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蒼茫中遠眺寂靜

亞楠

歌唱的石頭

千萬年吧，這石頭總是遁入水底。

仿佛一條潛龍，用靜默蟄伏，用深不可測的幽暗，讓我墜入遺忘。

但，時光仍顯現(xiàn)了澄明。一只鳥在空中滑翔，倏忽間，似乎也會用羽翼說話?；ㄩ_只是一個時間問題，他正在等候，憂郁的門打開，看曙光又怎樣射入大河。

等待是必需的，就像秋林守望山谷。

也出現(xiàn)一些幻影。在林中飄飛，緩慢地，靜謐點燃了靜謐。

而此時，石頭開始歌唱了。恍惚中，他告訴我天空正傾灑甘霖……

月光瀑布

眼前一片白光。群鴿振翅，仿佛水母從他的夢中醒來。這無數(shù)斑點匯聚的光，簇擁著，跳蕩著，倏忽間又墜入深淵。從高處看，墨綠色幽潭里，動與靜的完美組合，使人如臨仙境。而飄渺中，被凝固的時間凸起，若一次重逢。

如果此時，有人看見天使，看見柔美的光從水中升起，銀白色一片，就不必遲疑，就應(yīng)在這光與影的交替變幻中，構(gòu)筑自己的巢穴。

在那里，可以看見融融月光……水以靜默的方式，讓萬物歸一?？墒?，你看那滿盈的光流淌，經(jīng)時間加冕，正從黑暗處擴展，使我的夢還原為夢。

風(fēng)馬

他穿行于迷宮。沙沙聲，這來自冥想之物發(fā)出的光，一半碧綠，而另一半，是鸚鵡的舌頭。自從地殼折射的影子碎裂，古生物，抑或看不見的光都被它吸附。便衍生了我，就像一種鈍器擊打時擁有的快感。

今天是好天氣。他說，驚蟄之后，從根部提取的暗物質(zhì)，可以致幻，可以讓你的存在感歸零。

假如能夠跨過冥河，從另一側(cè)打量，時間也是靜止的?；蛘咝纬蔁o數(shù)個側(cè)面，能夠把所思浸入。這一漫長過程，將擁有無限歡愉。

不要說你已經(jīng)看見了什么，在洄游的魚群里，你只是影子的影子。

桃花落

看見落花，仿佛看見了失血的心臟。許多痛，以及痛之悲切，皆浮游于季節(jié)的輪回中。也隱于我的脈管里吧？那時，春陽似乎萌動著，如潮汐?？梢钥匆姷牟糠郑攀潜揭唤?，那些細節(jié)，簌簌聲，在午夜靜謐的果園涌起，又緩緩回落?；ㄩ_花落本尋常，但之于我，卻浸染著無盡的唏噓。并不是感慨，只因那逝去的，永遠不再回頭。

又將通往何方？漫漫塵世，蒼茫把靜默賦予它，剎那間，似乎人間最復(fù)雜的，便化為簡單。這是魔術(shù)師的手藝，也是我內(nèi)心的感悟。因此不必在意已經(jīng)走到了哪里，問題是，要看你還有沒有繼續(xù)走下去的腳力。所以啊，我相信落花，相信天地間，那殘陽泣血的黃昏，必將融入生命的極致和輝煌。

雪松，那藍瑩瑩的眼

雪還在下著。柔潤潤的，仿佛一個童話世界。她晶瑩透亮，卻又滿懷憂傷。時間在等待中變藍，沉積在心中的那些夢，也將緩緩融入夜色。

這時，遼闊與寂靜簇擁的安詳，籠蓋四野。

就讓天空變得愈加靜謐吧！

巖石裸露著思想。靜默，一次又一次靜默?？晌艺娴牟恢?，在大山深處，這些石頭是怎樣保持靜默的，抑或，怎樣在柔軟的雪中，能夠讓信仰成為信仰。

那就在黎明里守望吧，靜靜的，就這么穿過雪原，在高處，把秘密留在心底。

守望寂靜

有時，我會在寂靜的拐彎處，在一片綠葉上傾聽。風(fēng)來了，葉子微微顫動，仿佛傾斜的味蕾，總是從看不見的脈管中溢出。其實這與風(fēng)并沒多大關(guān)系。生命的不同形態(tài)都處于幽暗中，我無法獲得準(zhǔn)確的信息。所以，當(dāng)我停下來，也不僅僅是為了思念。許多時候，風(fēng)都以柔和的方式接近我，就像忽然到來的花季，讓我愕然。

