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南

王慧俊

回家了，很高興。以前外出，總愿將當?shù)赜悬c特色的產(chǎn)品帶回家，哪怕是一個手工藝術(shù)品或是一件衣服，既有紀念的價值，又令大人和孩子爽心悅目。而這次回家，是回最原始的老家尋根問祖，我想把許多許多的好東西帶上，包括我多年來的夢想。經(jīng)過反反復(fù)復(fù)思考掂量，最后決定除了夢想外，再帶上幾塊家鄉(xiāng)特色的巴林石作為禮品吧。

時光阻隔了二百八十多年。這次我要回去面見的親人不但我不認識，就連我父親的父親、爺爺?shù)臓敔斠矝]有見過。記得在我讀小學(xué)一年級的時候，父親就用手指著南方的高山告訴我說：我們的祖籍就在南山南那邊，那是河南省武安縣王家莊。我聽后不解地問，那我們?yōu)槭裁磥磉@里居住啊？父親說這是你最慈善的祖奶奶的功勞，我們和南山南那邊瓜是一條蔓，樹是一條根。后來我長大了，總愛目視著南山南那個方向。為了加深記憶，我和戶族中的幾個小朋友還編了一首順口溜：“我的老家在河南，河南有個武安縣，武安縣南山南，王家莊人最慈善。”

在我的記憶中，我們家族每年一到農(nóng)歷臘月二十九這天下午都要請家堂。家堂是在一張厚紙的上面畫著許多好看的圖案，圖案里有很多小格子，格子里密密麻麻地寫著戶族中去世人的名字。等下午太陽一落山，大人孩子都要去拜家堂，以示不忘前人。家堂懸掛在“二把火”二爺爺家的正房屋，凡是來拜家堂的人都要肅穆莊重地站在家堂前，由一位老人指揮著按輩分排列燒香磕頭。等全部磕完頭后，戶族中有文化的長者，便看著家堂上每一個人的名字開始向年輕人講述起我們家族的發(fā)展史。對家族史掌握最詳細講解最清楚的有兩個人，一個是我的十叔王佩朝，另一個就是我的堂兄王會卿了。據(jù)說1738年河南武安患水災(zāi)，祖爺爺和祖奶奶領(lǐng)著兒子和侄子，挑著一副竹筐逃荒到了河南省南陽縣。后來，南陽患了蝗災(zāi)，祖爺爺和祖奶奶便隨著討飯的人流直奔了山東省濟南府。不幸的是，在濟南府的一個市場里，祖爺爺和祖奶奶走散了，祖奶奶苦等了一天多，也沒見到祖爺爺?shù)嫩櫽?。沒辦法，祖奶奶滿含著淚水挑著竹筐領(lǐng)著孩子，一步一回頭地到了如今的麒麟山腳下安家落戶。

那時居住在地窨子里的母子三人，生活饑寒交迫。每到夜半三更時，祖奶奶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抱起兩個孩子看著南山南的星空說，男人孝，女人賢，兄弟和，姐妹團是我們王家流傳下來的古語。你們千萬不要忘記。我們的老家在河南省武安縣的王家莊，那里還有我們的房子和親人，還有柿子樹、核桃樹、石榴樹和花椒樹呢！

祖奶奶把話一遍遍說給兒子王庭桂，王庭桂又一遍遍把話傳給了他的兒子王元臣，王元臣又一遍遍地把話傳給了兒子王登甲……就這樣祖奶奶的話一直傳了二百八十多年，十三代八百多口人都知道南山南的河南省武安縣王家莊是自己的發(fā)源之地、血脈之地。一個個春秋過去了，一代代王家人的思鄉(xiāng)之夢一天也沒有停止過。

在我讀高中的那年，曾問過一位教我們地理課的河南籍的李運昌老師，是否對武安縣熟悉？李老師說武安縣地處太行山隆起與華北平原沉降帶的接觸部，1961年就劃歸河北省邯鄲市了，是一個礦產(chǎn)很豐富的工業(yè)縣城，距離他家不遠的。那時我就想，一定跟著李老師回老家去看看，哪怕是住上一天呢。由于思鄉(xiāng)心切，每年的春來秋往，我都一分分一角角地攢著錢，也多次做過乘火車飛機回老家的夢，可等醒來一步也沒有走出去，于是便緊緊攥起拳頭，滿含淚水地背誦著“江水三千里，家書十五行。行行無別語，只道早還鄉(xiāng)?！钡脑娋?，發(fā)誓就是走著也要回南山南的老家去看看不可。

