示道。
走到車邊,媽媽焦灼地說:“我們白費了一天嗎?太陽都快下山了。我覺得我們一直在分心。”
“不會吧,”喬伊問,“你不會打算接下來去游覽陵墓吧?”
我們的車停在一塊所有停車位都寫著“會員專屬”的區(qū)域。
“是我的錯,”我說,“都怪我沒有拿主意?!?/p>
“請允許我,”里奧說,幾乎夸張地把雙手舉起來?!拔液軜芬鈳业募胰巳コ灶D午飯,然后在我的俱樂部喝一杯。”
媽媽看起來有幾分尷尬。每次里奧提出這樣的邀請我都拒絕他。對之冷嘲熱諷。對他冷嘲熱諷?,F(xiàn)在,我突然意識到我從未去過任何一家里奧,或者任何其他人開發(fā)的鄉(xiāng)村俱樂部和高爾夫球場。所以,感覺就像你跟一個鞋匠生活在一起,但從沒讓他給你做過一雙鞋一樣。
喬伊迫不及待坐進駕駛座,就像這最后的決定隨時可能變卦,所以要切斷不去博卡·史達克鄉(xiāng)村俱樂部及高爾夫球場的退路。我們經(jīng)過三道有保安的升降門。喬伊告訴里奧:“你不會再擺臭臉了,對嗎?你可以喝個夠了啊?!?/p>
在有泊車服務(wù)的停車道最前面,我們進入了一間閃閃發(fā)光的玻璃大堂,里面一群穿著Polo衫、卡其短褲的友善員工跟里奧打著招呼。他的俱樂部人氣旺,很成功。我們被帶去锃亮的泳池甲板上、有白色的陽棚遮陰的位置上。
比我能想到的更多,我懂了。年老的猶太男人在躺椅上結(jié)成群,在泳池的階梯上,轉(zhuǎn)動他們肥胖手指上的戒指??蓯鄣牟┛ㄅ写齻兡﹃鵂C過的頭發(fā)。一個打領(lǐng)結(jié)、深棕膚色的男子提著滿滿一桶冰,系著一袋袋滴漏的垃圾。
但也有我沒有想到的:在這里,里奧比我此前任何時候見到的他都更放松。
至于媽媽,戴著太陽鏡,看起來為他驕傲。
這是他們的生活——他們會一直繼續(xù)下去的生活,直到里奧體內(nèi)的“打地鼠游戲”爆燈,地鼠彈了出來,而醫(yī)生們下手不夠快。
越過锃亮的甲板、陽傘、一大堆光著膀子的退休企業(yè)家,外面就是高爾夫球場。起伏的綠色球道被“里奧只懂的物質(zhì)層面的東西”填滿,堆疊出層層山丘——南弗羅里達國會山。孤獨的西班牙橡樹點綴著球場。
“奢華生活的需求?!蔽艺f,然后立刻后悔——我又變回了那個從西雅圖來看我媽垂死老公的憤世嫉俗者。
喬伊蹺著那對穿著昂貴的籃球運動鞋的腳在休息。什么在等待我們?
“要知道,我們1952年搬來佛羅里達時,”里奧對我說,“你可以用你的中指數(shù)清楚棕櫚灘郡的這一片有多少猶太人?!?/p>
“你為什么來?”我問。
“我只是有種感覺。我得離開西紐約州。我長大的地方。我需要走得遠遠的,然后我想,這里也許是個逃離的好地方。當(dāng)然,我來了,試著去找一份建筑工的正職,開始去搞點小伎倆當(dāng)副業(yè)來維持收支平衡——當(dāng)然,我會告訴你:這個地區(qū)的人不喜歡猶太人。但我讓他們看到了?!?/p>
“你記得邁阿密的朵拉鄉(xiāng)村俱樂部吧,”媽媽對我說,“沒有一個猶太人。”
“所以現(xiàn)在我們擁有我們偉大的鄉(xiāng)村俱樂部了,”我宣稱,“我們就像任何其他人一樣搞禁止進入。美利堅偉大的成就,我很高興能作為見證人。”
我就像一臺卡了只襪子的機器。
“我不認為這是他的意思,史蒂夫,”喬伊說。
“他什么意思?”我說。
我的腋窩在出汗。我想我臭不可聞。
我們都在喝冰冰的草莓臺克利雞尾酒,除了里奧,他喝雙份曼哈頓酒。四個大塊頭,瓜亞貝拉襯衫紐扣大敞開的男人在隔壁桌打撲克。高處草坪上,打高爾夫的人坐在電瓶車?yán)餆o聲地滑動。
“里奧的父親來到這個國家時,”媽媽說,“連一只手拿一個五分硬幣搓一搓都不行?!?/p>
服務(wù)員給我們端來了現(xiàn)烤的黑麥俱樂部三明治。
“我知道,我都知道?!蔽艺f。
“沒關(guān)系,”里奧說。用手指在我們桌子中央畫了個圈?!白屛覀兒煤孟硎馨伞<彝ナ菬o可取代的。”
一個沉重的身體在泳池前端濺出水花。里奧喝干了他的曼哈頓雞尾酒。他渴望地盯著遠處的綠地。一直跟女招待聊天的喬伊,脫下T恤,給她看他肩膀后的新文身——一個跨在脫衣舞鋼管上的女郎。媽媽和我不怎么看對方。