也曾熱烈過。穿越風(fēng)雨綿延的記憶，或許也曾悲戚過。不管怎樣，我看重一枚果實成熟的過程。就說那些葡萄吧，當(dāng)秋日的好天氣催她們成熟，便意味著，飽滿的生命擁有了泥土的芬芳與甘甜?；蛘?，經(jīng)過時間的壓榨、釀造，那盈滿詩意的美酒，也會把最后的回望注入綿長的孤獨……

圖騰

我不知道光與影重疊時，石頭的呼吸有多么沉重，只是想，神話與想象應(yīng)該是可以互文的。如今，《山海經(jīng)》里的神獸依舊那么清晰，充滿了豐盈的想象。那是遠古啊，山神出沒的地方，人類的虔誠是空前的。祭祀作為一種儀式，其肅穆籠罩的神圣，使生命變得更加高貴，也顯示出想象力所代表的思想?？鋸堊鳛橹?，維系著神話譜系，從中便能夠看出，人類的每一次遠行，都帶著超自然的詭秘。

盡管一些圖騰消失了，湮沒在時間深處。但想象力卻緣此而得以傳承。作為血脈，這古老文化的積淀，一開始就指向未來。從未斷裂過，即便山崩地裂，那圖騰的基因也會重新開花結(jié)果——它走過漫漫長夜，在光與影的交匯處，依舊鋪滿了大地。

融雪

那樹巔上的光，招一招手，把森林從殘夢中催醒。山坡上，白色警戒線迅速后撤，草叢濕漉漉的，瞬間越過了柔軟的記憶。

白樺樹已經(jīng)開始發(fā)亮，嫩綠的芽苞，仿佛醉漢剛剛蘇醒的眼，微微泛黃。此時，巖石變暖，風(fēng)用萬般柔情，向我訴說他無言的結(jié)局。

可草原還是醒來了。你們看吧，灰色野鴿子咕咕地叫，山雞開始打鳴，一群野兔蹦蹦跳跳——這不就是一場盛宴嗎？

天悄然離去，唯有那些草，那些自由的靈魂和意志，這一刻，正在自己的土地上辛勤勞作，吞吐芬芳。

旅人

他一直朝前走。翻過五道山梁，一條雪水河靜悄悄，透著陰冷和殺氣。他停下來，坐在一棵老松樹旁，仰面喝了兩口烈酒。此時，太陽已經(jīng)升起，紅霞透過針葉直射頭頂——他的臉上忽然有了笑容。

黃膘馬已跟隨他多年。每次進山，這匹馬都表現(xiàn)相當(dāng)卓越。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整了整鞍韉，疾速跨上馬朝河對岸浮去。前方依舊是崇山峻嶺，在松林里穿行，只有風(fēng)從耳邊呼呼掠過。啊，許久沒這么愜意了，你瞧，多清新的空氣！

可是，誰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去哪里。人們只依稀記得，他是大山的兒子。有人說，他是一個出色的獵人；有人說，他只是草原孤魂?？晌覅s忽然覺得，他只能是他自己的影子。

一場雨忽然來了

墨綠色森林上空，一團黑云越來越低。仿佛就要發(fā)生什么，詭異的天空隱藏著另一種殺氣。麻雀并不理會這些，只顧在樹枝間，在草地上蹦蹦跳跳，嘰嘰喳喳鬧個不停。鷹盤旋著，等待著，隨時準(zhǔn)備出擊。

