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妍
紙之前,皆為方策。方,版也,策,簡(jiǎn)也。紙之后,惟愛君筆底有煙霞,自拔金釵付酒家。
花草之間
有二人踏入紙祠。芳草香氣拂面而來。四面擺有香草,上方懸有綠藤,眼前所見都為綠意滿框,上好的宣紙都浸在盈盈之中。
“為何這紙要放入溫室之中,像被供著一般?”
“萬物皆有靈,紙置于花草之間,日久便有靈氣,及時(shí)未下筆便能感到自然清芬之氣?!?/p>
“花草的靈氣,只是讓它活起來。紙來于自然,又歸于自然,它真正的價(jià)值和意義終是為人所用。而要想靈氣長存,是歸于為人如何用?!?/p>
走至一處,發(fā)現(xiàn)一綠草,而旁邊有一與其相襯宣紙,紙上繪有一般無二的植株。
“這就是有靈氣的紙嗎?將綠草也畫得如此生動(dòng),竟給我一種清瘦似梅花之感?!?/p>
果然,雖然紙上都為綠色,可其葉甚小、甚青,圍繞綠葉心頭仿佛拂過一絲清涼,舒爽之余卻又感到不勝寂寥,眼前紙上都為淡然、微寒。
“紙的靈氣也可因附上花草不同而有異。微寒之感就是這花附著在其上的。它并不是簡(jiǎn)單的綠草,而是綠萼。凡梅花,紂蒂皆絳紫色,惟此純綠,枝梗亦青,特為清高。好事者比之‘九疑仙人萼綠華。紙中的靈氣便由此而來?!?/p>
“紙中靈氣由其內(nèi)涵之物而來,靈氣不同,心境不同。就拿綠萼來說,天天浸入九疑仙人之中,由心向外必散發(fā)清寒之感。置于紙中,仿佛進(jìn)入自然之中,花草之間,果然,筆底靈氣不可小覷。”
滿月之間
有二人置于書室,觀歷代名作。
手置于紙上,紙潤滑如脂,白如冰紈,自有一股仙氣縈繞,仿佛眼前是羊脂白玉,自帶華貴雍容之感。
“不知為何,我看這紙便想起照夜白,一身雪白,猶如滿月,卻華貴至極,羨慕不已。真想看看照夜白畫上是誰更勝一籌?!?/p>
“我覺得更給我一種感覺為南海水月觀音現(xiàn)。紙之白,為未經(jīng)染墨之白,清靈甚透,猶人未經(jīng)世事,嬰兒般純潔無瑕。照夜白之感,為圣潔極貴,可望而不可即。南海水月觀音之感,則為虛靜,一眼看去親近又似縹緲,定睛方能感其真實(shí)?!?/p>
“紙之色,并非紙上之色。只有放眼望穿,用清潔之心感紙之靈氣,心中才能得有領(lǐng)悟,眼前方有意境。正像此紙。白如滿月,又如南海水月觀音,遠(yuǎn)觀近看皆令人心處淡然,歸于寧靜。若心如滿月,心入虛靜,何境不可想,何畫不可作?”
