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巖松：我親歷中國大使館被炸

1999年5月7日，美國悍然轟炸了中國駐南斯拉夫聯(lián)盟大使館，邵云環(huán)、許杏虎和朱穎3位烈士永遠離開了我們。曾親歷此次轟炸的記者呂巖松回憶了這一事件經(jīng)過，講述中，他一度泣不成聲。19年后，日前，國內(nèi)媒體再度刊發(fā)了這篇文章，提醒中國人，我們要想獲得尊重，自己的拳頭就必須硬！

當使館還在坍塌、煤氣還泄漏、情況還很危險的時候，張宏天、胡鐵、李憲增、朱瞻宇、朱樹海等使館工作人員一次次冒著生命危險進到使館里面搶救國家財產(chǎn)。陳波、吳旭欣兩位女外交官則非常盡職盡責，以女性特有的細心默默收拾著破碎的家園。圖為被炸的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遺址

2018年10月7日，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在訪問塞爾維亞期間表示，許多塞爾維亞人對1999年北約轟炸南斯拉夫聯(lián)盟事件留存下來的記憶很“匱乏”，而北約實際上是想從當時政府的手中保護他們。不過塞爾維亞民眾并不買賬，因為那場轟炸的后遺癥即便到現(xiàn)在依舊存在。

鋼筋水泥的碎塊從眼前十幾厘米的地方落下

1999年5月7日是中國外交史上、也是中國國際新聞報道史上最黑暗的一天。以美國為首的北約國家發(fā)射了五枚巡航導彈（有報道說是3枚——編者），擊中我駐南斯拉夫聯(lián)盟大使館，造成嚴重的人員傷亡和物質(zhì)損失。

5月7日晚上，北約再次摧毀了南斯拉夫供電系統(tǒng)，貝爾格萊德（塞爾維亞首都）一片漆黑。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的工作人員只能通過無線電關注勢態(tài)發(fā)展。大家坐在院子里，一邊看北約飛機轟炸和南聯(lián)盟防空炮火的還擊，一邊討論形勢。

晚上11時半，潘占林大使勸大家早點休息，第二天好早點起來工作。于是大家返回了樓上宿舍。沒想到大使的這句話救了我們十幾個人的命，因為北約隨后發(fā)射的幾枚戰(zhàn)斧式導彈正好落在我們剛剛坐過的地方，如果我們晚一步上樓的話，大家肯定都沒命了。

我和夫人小趙剛剛上樓沒有一分鐘，就聽到了一聲巨響。我們還沒對那聲巨響有所反應，就看到我前面的屋頂轟然塌落，鋼筋水泥的碎塊從我眼前十幾厘米的地方落下。緊接著，第二次爆炸聲又響起，只見整個使館大樓內(nèi)一片白光，不是紅光，而是爆炸近在眼前時發(fā)出的像刺眼的白熾燈一樣的白光。這時我意識到，使館大樓被擊中了。

我們來不及多想，出于一種本能，迅速走到窗前拿起照相機、攝影包和海事衛(wèi)星電話朝門口沖。這時，住在同一樓道的三個人中有兩個也出來了，大家手拉手，互相攙扶著邁過廢墟。這時門都已經(jīng)炸掉了，什么都看不清，滾滾濃煙散著澀澀的苦味，嗆得我們眼睛都睜不開，也喘不過氣來。

鎮(zhèn)定后開始清點人數(shù)，發(fā)現(xiàn)缺了4個人

來到院子后，我們先看了一下情況，發(fā)現(xiàn)整個使館的院子正燃著熊熊大火。使館地下室的車庫里面有很多戰(zhàn)備儲備汽油，廚房里還有一些煤氣罐，也在陸續(xù)地爆炸。這種情況下，大家根本沒辦法進去救人，但大家誰都不肯走，一定要等到把同志們救出來后一起走。

這時候南斯拉夫方面的救援人員也趕到了，當時使館跑出來的人還很少，不到10個人。樓上還在繼續(xù)著火，大約還有20人被困在里面沒有出來。這時從2樓傳出呼救聲，有四五個人在呼救。濃煙嗆得他們喘不過氣來。一些人拿著床單和窗簾繩往下爬，有個同志下到一半的時候床單斷了，他從二樓的高處跌下來，造成骨盆破裂，傷勢十分嚴重。

這時，我們又發(fā)現(xiàn)5樓還有一些人根本沒辦法下來。轟炸之后，他們沒有忙著自救，而是沖進辦公室，搶救國家財產(chǎn)。由于沒法帶著這些東西下樓，他們寧可呆在樓上等著救援人員來接他們。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有云梯把他們救了下來。從五樓一共救下了三個人。

