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冠軍bingbing：街舞的火與冰

黃靖芳

bingbing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怎么折騰頭發(fā)了。

回看早期跳街舞時的視頻，那時的他頂著一個像假發(fā)一樣的爆炸頭，穿著比哈倫褲還寬松的水洗褲子，還有緊緊繃住小腿的條紋襪子。他說當初瘋狂迷戀這樣的裝扮，沒有他不曾嘗試過的頭發(fā)造型。

酷，帥，這大概是舞者最開始對街舞的共同認知。

現(xiàn)在的他對外形已經(jīng)看得云淡風輕，只留著最簡單的平頭，因為長期戴著鴨舌帽，僅有的一點劉海都被壓得垂直。認為需要理發(fā)時，他會跑到只要十幾元的街邊簡易理發(fā)攤，坐下來對師傅說：“隨便剪短就可以了?！?/p>

這是2010年榮耀加身之后，各種“潛移默化”中的一種。那一年，他和搭檔阿牙征戰(zhàn)世界知名的Juste Debout比賽，在Locking（鎖舞）組別拿下了中國第一個世界街舞冠軍。

8年過去，榮耀仍在。但bingbing對街舞的理解已經(jīng)變了，把其精神從外在的標新立異，向著內(nèi)心體驗轉(zhuǎn)化。“就是喜歡而已”，他總是這樣說。

如果說多元豐富的Hiphop文化對圈外人而言像是一個虛構(gòu)的火熱江湖，那bingbing應該是其中最不“江湖”的一位。問他街舞最大的特點是什么，他會說是“peace”。

“火熱—peace”，這組詞匯之間的張力，會給我們帶來對街舞的全新認識。街舞圈盡管不全都是 bingbing，但是理解他仍然有足夠的理由和價值。

Bingbing在街舞江湖里是一個響亮的名字，他的真名叫李冰冰。剛學跳舞時，因為姓名原因，總是被誤作女性，他于是使用了這個拼音外號。

比 賽

11月24日，這個周六的上午陽光溫暖，廣州的TU凸空間漸趨熱鬧。這是一個平時用來舉辦小型現(xiàn)場演出的場所，不大的面積和幽暗的氛圍仿佛提醒這里歡迎小眾又懂行的粉絲，畢竟更多時候舞臺的主角屬于各地的地下樂隊和藝人。

下午兩點將要舉行第五屆中國精品舞比賽，這是一個團隊形式的街舞齊舞賽事，一年一度。觀眾還沒開始排隊，彩排還在進行。

氣勢隨著一路的高歌猛進變得越發(fā)強大，到了決賽已經(jīng)是最好的狀態(tài)。bingbing回憶說，當評委舉起3：0的評判結(jié)果那一刻，淚水不自覺地流下來。

空間里靠左一排全是編織風的高腳吧臺椅，放滿了衣服和背包。能堅持坐著的人不多，因為每當有隊伍彩排的音樂響起，等待的選手就會忍不住站起來，跟著擺動身體，臺上臺下都是演出。

bingbing當天帶了兩支隊伍參加，一支是自己參與的隊伍Merrymaker，另一支是一群平均年齡不到10歲的孩童，其中一位隊員是他8歲的兒子。在街舞里，年齡并不會被刻意區(qū)分，“小孩和大人同場競技并不會吃虧，反而他們的節(jié)奏感可能更強，在表演時更受歡迎。”

珠三角地區(qū)的街舞比賽頻率很高，這是bingbing一直享受和熱愛的氛圍，他仍然喜歡到不同地方參加比賽，即使今年已經(jīng)36歲。上個月，他意識到自己的身材開始走樣，努力減掉了十幾斤，“太胖真的不方便跳舞”。

沒有人監(jiān)督和指導他，一切都是來自內(nèi)心本能的反應與行動。他的人生哲學就藏在隊名里，merry和maker結(jié)合，寓意“快樂制造者”。隊員已經(jīng)換了幾代，仍然留下來的只有他一個。現(xiàn)在這幾位隊員，都是他的學生。其中一位還是珠海的上班族，賽前一周，經(jīng)常練牙到了凌晨時分，他才啟程從廣州回珠海。在街舞圈里，團結(jié)是自律的。

bingbing說，如果不是街舞，他不會認識這么多朋友，也不會活得這么快樂。他算是第一批以街舞作為職業(yè)的舞者，畢業(yè)后人生方向未定，他跟父母說給他兩年時間，混不下去了就回珠海找工作。

