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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字下酒吃得風(fēng)流

      2018-12-19 08:20:42董橋
      讀書文摘·經(jīng)典 2018年12期
      關(guān)鍵詞:周師傅折桂風(fēng)流

      董橋

      科舉制度中為新科進(jìn)士舉行瓊林宴,二人一席,每席各擺干果十幾盤,進(jìn)士拜揖入座,坐定了馬上又起拜辭去,干果則由司役一搶而空。

      叢碧先生說,那仿佛戲臺上的飲宴,假的。清朝的御膳也擺了幾十品,皇帝面前數(shù)味還可口,再遠(yuǎn)的都餒敗惡臭了。宮廷賜宴肴饌滿桌,但照例不能舉箸,少坐起,謝恩出,假的。當(dāng)時(shí)有這樣的口號:“光祿寺茶湯,武備院刀槍,翰林院文章,大常寺笙簧,欽天監(jiān)陰陽,太醫(yī)院藥方。”全是樣子貨。

      民以食為天,民間吃的比天子吃的要美味得多。真會吃的人,通常都是有學(xué)問的文人墨客,不輕易寫食經(jīng)。隨園老人寫過,甚可觀,不似時(shí)下騙吃騙喝的食譜,不見文化。

      逯耀東新篇《港人食乜嘢》,說到九龍“豐澤園”是他師父牟潤孫先生家同和居南來的小徒弟開的,非常尊敬少東家,逢年過節(jié)都向少東家敬菜,逯耀東在師父家吃過豐澤園孝敬的煨排翅,師父說是炭火煨三天而成,前后用了三塊火方和三只雞,魚翅滑糯,湯汁濃郁。

      豐澤園是牟潤孫先生當(dāng)年的餐廳,他跟隨師父在那里吃過不少京菜,并經(jīng)師父講解,得以一窺京菜門徑。我不是牟公的學(xué)生,卻也沐過這樣的春風(fēng)。老人家真會吃;菜好,話自然更多了,從老北平講到舊香港。那時(shí)候我們常去的已不是豐澤園,是“北京城”,經(jīng)理是曲先生,師傅姓周,逯耀東說他原是豪華樓的首廚。

      忍著饑腸還湊得出這樣好的小曲,文人確實(shí)會用文字下酒。意大利索菲亞·羅蘭身材火辣:全靠吃意大利面條,還要像吸塵器那樣吸來吃,吃得風(fēng)流。

      周師傅的糟蒸鴨肝和油爆羊肉,真是上上妙品。還有炒蝦腦,別處吃不到。連烙餅都特別好吃。有一回,夏承楹和林海音先生來港,我?guī)麄內(nèi)ァ氨本┏恰背酝盹?,請了牟公作陪,周師傅的絕活都耍出來了。夏先生、林先生和牟公邊吃邊聊舊北京的舊事,夜闌興盡而歸。他們聊天,比《城南舊事》電影版更好看、更好聽。

      五六十年代物質(zhì)匱乏,吃館子幾乎是傷天害理的事,吃吃喝喝跟逛窯子一樣缺德。在臺北認(rèn)識一位老先生,天天在一家北方館子開飯,碰到鄰桌有熟朋友,經(jīng)常大聲要伙計(jì)好好侍候,還說:“全記在我賬上?!焙么蟮淖V兒。

      其實(shí),我看牟公在熟館子里吃飯,也不是現(xiàn)吃現(xiàn)給的,都等逢年過節(jié)才上門結(jié)賬。有一次,他告訴我說,北方窮苦人家來了,客人弄些清淡的下酒菜也很好吃?!澳墙形幕!彼f。我說,想必是家里娶了個《浮生六記》里的蕓娘。牟公聽了,哈哈大笑。

      真的,元曲里讀過周德清《折桂令》說:“倚蓬窗無語嗟呀。七件兒全無,做什么人家。柴似靈芝,油如甘露,米若丹砂。醬甕兒恰才夢撒,鹽瓶兒又告消乏。茶也無多,醋也無多。七件事兒尚且艱難,怎生教我折桂攀花?!?/p>

      忍著饑腸還湊得出這樣好的小曲,文人確實(shí)會用文字下酒。意大利艷星索菲亞·羅蘭身材火辣,說是全靠吃意大利面條,還要像真空吸塵器那樣吸來吃,吃得風(fēng)流。

      摘自《品味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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