野鴿子都躲進了巢穴。在風(fēng)暴來臨之前，這些鴿子并不想失去什么，面對忽然驟變的天空，只愿獨享天倫之樂。

一個驚雷炸響。不遠處的石壁上，雷聲激蕩，仿佛排山倒海的巨浪，剎那間，又跌入了萬丈深淵。

氈房

這穹廬，山谷里的奇葩……和白云相伴。釋放寧靜、悠遠與安詳，也帶著疼痛和憂傷。記憶中那些戰(zhàn)栗的陰影，從風(fēng)暴中彈出，成為最堅硬的部分。山路彎彎，溪水總是從另一側(cè)撫慰他。

炊煙每天照常升起。只是，命運里跳蕩的音符，此起彼伏，就像忙碌的蜂蝶。追憶嗎？牧歌里的青藤延續(xù)，遠方，一朵白玉蘭用芬芳眺望……山河依舊，故人卻不知去了哪里。季節(jié)更替，該遺忘的也終將被遺忘，唯故鄉(xiāng)能夠撫平傷口。

時間的豁口

旋轉(zhuǎn)的氣流攀升，使空闊顯得凝重，且有些荒涼。我曾經(jīng)喜歡大漠孤煙直的感覺，尤其黃昏時，那狼煙直逼高空，朝向無限和遙遠，釋放全部激情。那是大唐的激情呀，一種盛世氣象，凌躍于浩淼與廣博，讓萬物欣欣向榮。一時間，百舸爭流，靈魂自由馳騁，在更加遼遠的背景下，完成時間的賦予。

也從中聆聽過，金戈鐵馬，邊地大漠奔涌的濤聲，在另一個時空里回響。無邊落木蕭蕭下啊……那凌烈的痛，此時，正以靜默的方式流淌。有誰知道一棵草卑微的心愿呢？可他的血脈布滿泥土，緩慢地，在時光中穿越，歷久彌新。

這就是時間的饋贈。我可以靜靜感受，陰晴圓缺，潮起潮落，即使永遠不再，也會有一種聲音自蒼茫里浮出。而記憶，只能從詞語碰撞中，以秘密方式墜落。

塵世功課

“我虛度了一生?！庇腥藭@樣說，算是對自己做一個交待。他其實想說，他漫長的一生不曾發(fā)出耀眼的光。對于此，我頗不以為然。發(fā)光了又怎樣？我更傾向隨遇而安。每當(dāng)夜深人靜，所有喧嘩都沉寂下來，只有遠處一條大河還在流淌，千百年如斯。它不會迎合什么，也從不索取什么，流淌是本意，也是它的初心。

所有的毀譽都是人類強加給它的。滾滾紅塵，讓多少靈魂匍匐于地，最后與他的初衷背道而馳。這便脫離了內(nèi)心向美、向善的軌道，如臨深淵，自掘墳?zāi)?。因此我也傾向于無為而治，順其自然……這一生，能讓內(nèi)心明亮、安寧就好。

跟著夕陽走

那時，喀拉達拉寧靜的光盈滿，在一座座氈房旁，把往事浸染。石頭上的花斑，經(jīng)過千萬年風(fēng)吹雨打，裸露的部分清癯、肅穆而威儀。我看不見他的肌理，只是被他內(nèi)在的筋骨吸引，試圖接近，從光亮處尋找突破口。實際上，我知道這是徒勞的。

從前我來到這里，馬蘭花盛開，一簇簇，仿佛無數(shù)向上揚起的風(fēng)鈴，穿梭在無邊無際的荒野。盛大的節(jié)日啊，你看，春日欣榮，所呈現(xiàn)出的美意，使紛繁與寂靜彼此滲透，也都在最后一刻完成了加冕。

忽然想起，那一片金燦燦的花海，微微隆起，似乎春陽已經(jīng)喚醒了她們。黃昏漸臨，橘紅色光落在草尖上——這熱烈后的寂靜，帶著花香，伴我走向遙遠。

雨殤

他說：“我觀看，事物存在。我思考，只有我存在。”是這樣嗎？那個午后，沒有風(fēng)，似乎什么也沒有。但我看見了影子。長長的，又漸漸縮短，最后成為了一個點。也有些悶熱，就像一種心事，沉沉地，戴著枷鎖。