凌煙閣中
有二人置于畫室,身處古人所作名畫之中?!斑@些成卷的名畫,雖作于不同的紙上,可效果卻都是極好又相近的。這立持如意,與持表對(duì)菊,描清宮美人,雖顏色布以黃棕,卻給人以悠遠(yuǎn)、美妙之感,背面美人圖較之十二美人圖顏色淺淡,美人更是以背面示人,卻同樣引人心弦,難見美人花容,陳楚南之‘癡心欲掉畫圖看足以體現(xiàn)畫境急心。而紙之擇更為有觀,深沉之色付與十二美人圖之富貴,莊重,而與之相比較淡之色,則使背面美人更有嬌俏之感。雖紙色不同,可選擇都是最符畫境之色,效果皆奇佳。”
“凌煙閣二十四功臣像年代已甚遠(yuǎn),畫上人物仍令人不敢與其對(duì)視,給人之深沉,肅正濃郁以致氣息久不能平,這為其效果。再觀之《古帝王卷》,雖選紙皆同,然帝王風(fēng)羽氣度各有所異,雖然于同紙上,氣息盡不相同,可都將帝王風(fēng)度展現(xiàn)一覽無余,效果甚儀?!?/p>
“雖不敢與其對(duì)視,心中有再多詫異,終是紙上所承歷史。凌煙閣之畫本為緬懷之作,如今是供后人觀摩,再驚奇,也已是過去之事,曾經(jīng)之人。畫上的這些人也早已不在這畫上了,只是其觀留在這紙上,使人記得曾有這人,曾有這事,不令人忘罷了?!?/p>
一枝閣下
有二人身處藏書閣,聊古今之嘉吟。
“看石道人的《春江圖》,為他的‘吾寫此紙時(shí),心入春江水。江花隨我開,江水隨我起而感動(dòng)。只是觀自然之風(fēng)景,心中愉悅,便執(zhí)筆墨于紙上,心如白紙一般,清靈甚透,無他念或他想。也只有此時(shí),能將心中所想皆描于白紙之上,心中慨嘆皆附于山水畫中?!?/p>
“若心如白紙,其內(nèi)純真,放我于自然萬物之中,感其透徹與清涼,自然可觀他人不能觀之景,作他人不能作之畫。只是所經(jīng)事漸多,所歷事漸涼,如何能始終如一,不忘初心呢!”
“曾聽聞八大山人山水,見之方懂鄭板橋之言,何為千年冰蓮。這紙上之石,石間之水,山中之樹,令人一眼看去乍生寒,卻又不忍移眼于別處,這仿佛不只為一幅山水畫,而是眼前之真實(shí)千里江山圖,紙之框架在心中已不存在,早已融入這山水之中。只是歷經(jīng)明亡,其所作之畫山水之間都透著悲國之感?!?/p>
“幼時(shí)我以為八大山人是八個(gè)人,明白后覺得幼時(shí)真是可笑,可如今才覺得是可愛,而我早已沒有那時(shí)的初心了。”
“初心并不為逝去之物,也并不一定要心如白紙才為初心,只是心入虛靜,能感其靈氣,悟其深遠(yuǎn),不為他物所控,只隨心而融入。即便內(nèi)心不再純真,然只要認(rèn)清心之所好,即為堅(jiān)持初心。歷事所得之心經(jīng),即為他物。為何以他物亂心?應(yīng)靜極入虛,清其濁物,方可達(dá)如紙之初心。”
歸序
紙之千年,承載無數(shù)嘉吟名畫。執(zhí)筆者逝去已久,佳作也甚久遠(yuǎn)矣。今人觀其作而慨嘆。即便感其情,悟其道,也已成往事。然千年之久,早已形成紙韻,凝匯古人精神之魂,流至今日,使后人得以觀千年河山,論以古人之情,而立于現(xiàn)世之道,展當(dāng)今之抱負(fù)。
筆底自有煙霞,自有云氣。人生亦如白紙一張,總歸需繪上最適合之畫。畫作于筆底,潑墨而成。潑得好,便是一瓊玉,潑得不好,再有靈氣,仍為廢紙一張,不可再來。紙上之物,由其執(zhí)筆而定,皆看其性。若性皆優(yōu),則畫亦清且敦。人生所歷經(jīng)之事陰晴不可定量,皆如紙上煙霞,作于其靈氣與否,便已成過去之事,終需將紙卷延展,作后繼之畫,若將寵辱,樂悲皆看作山間云霧,風(fēng)吹即散,便可觀其靜如動(dòng),得其中真意。
自古而今,有入世之人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亦有隱世之人鶴骨清癯,蝸殼蘧蘆,得安閑心自足。書畫皆白紙而來,人生皆初生而始。無論可種人生,皆由自己執(zhí)筆,繪過之圖已成追憶,只能續(xù)畫不斷。然所繪內(nèi)容,可定其靈性升華與否,何人甘愿十年一日終只畫一水一石。惟有不忘初心,堅(jiān)持心之所好,立鴻鵠之志,方能望北地胡風(fēng),南國炊煙,著千里江山。
人生百年,如夢(mèng)如幻。生有何歡,死有何憾。卿只有一紙,只作一畫,但求生死無憾,不負(fù)百年。畫卷作完,仍愛君筆底有煙霞,自拔金釵付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