我們身后,收音機里播放著這樣一個消息:邁阿密市長剛從監(jiān)獄里被放出來了。市長正在說話,他沒有做錯任何事,他和他的家庭被陷害了。當(dāng)一個記者指出,市長妻子的頭上有一兩個高爾夫球大小的腫塊時,市長回答說,公正和獨立的調(diào)查將揭示所有相關(guān)事件的真相,現(xiàn)在,他期待著回到管理城市的事務(wù)上來。
里奧一口痰吐到甲板上。
打撲克男人中的一個對著收音機吼了些臟話。
“再來一杯邊車雞尾酒嗎?”我聽見一個服務(wù)員問。
“我們國家的總統(tǒng)任期:就地決定?!蔽艺f。
我盯著媽媽期待她的回答時,里奧抓著她的手臂并大聲說,“瞧,娜——塔——看見了嗎?”于是她和喬伊、女招待們以及其他泳池甲板的人,還有我通通把臉轉(zhuǎn)向了高爾夫球場,那片我們中的一些人已經(jīng)看了多年的區(qū)域。樹。沙子。草。旗幟。
里奧指向一棵西班牙橡樹,也許約一千英尺外,池塘后面,靠近第十八洞,媽媽聳聳肩。
就在這時,樹輕微搖動,一團白頭翁從綠色葉片與震顫中升起,在高處啾鳴。這場景就像上百只的鳥在筑巢或在樹枝間慶祝,突然它們聚集起來在樹頂形成對話框一樣的濃密黑點。扇動翅膀。啾鳴聲更響了。
“你說是白頭翁?”里奧問我。
“不可思議,”媽媽抓著,擠壓著里奧的手。
一陣溫暖的風(fēng)穿過我們的桌子。白頭翁們在溫暖的陽光下閃出一片紫色的彩虹,像一個人一樣騰空而起,像波浪一樣向上飛去。散開。
“好了,你們看到了,”喬伊說,繃直腿像是現(xiàn)在所有都進入了既定秩序中,“你們看到了鳥。”
一會兒,就在太陽眼看就要消失時,喬伊該去“前戲”接班了,于是他把我們送到博卡·史達克房產(chǎn)?!稗焙线_德拉”。
“隨時,只要你想躲開那邊的天氣,”他邀請道,拍著我的背,他的周到熱情搖擺著進入我的胸膛。
里奧去遛那只瞎眼的狗。
電視上,辯護律師、記者、陪審團和政客們在邁阿密法院的臺階前吵吵嚷嚷,用至少兩種語言辯論市長對妻子的所謂攻擊,以及他應(yīng)該付出的代價。
我獨自坐著,看著。母親在貼著瓷磚的走廊里穿行,像一整間屋子那么大的走廊,經(jīng)過里奧的助選紀(jì)念品,然后把它們收了起來。她拖鞋叩出的腳步聲回蕩著。
當(dāng)她瞥到電視上一個女性健康的倡導(dǎo)者——自從市長被拘捕后我們聽到的首位女性評論者的聲音時,她走了過來,站在橘紅色皮沙發(fā)前面,我馬上問她:“你還記得什么嗎?你有沒有想過去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是怎樣的?”
我的聲音聽起來令人不快,破了嗓,就像電視里某個道貌岸然的聲音,盤問別人只是因為他有權(quán)力;我臉紅了,為我用這樣的方式跟母親說話,為媽媽成了我再也無法說出一句誠實溫柔的話的人,但我想知道她怎么回答。
法院臺階上的那些聲音突然被正義的呼聲打斷。
咯咯作響的關(guān)節(jié),陳年堆積出的腮紅顏色,母親坐下來轉(zhuǎn)身對我說:“我記得。”然后我們開始談話。
喬納森·布盧姆,出生于邁阿密,畢業(yè)于加利福尼亞大學(xué)洛杉磯分校、愛荷華寫作工作坊。代表作有中篇小說《最后的話》,獲選愛荷華公眾廣播電臺2013年度好書之一。短篇小說發(fā)表于《加利福尼亞季刊》《墨西哥灣區(qū)》《花花公子》《索諾拉評論》等刊物。曾獲霍桑登獎學(xué)金(蘇格蘭)、哥白尼協(xié)會獎等。教授虛構(gòu)寫作于德魯大學(xué)、愛荷華大學(xué)及愛荷華夏季寫作營。現(xiàn)居洛杉磯。2016年,參與中國天津濱海新區(qū)國際寫作項目。個人網(wǎng)站:jonathanblumwriter.com.
郭爽,畢業(yè)于廈門大學(xué)中文系,小說、非虛構(gòu)作品發(fā)表于《收獲》《當(dāng)代》《作家》《上海文學(xué)》等刊物。獲德國羅伯特·博世基金會“無界行者”創(chuàng)作獎學(xué)金(2015)、第七屆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首獎(2017)、第二屆山花雙年獎·新人獎(2018)。出版小說集《正午時踏進光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