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桂珍
日前在微信公眾號《初語閱讀》里,讀到了梅雨墨先生的一篇精美散文《漫天荷香藏心間》,心情激蕩不已。梅先生筆下那荷花的嫵媚、荷苞的俏麗、荷葉的婆娑、荷香的彌漫,無一不讓我神醉。同時也讓我想起那年我與夫君月下賞荷的溫馨記憶。
那是1986年的夏天,我懷有5個月的身孕。夫君在石油測井的前線會戰(zhàn),兩個月左右才能回家一次。也許是孕吐比較嚴(yán)重,也許是對夫君的深深思念,我的身體和心情都特別糟糕。那時,沒有手機,甚至家里連一臺電話也沒有。我們的聯(lián)系方式只有寫信,而且一個星期才能見到。夫君在前線會戰(zhàn),時間相當(dāng)緊張,常常通宵加班,也沒有太多的時間來寫信,唯一的寫信時間,就是少睡覺或不睡覺。為了不讓夫君擔(dān)心,我也是避重就輕,報喜不報憂。
在7月的一個晚上,我正一個人站在院子里,仰望天空,獨自沉浸在月下孤獨的思念時,不知何時,夫君回到家里,輕輕走到我的身后,環(huán)腰相擁。沒有甜言蜜語,沒有更加親昵的舉動,就這輕輕的一個相擁,我的世界便像春天的江河融化一般,任幸福的淚水在臉上肆意流淌。
夫君為彌補在外不能陪伴我的歉意,執(zhí)意不肯回屋休息,堅持與我牽手散步。我們走著走著,來到小區(qū)的北大門外,來到那片“家屬園”。這是我們單位的職工家屬利用廢棄的稻田地開采的一個荷塘。目的是為職工家屬秋后能夠吃到新鮮的蓮藕。我由于身體不適,加上一個人在家,也沒有心情來“家屬園”走一走,看一看。
那晚我趁著月色,把這個“荷塘”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認(rèn)認(rèn)真真看了一遍。這一看不要緊,大有相見恨晚之意。雖然是人工荷塘,長度卻足以和不大不小的小河相比,月色里一眼望不到邊呢,想來也有好幾百米吧?只是寬度上有些狹窄,大約50多米的樣子。我蹲下身來,仔細(xì)端詳一番。我發(fā)現(xiàn)這些荷花的葉片大小不一,圓的尖的,高的矮的,層層疊疊,斑駁陸離。還真有朱自清的《荷塘月色》的韻味。風(fēng)吹來,它們擁擠著,發(fā)出細(xì)微的沙沙聲。有個調(diào)皮的青蛙竟然跳到荷葉上,晃動著小腦袋來回看了看,沒有害怕的意思。我不知道它是否看見了我,或許知道我喜歡它并不害怕?或許急著找它的同伴,并未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我不敢站起來,怕驚擾它逃離我的視線。果然,不一會兒,真的又一個青蛙也跳上來,一上來就呱呱的叫個不停,嘴角還鼓起大大的白泡泡。我正想它們可能是一對情侶,在戀愛?在說悄悄話?夫君的一聲“親愛的,你看那荷包開花呢?”把我的思緒帶回眼前,也把兩只青蛙嚇跑了。我顧不得埋怨老公的冒失,死盯著那朵慢慢開放的荷包,由剛才尖尖的一個點,慢慢變成三個、五個點,那個開放的瞬間是那么奇妙,也是那么難以撲捉。而我們偶爾的來一次,竟然遇到了。它是為我們而盛開的嗎?我當(dāng)然知道,我們不來,她也會這樣悄悄的盛開著,可此刻,我寧愿相信,它是為我們的出現(xiàn),為我們的愛情盛開的。它也許真的能夠感知我們已經(jīng)太久沒有相見,太久沒有好好說說話了。想到這,我?guī)缀趼湎聹I來。我和夫君可以說是“千里有緣一線牽”了,一個在遙遠(yuǎn)的東北黑土地長大的女孩,一個是地地道道的山東黃土地的小伙。只因為我的一次山東探親,便走到一起。我們相愛,卻難以相見。好不容易我調(diào)動工作湊到一起,夫君又上前線會戰(zhàn),一兩個月才能見面一次。聚少離多的日子,我們只有深深的思念。今夜,我們漫步在這片荷塘邊,看到多情的青蛙和傳奇的荷花仙子的綻放,內(nèi)心的激動可想而知。我們相擁看月色,看星星,看眼睛……我們聽蛙叫,聽蟬鳴,聽彼此的呼吸聲……