讓他的職業(yè)最終被接納和認可的，是一場又一場比賽的勝利，當然也包括那場最經(jīng)典的賽事。中國第一個世界街舞冠軍，成為人們談起他時怎么都繞不開的話題。那是他和老搭檔阿牙一起取得的成績，默契、運氣和實力，讓他們互相成全。

2002年，Poppin界元老級人物Bruce Ykanji創(chuàng)立了Juste Debout，慢慢變成了全世界最知名的街舞比賽。2009年，中國終于獲得設立分賽區(qū)的資格，開始吸引了國內(nèi)的街舞愛好者前去參賽。

Bingbing和阿牙組隊，一路過關斬將，獲得了前往法國參賽的資格。比賽采用battle的形式，不設主題、臨場發(fā)揮，舞者隨著現(xiàn)場DJ放出的音樂而律動。雖然事前選手們會儲備一定的動作，但到了現(xiàn)場依然很考驗功力。

本來只抱著進入四強的希望，但他們跳到了最后一局，氣勢隨著一路的高歌猛進變得越發(fā)強大，到了決賽已經(jīng)是最好的狀態(tài)。bingbing回憶說，當評委舉起3：0的評判結(jié)果那一刻，淚水不自覺地流下來。

在當時的中國，站上這個舞臺是所有舞者的夢想，bingbing沒想到自己是以榮耀至此的姿態(tài)。在那之前的幾年時間里，他一直以零散的授課和商演維持生活，空閑時自己聽著音樂，不斷練習，重復又重復，已經(jīng)記不起太多的細節(jié)。這恰恰呈現(xiàn)了一個非天賦型選手的勵志故事，所以才能創(chuàng)造更深的震撼。

成 長

精品舞的賽事馬上就要開始了，這場在周六的比賽就是老搭檔阿牙發(fā)起的。2010年拿到冠軍后，因為各自組建了家庭，他們很少再一起出戰(zhàn)，不過仍然分別從事著與街舞相關的工作。這天阿牙是主持人，他的幽默迅速調(diào)動了全場的氣氛。

“你們怎么這么no three no four的呀？”聽到這句，擠滿狹小場地的擁擠人群發(fā)出了一陣哄笑。

bingbing的隊伍抽到了第31位，已經(jīng)接近比賽的末尾，不過他們的出場仍然引來了不少歡呼。靈活變換的站位，以及隨著手指動作而變化的豐富表情，令觀者投入。中途音樂緩和的小段時間，他們還加入了一個插曲：蹺腿并排坐在舞臺前，一輛掛著他們照片的四驅(qū)玩具車緩緩從前面駛過，成為了節(jié)目的歡樂高潮。

他們跳的是Locking，眾多街舞風格里的一種。街舞并不都是人們想象中的以頭頂?shù)亍⒉煌ＰD(zhuǎn)，Locking依賴快速明顯的手部動作，搭配放松的下身，和音樂緊密結(jié)合。locker們的舞蹈具有相當?shù)谋硌輰?，帶著喜劇的元素，所以盡管bingbing說這次的編舞沒有任何故事和情節(jié)，觀眾仍會被深深吸引。

Locking讓人很放松，以此為強項的bingbing繼承了其中的精髓。高頻率的比賽讓他一直保持著穩(wěn)定的競技狀態(tài)，即使他很少將之視為競爭。就如同這天的比賽，“就是大家都開心的party，你看大家都哈哈大笑。我反而害怕那種端著、需要你正式地面對評委和觀眾席的正經(jīng)比賽?！?/p>

對街舞內(nèi)涵的領悟，并非由于天賦異稟，而是他慢慢學來的。

2001年，那時他還是李冰冰。高考后的暑假，他在珠海的家里獲得了一張街舞VCD，這是他的啟蒙之物。他拉來班上的一個同學，放假的兩個月時間，兩個男生在家里跟著VCD機的視頻手舞足蹈。那時李冰冰心想，我會一些大家都不會的東西，這樣“很型”。

Locking的名稱和lock（鎖）這個詞是意義相關的，描述人在某個瞬間被鎖住的感覺，就是這個舞風所強調(diào)的最大特點。這意味著人的動作需要與音樂完美契合。

他報考的是廣州的高校，這是中國街舞文化發(fā)展得更早也更成熟的城市，聚集著大批激情洋溢的愛好者。在廣州大學，他加入了街舞興趣班，跟著外面來的老師上課，師兄們看他如此熱情，就主動帶著他進入社團。