一九八三年三月，我在去云南個舊開會的途中，火車臨時在邯鄲車站休息十五分鐘。我便激動地走下車要看看邯鄲城的樣子。我問鐵路的值班人員，這里距離武安縣王家莊有多遠？他笑笑說我就是武安的，王家莊在一個山腳下住，那里的人幾乎全姓王。

王家莊，我朝思暮想了六十多年。這次我之所以要帶幾塊石頭回去給老家人，用意有兩個。一是原本一個祖根一家人，離散多年了理應(yīng)有個較厚重的禮品贈送。巴林石屬于赤峰地區(qū)的特色產(chǎn)品，香港和澳門回歸，官方都把它作為上等禮品贈送：二是二百八十多年的滄桑巨變，印證著王氏家族一代代人發(fā)展的艱辛歷程，一定要讓我們兩地親人的友誼堅如磐石，世世代代把家訓(xùn)家風(fēng)傳承下去。

2018年9月16日，我和夫人巴益云在邢臺參加完《散文百家》創(chuàng)刊三十周年座談會后，決定去武安市王家莊看看。專門前來邢臺迎接我們回家的王艷兵、張晶晶夫婦，四十多歲，既親切又精明。他們說為了和親人見面，家里的族人們已經(jīng)召開了幾次會議，詳細研究接待方案，一定體現(xiàn)出一家人回憶歷史、話說今天熱情、隆重的氛圍來。果然，當我們趕到王家莊時，很多大人和孩子聚集在寫著橫幅標語的村部門口等待著，有幾位長者已經(jīng)駝著背白發(fā)蒼蒼了。我們哭著笑著，緊緊地擁抱著。在王家莊村部舉行的歡迎儀式上，王家第十五代人、邯鄲學(xué)院原黨委書記王韓鎖說：親人來了，喜事幸事。大家的首次會見，不但體現(xiàn)著家的情懷，更體現(xiàn)著國的興旺。第十六代人、現(xiàn)任王家莊村黨支部書記的王李存說，是一本《王氏家譜》在網(wǎng)上刊登后把我們的血脈連接上了，“善為本，孝為先，德為高，和為貴，坦蕩做人，寧折不彎”的祖訓(xùn)讓我們看到了王家人的風(fēng)范。如今咱王家莊人有生活在武安縣的，有在磁縣水池村和邯鄲市區(qū)的，但豪爽剛烈，坦誠做人的根就是一條，由這條根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二十一代九百多口人了。

說起王家人的剛烈，還真蘊含著一個個故事。因為在我們村里王家戶族有20多戶100多口人，但不是一個家族的也有幾家王姓的。不知從什么時間起，外面十里八村的人就稱謂我們是“河南王”，后來也不知為什么，又有了“河南王寧折不彎彎”的評價，兒子找媳婦，女兒嫁男人都樂意找河南王，說是善良賢惠有骨氣。聽父親說過，一年日本人在我們村子駐扎了半個多月。山上不準砍柴，水井不準吃水。我的一個太爺爺和村上的幾個外姓人氣憤地把日本人的馬腿打斷，又偷偷地把汽車割了胎放了氣。等日本人把幾個人抓起來審問時，太爺爺光著膀子手一拍胸脯說，事情是我和我弟弟干的，先把他們幾個放了，要殺要剮你們和我們河南王來！

金秋時節(jié)，終于回到了南山南的老家。漫步在大街小巷，感到山美水美空氣飄香。家家戶戶房舍寬敞整潔，很多家都是一石到頂?shù)亩尤龑有⊙髽?。石榴裂嘴笑著，樹柿子黃橙橙地掛滿枝頭。富裕的生活讓家人們精神飽滿，身體健康。晚上坐在自家人的炕頭上，端著酒杯仰望天空那輪明月，清楚地看到，唐朝詩人李白那句“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jīng)找古人”的詩句就寫在月亮上，還有祖奶奶留給我們十三代人手拉著手傳承下來的祖訓(xùn)和家風(fēng)也寫在月亮上；父親常說的那句“咱們和南山南瓜是一條蔓，樹是一條根”像朵彩云在月亮前飄著……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