我們不想離開這月下賞荷的機會,也不想離開彼此溫暖的懷抱。但是,施虐的蚊子卻是這么不解風(fēng)情,不停地在我們的身上下口,我們也只有不停的拍打驅(qū)趕,太影響心情了。夫君也怕我的身體吃不消,就想拉我回家。我不想回去,我知道這樣的時光太少,夫君下次回來,恐怕月色不在,荷花早已枯萎,這樣的雙雙月下賞荷的浪漫實在難得。可我又受不了蚊子的殘暴,也拗不過夫君的堅持。終于還是依依不舍的離開家屬園,離開這片帶給我驚喜的荷塘。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情不自禁的背起朱自清的《荷塘月色》:
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霧浮起在荷塘里。葉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著輕紗的夢。雖然是滿月,天上卻有一層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為這恰是到了好處——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別有風(fēng)味的。月光是隔了樹照過來的,高處叢生的灌木,落下參差的斑駁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彎彎的楊柳的稀疏的倩影,卻又像是畫在荷葉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勻;但光與影有著和諧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
夫君也背起李白《采蓮曲》:
若耶溪傍采蓮女,
笑隔荷花共人語。
日照新妝水底明,
風(fēng)飄香袂空中舉。
岸上誰家游冶郎,
三三五五映垂楊。
紫騮嘶入落花去,
見此踟躕空斷腸。
夫君攬著我的肩膀,背著這些詩句,似乎我們正穿越在古代,郎情妾意,你情我儂,好不心醉!
夫君走后,我始終忘不掉那次月下賞荷的溫馨,也始終忘不掉那兩只青蛙和那正悄悄開放的荷花。我不顧身體的笨拙,也不顧夫君臨行前的勸阻,趁著月色還在,又一次來到家屬園,來到這片荷塘。
荷塘一片寧靜。一柄柄荷葉與荷花微微搖擺,飄出陣陣清香。
荷葉們挺拔著身姿,婆娑迷離,在風(fēng)中顫動。它們有的大有的小,有的高有的矮,有的手挽手,有的肩并肩。就像一家人,相互幫扶,相互照顧,那么和諧,那么耐人尋味。我仔細(xì)尋找那兩只青蛙,卻始終沒有出現(xiàn)。那已經(jīng)盛開的荷花,抖動著嫵媚的身子,就像跳著芭蕾的天使,時而起伏,時而抻腰,有的在葉片上面微笑,有的在葉片下面嬌羞,淘氣又可愛。我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眼前的每個荷包,希望還能看見它們綻放的神態(tài),卻一直沒能如愿。難道它們知道今晚我是一個人來的?頓時,一股酸澀的味道堵在胸口,眼里泛起霧氣。思念就這樣輕易撞進我的腦海,趕也趕不走。想一想,剛剛走三天,還有四十天也許就回來了,我要堅強,有荷花荷葉和荷塘里的小精靈們陪著我,有身體里的小生命陪著我,我還要這么想他干嘛?這么自言自語著,時間也變得快了些,看看手表上的指針已經(jīng)到了十點。一個人在這寂靜的夜晚,獨賞月下荷,思念心上人,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這個滋味已經(jīng)整整三十年了,至今回味起來,仍然無法忘懷。每每看到荷的影子,便會想到那個醉人的月夜,想到青荷般不染的思念!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