大家鎮(zhèn)定之后開始清點人數(shù)，發(fā)現(xiàn)缺了4個人，一個是新華社記者邵云環(huán)，一個是光明日報記者許杏虎和夫人朱穎，還有使館武官任寶凱。但使館內(nèi)部的煤氣罐和汽油還在不停地爆炸。北約的第二輪轟炸又開始了。距使館不到1000米、位于多瑙河畔的南斯拉夫大旅館被數(shù)枚導彈擊中而徹底毀掉了，另外市區(qū)內(nèi)的總參謀部和內(nèi)務部也再次被炸。還有其他幾個目標也被炸。四處都在爆炸，大家不知道該逃向哪兒。

還有3個同志不知下落，我們死也不能走

新華社記者邵云環(huán)是第一批被救出來的，她住的房間正好是北約導彈擊中的地方。據(jù)救援人員講，她的床已經(jīng)被炸飛了，門沒了，墻也沒了。救援人員在二樓找到了邵云環(huán)的尸體，把她綁在擔架上，從二樓慢慢運了下來。她的雙腳光著，頭發(fā)散落在臉上，一只胳膊顯然是斷了，在空中蕩來蕩去。她應該是在被炸后的第一時間內(nèi)死亡的人。當看到她的尸體時，我禁不住放聲痛哭。

由于北約總是在一次轟炸之后緊接著再次轟炸同一目標。為了安全起見，救援人員都撤出了使館大樓。不少人在沒有任何儀器和防護措施的情況下要沖到樓里救自己的同事。

由于北約轟炸太猛，為了避免更大的傷亡，一些不必要的人員都臨時撤到了附近的一個飯店，其他人員包括大使、參贊李銀堂以及蔣曉軍等同志一直堅守著，死也不愿走。他們說，我們還有3個同志不知下落，我們死也不能走，死也要死在一起。

幾個小時后，北約的轟炸漸漸向郊外轉(zhuǎn)移了。南斯拉夫的救援人員又來了。凌晨3點多鐘，終于找到了光明日報記者許杏虎的尸體。他是家里的獨生子。他年老的父母至今生活在江蘇農(nóng)村，靠他姐姐照顧，有時還要靠他接濟，家里生活很困難。能看得出來，小許死得很痛苦，手還是那種劇烈掙扎的樣子，衣服也都破了。

又過了一個小時，小許的夫人朱穎也被找到了，這是個1971年才出生的女孩，特別活潑可愛。她死得更慘，從二樓炸到了地下室。武官任寶凱是最后一個找到的，他的頭部好像受了傷，完全失去了知覺，只有一些呼吸。

這次轟炸是想把生活在這里的所有人置于死地

北約的這次轟炸完全不是誤擊。而是有目的、故意的。他們蓄意用五枚戰(zhàn)斧式巡航導彈從不同的角度轟炸中國大使館，想徹底摧毀這座大樓，把生活在這里的所有人置于死地。

他們的情報很準確，知道大使官邸在什么地方。有一枚導彈是投向大使官邸的。他們是經(jīng)過精心策劃的，這很明顯。首先，使館的位置非常空曠，旁邊沒有任何軍事目標。如果說是誤擊的話，五枚導彈從不同方向擊來，其中兩枚是從使館的兩個角切入的，還有一枚是直接從五樓打進地下室的，也許他們知道使館的人平時總在地下室里躲藏。還有一枚是打向大使官邸的，現(xiàn)在官邸已被炸毀，好在大使幸免于難。還有一枚是從邵云環(huán)住處那邊打過來的。彈坑直徑達10米，有2米多深。我們想跟國內(nèi)的同胞說，要記住我們同胞的血和淚，他們是有意在屠殺我們，摧殘我們。

5月9日下午，上百名華人舉著巨幅的中國國旗和“血債要用血來還”等標語在貝爾格萊德舉行示威游行。他們的良知與愛國熱情令人感動。數(shù)千名南斯拉夫人也加入了他們的隊伍，為他們鼓掌、助威，許多路過的汽車紛紛鳴笛以示聲援。一個叫付明的北京世界貿(mào)易中心的工作人員一直在使館幫忙，做一切他能做的事。他還買了一大包衣服給大家換洗。我想說，他只是眾多華人中的代表，他們在關鍵時刻所表現(xiàn)出來的同胞之情令我們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