我其實也沒多想。悶熱之后呢？……他說，此時只有影子屬于自己。我朝后回望，饑渴的雄鹿跳躍，閃電跳躍，還有暴怒的雷聲。

雨終究還是沒來?！拔矣^看，事物存在。我思考，只有我存在?！彼缡钦f。

在故事中

那么你就走吧。從驚蟄那天起，我的靈魂復(fù)活了，你看，還有那鄉(xiāng)愁，潤潤的，就像一池春水。我要問你，假如是鄉(xiāng)愁，那你的故鄉(xiāng)又在何處？就說游子吧，背井離鄉(xiāng)，無邊無際，似乎永遠都在路上。有人說：“你不要把一種不安、一種痛苦、一種憂郁置于你的生活之外?！币簿褪钦f，做為人，你從來都是孤獨、感性的，充滿了無數(shù)不確定。

然而，這樣的行走就是對遠方、對生命、對陌生和孤獨的超越嗎？或許，也需要巨大的力量支撐吧……但你畢竟還是走了，那么執(zhí)意，又那么決絕。

仿佛你生來就是為了行走，為遠方，為在遙遠的異地能夠獲得安寧。尋找什么呢？你總是眺望呀，天涯歸舟，不，是內(nèi)心的滄桑和燃燒的火焰?？墒牵嗌倏部?，悲歡離合，在你心里都不曾留下陰影，就連一點淡淡的淚痕也沒有。

我沒有離去，是因為我的心中沒有遠方嗎？或者，還有什么牽掛，就像落葉對根的眷戀？也許吧，只是，我的記憶已經(jīng)模糊，至少就連那些痛，那些孤獨，也都被遺忘據(jù)為己有。所以啊，我依舊會在你出發(fā)的地方，在心中，為你深深祝?！?/p>

夜行馬車

夜色沉寂，似乎萬物都停止了呼吸，就連那樂于歌唱的夜鶯，也突然安靜下來。這時，月光如青絲漂浮著，柔潤若水。我穿行在林蔭道上，聆聽萬籟的回響。

就忽然想，如此美好的夜晚，就不必再去奔波忙碌吧，停下來，好讓疲憊的心得以安歇?？刹皇菃幔慨?dāng)我在滾滾紅塵里沉浮，耳畔充滿喧囂，日復(fù)一日，麻木使靈魂如一盤老磨，只能發(fā)出沉重的喘息。此時假如能夠遠離喧囂，那該有多好呀——走進山水，采菊荒野，種豆南山，盡享大自然的恬靜、安寧，便不失為一種明智之舉。

可是，我只能在塵世中行走。內(nèi)心的無奈、孤獨和憂傷，仿佛與生俱來，如此深刻地切割我，吞噬我?！拔胰绱嘶炭郑愕絹怼谑且锅Q響著，輕悄，如童話謠曲?！薄瓦@樣，光與影的小夜曲，如一陣清風(fēng)，在我的思緒里揚起波瀾，久久地，鋪滿了碎銀。

驛動

天空并沒多少改變。只是，那一抹紫光，淡淡的，似乎也可以留住點什么吧?！绻炜詹皇沁@個樣子，那又該怎樣？起先并無征兆，與往常一樣，烏鴉在樹枝上啼叫，溪水潺潺，嗡嚶的蜜蜂依舊忙忙碌碌。坐在草地上看云，看那空闊與迷茫，自高遠的深邃中浮出，仿佛心事一般，起伏綿延，無邊無際。

也有瞬間的跌落，比如墜樓者。他們動因不盡相同，但以自身之力，用毀滅的方式來結(jié)束自己，那極端而決絕，卻都是一樣的……一切都歸零了，一切便宣告結(jié)束。因此，生命的短暫、脆弱和無奈，最終都落腳到一個點——遺忘。也即是塵埃落定吧。當(dāng)生命回歸泥土，便回到了無言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