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李玉是明末清初著名的戲曲作家,亦是當時活躍于曲壇的“蘇州派”的代表人物。以清朝建立為節(jié)點,可以將他的創(chuàng)作分為兩個時期,前期多表現(xiàn)世態(tài)人情,后期則著眼于歷史興亡?!墩蓟啡〔淖择T夢龍編訂的《警世恒言》中《賣油郎獨占花魁》的故事,并在其中融入了自己對社會現(xiàn)實的思考,歷來被視為他前期創(chuàng)作的代表作之一。根據(jù)當前的研究結果,學者們對“情”與“理”的關系解釋紛紜。本文在與原作的對比中,對其敘述層次進行重新討論,并嘗試運用儒家思想解構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研究在特殊的歷史背景下,李玉的戲曲創(chuàng)作對現(xiàn)世不當文風的糾正以及新思潮與傳統(tǒng)價值觀的融合的表現(xiàn)。
關鍵詞:《占花魁》 ;敘事結構 ;思想表現(xiàn);儒家觀念
作者簡介:王婉君(1998-),女,漢族,山東青島人,山西大學文學院在校大學生。
[中圖分類號]:J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30--02
首先,在全文的整體把握上,以王春曉提出的“生線”、“旦線”、“時局線”、“小人物線”四線交合推進最為經(jīng)典[1]。如果暫時轉(zhuǎn)移結構主義的視角,而從情節(jié)發(fā)展的結構來看,可分為三大部分。再者,對于李玉的思想解讀,普遍認為其揭露了封建統(tǒng)治弊端,謳歌市民階層的真善美現(xiàn)象,其中不可忽視的一點就是情與理的關系,有人認為情理相融,合為雙美,也有人指出重理輕情,情服從于理。本文嘗試用儒家觀點探求二者之間的聯(lián)系,并構建與傳統(tǒng)價值觀念的橋梁。
一.三段式敘事結構:以生旦間的交際為節(jié)點
與馮夢龍《賣油郎獨占花魁》相比較,李玉在創(chuàng)作時加入大量關于時局動態(tài),戰(zhàn)爭場面的描寫,刻畫了秦良與劉豫一忠一奸相互對立的形象。在市民描寫中,也增添了蘇翠兒、沈仰橋、許瞻云這些正面形象,將他們單獨拿出來作為分別的敘事脈絡固然條理清晰,有益于文本分析,但我們不妨以生旦二角為基點,整體研究作品的層次結構。
作品名為《占花魁》,而直至第十二出《一顧》,秦種才第一次見到花魁娘子。因此第一出至第十二出,可視為文章的第一層:交代生旦二人的出身,詳細說明他們的悲慘遭遇,即秦種尋父未果,賣油謀生;瑤琴誘拐為妓,尋死被勸,中間穿插沈蘇夫婦受許瞻云饋贈得以重逢。從內(nèi)容上看幾乎所有人的命運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為后文的敘述設置鋪墊。從十四出至二十出,是第二層:秦良戰(zhàn)勝奸臣劉豫,沈蘇二人除掉惡人卜巧,生旦二人感情升溫,故事發(fā)展到這里逐漸清晰。二十三出至結尾,他們彼此愛慕,終于結合,隨之引出與親人重逢的大團圓結局。在以上的劃分中,十三出和二十一出作為戰(zhàn)爭描寫出現(xiàn),沒有歸入到任何一個層次。十三出《北還》寫秦良深陷敵陣,僥幸逃脫,在二十一出《剿偽》中他則作為將領擊敗劉豫,立下赫赫戰(zhàn)功。作者在寫完生旦間的交遇后,緊接著便是對于時局的表述,這其中一定蘊含著作者深刻的立意,即生旦間的故事絕對不能忽略朝代更迭之際的大環(huán)境。
總體來說,可以認為十二出,十四出,二十出與二十三出,是各層次的節(jié)點,作者在各層次間詳細敘其他事件的發(fā)展、高潮與結局,邏輯清晰,思路縝密,讀者既流連于生旦間的愛情,也會注意到作者刻意突出的細節(jié)之處。
二.儒家思想的新闡釋:情理關系的表現(xiàn)
清代焦循《劇說》記載了李玉的身世“元玉系申相國家人,為孫(一作申公子)所抑,不得應科試,因著傳奇以抒其憤,而‘一、人、永、占尤盛傳于時?!鄙晗鄧菚r任內(nèi)閣首輔的申時行,前人考證李玉的父親為申家奴仆,亦創(chuàng)作戲曲。由此來看,李玉出身底層知識份子,成長與官宦之家,自幼受儒家文化的熏染,這使得他在廣泛接觸下層民眾的同時,始終秉持著憂思家國興亡的道德精神。他在年輕時,對于改變自己的命運懷有深切的希望。這是不容忽視的一點,以下將結合傳統(tǒng)儒家思想,從兩個方面嘗試進行分析。
1.“禮”與“理”
上文提到文本中增入大量戰(zhàn)爭場面的描寫,在劉豫和秦良的對比中,給人造成一種強烈的沖擊感。作者賦予秦良在朝為官的背景,抬高其社會地位,便于融入對家國大事、歷史興亡的進一步敘述。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是儒家和諧社會的理想,在文本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從開篇描寫戰(zhàn)爭開始,但凡有秦良出場,便有歌頌君恩、誓死報國的段落。秦種生于斯,又學于詩書[2],因此他在遇見美娘后,心生愛慕卻始終保持理性的態(tài)度。