那時全中國跳街舞的人都知道“站西服裝城”這個地方，那正好就在廣州大學旁邊，外貿(mào)服裝款式多得數(shù)不清。他三天兩頭就往那里跑，找寬松的T恤和三四十元一條的牛仔褲，不管跳起舞來是否方便，這位激動的初學者就是熱衷于穿這樣一套整個人像被包裹起來的衣服。

然而拋開這些，李冰冰發(fā)現(xiàn)自己最大的問題是，完全沒有舞蹈的天賦。

Locking的名稱和lock（鎖）這個詞是意義相關的，描述人在某個瞬間被鎖住的感覺，就是這個舞風所強調(diào)的最大特點。這意味著人的動作需要與音樂完美契合。

很快李冰冰就發(fā)現(xiàn)，自己肢體僵硬，對背景音樂遠沒有同伴理解得深入，動作也不怎么跟得上，在興趣班里資質(zhì)平平。

他要做的是以勤補拙。下午下課后，他會在教學樓里找一塊沒有人的區(qū)域，戴上耳機開始練習。經(jīng)過的人眼光異樣，但不理會就不尷尬，“他們看一眼也就走了”。從五六點到九點，一練就是幾個小時，直到保安來催趕。

一年后，他明顯感覺到自己不一樣了。

peace

那時的李冰冰和現(xiàn)在的bingbing，改變之大毋庸細述。

慣性變成了靈性，走在路上聽到合適的音樂，也會跟著抖動兩下。在一次次比賽中和外籍裁判交流，他才明白真正跳街舞的人是無需通過夸張的外形來自我標榜的。

他享受作為一個locker的感覺，因為在街舞的分類里，Locking本就是一個歡樂、平和的舞風。在對抗性不強的Locking比賽里，甚至感受不到競爭的火藥味。街舞里也有diss的說法，但他們會稱之為call out，比如在比賽中如果不服判決，選手可以直接call out評委，進行一場現(xiàn)場的battle。

bingbing從來沒有出現(xiàn)在任何call out中，想從bingbing那里聽到硝煙味嗆人的故事的人，可能會失落，那要去找更強調(diào)技巧性、跳breaking（霹靂舞）的B-boy，

理解bingbing這個人，先要剔除以往對街舞的所有定見和推測。除了在舞臺上積極調(diào)動觀眾情緒外，他沒有另外的花哨噱頭和技巧。在他身上呈現(xiàn)的，只是那幾個我們耳熟能詳?shù)钠胀ㄔ~語：努力，勤奮。只不過他將其放到最大。

很難和他深入談論街舞的各種感覺，因為他的全部生活都與此有關，已經(jīng)無法單獨抽離出某些部分進行描述。

bingbing也壯大成了bingbing family，他和妻子是在大學街舞社團認識的。8年前兒子出生，一直被帶著在各種比賽中長大，從小就有跳舞的天賦，三人搭檔演出已是常事。

10月份才開張的bingbingfamily工作室，logo就是一家三口的頭像，他左手臂的紋身，是兒子的腳印、妻子和家里的狗。

如果說在平靜的生活中還有一點水花，那可能就是在今年播出的《熱血街舞團》里，因為經(jīng)過剪輯后令人誤解的說話方式，他和一同參加的妻子遭遇了一段時間的網(wǎng)絡暴力。而在那檔火熱的節(jié)目里，這位曾經(jīng)的世界冠軍也很早就被淘汰出局了。

看到后，他的學生會忍不住問：“老師，你怎么那么早就被淘汰了？”他沒有在意：“淘汰就淘汰，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就回來繼續(xù)教課?！?/p>

明年，他還有意繼續(xù)參加另一檔類似的綜藝節(jié)目，部分原因是這可以推廣街舞文化，“比我們這種（單打獨斗的推廣）強很多倍”。另外，他也接觸到了一些此前他的街舞世界里沒有的規(guī)則，那是另一個世界：“綜藝有綜藝的跳舞方式，需要有實力還要有人設，按照這個人設演下去。”

近幾年，社會大眾對Hiphop這類曾經(jīng)的地下文化給予了前所未有的寬容和關注，帶來了不少意想不到的化學反應。在幾年前，廣州的Hiphop愛好者制作了一首《全家都Hiphop》，調(diào)侃那時滿大街都是“Hiphop”的氛圍，他和阿牙也在其中：

ARTIST Hiphop AUNT又Hiphop

乜都賴Hiphop （我全家都Hiphop）

籃球又Hiphop 足球又Hiphop

乜都賴Hiphop（OH LEHOLE Hiphop）

…………

這樣的調(diào)侃，同樣很“pe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