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平
漿水豆磨飯,并非僅限于河北邢臺漿水鎮(zhèn),而是以漿水為中心,分布在太子井、龍泉寺、路羅、白岸、漿水、西棗園、將軍墓、冀家村、宋家莊、崇水峪等太行山腹地一帶。它的主料是黃豆,其次是小米和果蔬。
做豆磨飯前,先把黃豆用涼水浸泡半天,然后放在紅小磨里加水磨成漿,把漿倒進鐵鍋里,用木柴火燒開,添少量淘洗凈的小米和其它季節(jié)性蔬菜、瓜果。春天里比較單純,鍋里添些菠菜,或從山坡上拔來的苦菜、曲曲菜、灰灰菜等。夏天就豐富了,下些南瓜、莙荙菜、小白菜、長豆角、嫩玉米、白山藥、花生豆和水蘿卜等。秋天最豐富、最實在,有眉豆角、北瓜、冬瓜、紅薯、蔓菁、紅蘿卜、白菜、綠豆等等。冬天里,地窖存放些北瓜、白山藥、紅薯和紅蘿卜之類的東西,做豆磨飯時常拿他們下鍋。而冬天下鍋最多的,是曬干的蔓菁條、蘿卜條、紅薯干和瓜條等。做飯前,為便于煮熟,要將這些干條用涼水浸泡一個時辰。熬制的火候,一般掌握在煮熟瓜果為宜。
漿水豆磨飯別有一番味道。它既不濃重,也不寡淡;既不油膩,也不清平。它清醇、清香、清馨,它的顏色比牛奶還要白純。這都是因為這里特有的水質。黃豆用山水泡制,用山水磨漿。雖在山區(qū)、深山區(qū),村里的井,淺的只有一米,深的也不過三、四米。井水就像山里的空氣一樣透明、清澈,冬暖夏涼,一眼井水一眼甘泉。
漿水豆磨飯歷史悠久,但何時在這一帶興起的,已無從考證。二十世紀七十年代,這里家家戶戶都有小磨,而幾乎又都是紅小磨。守著太行山,小磨是從太行山上取來的紅石料,由石匠打鑿而成。
紅小磨最底下是小磨盤,要比小磨大出一圈,將小磨磨座用水泥粘在小磨盤上,再用水泥在小磨盤周圍,抹大半圈,水泥和小磨間形成一個凹槽,留二寸寬的出口。磨座的中央鑿一個凹坑,凹坑里塞上木軸,而磨座面是石匠刻意鑿出的磨道。最上邊是磨扇,磨扇下邊的中間,相對磨座的木軸是一個凹坑,磨扇放上去,正好對在木軸上,這樣拐小磨時,磨扇就不會脫磨。磨扇上有一個磨漏,圓形的磨漏穿過磨扇,泡漲的黃豆從這里漏下去,由磨扇在磨道磨成漿。磨扇的一側一般有一個長方形小槽,它用來安裝由樹枝制成的磨拐,有的也用特制的帶鐵箍的磨拐,把鐵箍箍在磨扇周圍即可。小磨擱在石垛或架子上,稍有斜度,這樣磨豆沫時,豆沫就會汩汩流出。
這里的人們之所以把豆沫叫豆磨飯,是因為人們把它當成一種真正的飯食。
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正值抗日戰(zhàn)爭時期,劉伯承、鄧小平和徐向前率129師,陳賡率386旅,轉戰(zhàn)太行,曾到過邢臺縣西部路羅川道溝村,以及漿水川、沙河一帶,豆磨飯是他們最喜愛的吃食??谷哲娬髮W搬遷到漿水后,羅瑞卿、何長工等將士們,都把豆磨飯當成一種奢侈品,當?shù)氐睦习傩者€端去給傷病員喝,讓他們治病療傷。解放后,對豆磨飯情有獨鐘的何長工將軍,還特意派人從漿水拉走一盤紅小磨。
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時逢災荒年份,小麥、玉茭顆粒不收,沒有窩窩頭,更沒有白面饅頭,這里的村民們,就在豆磨湯里下些山野菜充饑。豆磨飯讓他們渡過了青黃不接的歲月。
喝豆磨飯,早已成為這一地區(qū)人們的風俗習慣。那時的晌午,“哞——哞——”的拐磨聲,像小牛輕輕低吟,從農(nóng)家小院的圍墻上漫出來,聲音動聽而親切。隨后,湛藍的天空下,一座座紅石頭房上,便冒出一縷縷炊煙,輕輕地飄散在透明的空氣中。傍晚,夕陽西下,血樣的斜陽映紅了整個天空,農(nóng)人們趕著黃??钢珑f,從山野里走回來,這時候房頂上的炊煙,像飄了一層云霧,在空中彌漫著不愿離去,而豆磨飯的馨香,飄滿了整個村莊的街頭巷尾。之后,一家人圍坐在煤油燈旁,或在昏黃的燈光下。要是在春、夏、秋季,大人孩子都端著盛滿大海碗的豆磨飯,嬉笑著走到街里,他們就著明亮的月光,坐在墻根的紅石條上,一邊侃著大山,一邊狼吞虎咽。那份滿足和欣喜,就像透了蜜樣的空氣,在那里溫馨地流淌。
夏天,農(nóng)人們在烈日下頭頂草帽,間完谷苗或鋤完一畝玉茭地,扛著鋤頭一身疲憊地回到家,坐在房檐下的陰涼處稍作喘息,然后接過一碗晾涼的、像牛奶一樣白皚皚的豆磨飯,咕咚咕咚一氣下肚,立時會感到一身清爽、蕩氣回腸、余香不散;冬天,在冰冷的河道筑壩修渠,或在寒烈的山梁上修造梯田,穿過刺臉的寒風,回到石頭房內,就有一股豆香縈繞。圍坐在低桌旁,面前是熱氣騰騰的豆磨飯,兩手捂在大碗上,吸溜幾口,暖意濃濃,還有一種舒服的感覺,立刻妙曼全身。
外地來的人,有的稱喝豆磨飯為喝粥,喝過一次便留下永遠的記憶。南宋陸游有一篇《食粥詩》,曰:“世人個個學長年,不司長年在目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將食粥致神仙?!?/p>
難怪常喝豆磨飯的漿水一帶的人們,大都肌膚光潔,頭發(fā)油亮,青春常駐;他們身板硬朗,心血暢通,胖瘦相宜,健康長壽。
搬到城里的人家,往往都不帶其它家什,唯獨帶上紅小磨。所以,在城市的某些單元里,每到傍晚,就能聽到“哞——哞——”拐磨的悅耳聲。大米白面有時吃起來也讓人心煩,唯有豆磨飯百喝不厭,常喝常新。
不少的外地人或城里人,專程跑到邢臺山區(qū),不惜高價買一盤紅小磨,將它支在陽臺上,也學著漿水人,“哞——哞——”一圈接一圈地拐著,津津有味地喝著。每當繁忙時,他們顧不上拐小磨,到陽臺上欣賞一番,于是心里也像熨過一般。
是的,紅小磨擱在那里,那里就構成一道獨特的風景。誰說不是?漿水豆磨飯,早已譜寫成一首委婉的、悠揚的、太行深處的民俗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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