明末反對程朱理學的潮流在文學各領域已是如火如荼,但宋儒的觀點和傳統(tǒng)儒家學說存在顯著差異,李玉也清晰地認識到在這股潮流中裹挾著一些粗俗不堪,臻于末流的東西,便強烈呼喚傳統(tǒng)價值觀念的重生。秦種是在“禮”的約束下成長起來,這在作者看來不是什么壞事,這種理性意識成為故事圓滿結局的關鍵。反過來看,這大概也是作者改變主人公家庭背景的原因,在古代,只有士大夫階層能夠接受這種教育,蘊含著李玉早年的經(jīng)歷和希望。因此歷來有研究者批判李玉作品中濃厚的道學氣,實際正是這種誨人不倦的教導構成了其思想藝術的核心。
2.“仁”與“情”
“仁”與“禮”在孔子觀點中是密不可分的,因此我們不能不思考在《占花魁》中,各家所討論的與“理”相對的“情”,與“仁”的內(nèi)在關照。
首先應當認識到孔子的主張是在禮崩樂壞的時代背景下提出的,這與小說中和作者所處壞境頗為相似。封建制度漸露弊端,異族入侵中原,“禮”的約束作用持續(xù)崩潰,士大夫階層尚且做不到忠肝義膽,那么市民階層又該何去何從?但大量正面下層人物形象出現(xiàn)在該劇中,其中的原因亦可以從傳統(tǒng)儒家觀點著手分析。
秦種對于誤落風塵的瑤琴一見傾心,瑤琴也認為“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生旦間溫情脈脈,已成佳話。市民層面上,許瞻云幫助沈仰橋夫婦團聚,飯店老板在秦種走投無路時贈予他賣油家當,這些都體現(xiàn)了仁義。傳統(tǒng)儒學中闡發(fā)的“仁”,肯定了世俗生活和身心需求的合理性,內(nèi)化為對自己的道德要求的心理模式。文中所體現(xiàn)的“情”,可以認為是“仁”作用于心理,產(chǎn)生積極的訴求,亂世之中,制度松弛,但依然有人不放任情感,不拋棄道德,積極承擔社會責任,救人于水火之中。這與馮夢龍強調(diào)的“幫襯”大異其趣,不僅是淪落的公子小姐,也包括普通的市民百姓,他們得不到上層階級“禮”的教化,但生動詮釋了“仁”作用于感情而展現(xiàn)出的真實動人。因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禮”對人的道德約束是不能持久的,而“仁”卻能申發(fā)“理”與“情”,從這個角度看,這二者之間并沒有誰依附于誰的關系,而是共同作用于人心。這種熠熠生輝的市民精神和道德意識,反映了作者本身一以貫之的信仰,在閱讀中,我們更應該體會其中蘊藏的儒家溫柔敦厚的勸誡。
總體上,就文本中體現(xiàn)的“情”與“理”的關系而言,可以解釋為儒家“冷靜而溫存的中庸之道”[3],用理性精神來引導情欲。具體來說,“理”外化于“禮”,“仁”作用于“情”。李玉因為各種原因不能參加科舉,但他從未懷疑過幼年接受的正統(tǒng)教育,即使在清朝建立,更無出仕之心后,也沒有放棄關注社朝政軍事,創(chuàng)作了如《清忠譜》等不朽名作。
李玉所處的明朝末年,個性解放思潮遭受打擊卻從未停息,文學領域關于復古與主情的討論十分激烈,詩文領域的后七子與公安派、竟陵派,戲曲領域的湯沈之爭,作者看到了他們各自的優(yōu)劣,于是各取所長,在性情的抒發(fā)上飽滿而節(jié)制,同時也體現(xiàn)出對音律的尊重,形成雅俗共賞的藝術效果。因此,李玉其實是當時集各家之長的戲曲家,用傳統(tǒng)儒家思想去度量這個人情社會,融合人人喜聞樂見的故事,加以合適的曲韻曲調(diào),用自己的方式維護著貴族精神?!墩蓟穬H僅是代表作之一,但依然能窺見作者高超的敘事藝術和深刻的思想情懷。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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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青《試論李玉婚戀傳奇中“重理輕情”現(xiàn)象及其積極意義——以<永團圓><占花魁>為例》,《廣西師范學院學報》2011年第1期
[3]周國鵑《試論李玉“一人永占”藝術特色》,《蘇州大學學報》2003年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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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明清戲曲史·讀曲小識》盧前著,中華書局出版,2014年9月第一版
[7]《明清曲談·戲曲筆談》趙景深著,復旦大學出版社,2015年8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