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輝
摘 要:歐陽通是唐代著名書法家歐陽詢的兒子,書法史上的“大小歐陽”即指歐陽詢、歐陽通父子。歐陽通以“善學(xué)父書”著稱,其書法繼承家學(xué),得其父書之神韻,被稱為“歐書之亞”“墨林巨孝”。本文擬對歷代名家關(guān)于“大小歐陽”的書風(fēng)評價進行初步梳理和解讀,從而幫助廣大書法愛好者更客觀地認識歐陽通及其書法,進而更好地學(xué)習(xí)歐體。
關(guān)鍵詞:歐陽通;大小歐陽;父子書家
中圖分類號:J292.1;K2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8)09-0092-03
“大小歐陽”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父子書法家。關(guān)于歐陽詢的書法成就,《新唐書》有關(guān)于“詢初效王羲之書,后險勁過之,因自名其體。尺牘所傳,人以為法……聞詢不擇紙筆,皆得如志”[1]的扼要記載。歐陽通以“善學(xué)父書”著稱,被稱為“歐書之亞”。本文首先概述“大小歐陽”生平,然后從瘦怯于父,險峻過之;鋒棱太露,少含蓄之趣;有批法,隸意更濃;矜于筆墨四個方面,對歷代名家關(guān)于“大小歐陽”的書風(fēng)比較進行初步梳理,以引導(dǎo)讀者通過了解歷代名家對歐陽通的書法評價來悟得歐書三昧,并進一步認識和學(xué)習(xí)歐體書法。正如清代何紹基在《跋〈道因碑〉舊拓本》中所言:要想學(xué)習(xí)歐陽詢的書法,一定要從歐陽通的《道因法師碑》入手。假如剛開始學(xué)習(xí)書法就模仿歐陽詢的《化度寺碑》《九成宮醴泉銘》,那就好像不掛帆就出海航行。
一、“大小歐陽”生平概述
歐陽詢(557年—641年),字信本,漢族,潭州臨湘(今湖南長沙)人,出身于武將世家,年幼時因其父歐陽紇“謀反”失敗而慘遭株連九族之禍,歐陽詢因被人藏匿起來而得以成為家族中唯一的幸存者,后來得到父親生前好友江總收養(yǎng)并傳以書技。歐陽詢曾官至太子率更令、弘文館學(xué)士,封為渤海縣男,所以也稱“歐陽率更”。歐陽詢“八體盡能”,但是以楷書成就最高,是楷書四大家之一,他的書法被后世稱為“歐體”。
歐陽通(625年—691年),字通師,小字善奴,因曾官任蘭臺令,亦稱“蘭臺”或“歐陽蘭臺”,歐陽詢第四子,為歐陽詢少夫人徐氏所生。據(jù)《舊唐書·歐陽詢傳》記載,歐陽通在武后朝屢次升遷,天授元年(609年),封夏官尚書;二年(691年),改任司禮卿,判納言事;后又升至宰相,但任職一個多月就因反對冊立武承嗣為皇太子而被酷吏誣陷,慘遭殺害?!杜f唐書·歐陽詢傳》中還提到“(歐陽通)少孤,母徐氏教其父書。每遺通錢,紿云:‘質(zhì)汝父書跡之直。通慕名甚銳,晝夜精力無倦,遂亞于詢”[2]可知,歐陽通在母親徐氏的嚴格教育下,通過自己的刻苦努力,終得父書之神韻。儒家傳統(tǒng)的家庭倫理觀念是以孝為先的,孫過庭曾在《書譜》中對王獻之“假托神仙,恥崇家范”,不屑家學(xué)的做法頗有微詞,并引用“勝母之里,曾參不入”的典故來批評王獻之不尊家學(xué)的行為。歐陽通以“善學(xué)父書”著稱,這是孝的一種表現(xiàn),清代著名書法家何紹基在《跋張星伯藏〈道因法師碑〉(宋拓本)》就以“豈非墨林中一巨孝哉”來稱贊他。
二、歷代名家評歐陽通書風(fēng)
歷代書家絕少有專門論及歐陽通書風(fēng)者,對歐陽通的書法研究主要集中在歷代書畫名家的書法評論著作和他們對《道因法師碑》拓本的題跋中,而且這些評價大部分也是在評論其父歐陽詢書法的時候捎帶提及?,F(xiàn)留存下來的有關(guān)歐陽通的書跡僅有《道因法師碑》與《泉男生墓志銘》兩件楷書作品,而《泉男生墓志銘》又晚在1921年才在河南省洛陽市邙山出土。因此,前人對歐陽通書法的評價主要集中在《道因法師碑》??偨Y(jié)歷代名家對歐陽通書法的評價,基本上可以歸納為以下四個方面。
(一)瘦怯于父,險峻過之
唐代張懷瓘《書斷》:子通亦善書,瘦怯于父。薛純陀亦效詢草,傷于肥鈍,乃通之亞也[3]。
宋代朱長文《續(xù)書斷》:雖得詢之勁銳,而意態(tài)不及也,然亦可以臻妙品矣[4]。
宋代董逌《廣川書跋》:筆力勁險,盡得家風(fēng),但微失豐濃,故有愧其父。至于驚奇跳駿,不避危險,則殆無異也。書家論通比詢書失于瘦怯,薛純比詢書傷于肥鈍,今視其書可信矣[5]。
明代安世鳳《墨林快事》:峭厲激昂,幾失古人沖和渾樸之致,以開惡札之端[6]。
明代汪珂玉《珊瑚綱》:瘦怯于父,而險峻過之[7]。
清代何紹基《跋〈道因碑舊〉拓本》:其險勁橫軼處往往突過乃翁,所謂智過其師,乃堪傳授也[8]。
清代康有為《廣藝舟雙輯》:小歐《道因碑》遒密峻整,曾假道此碑者,結(jié)體必密,運筆必峻。上可臨古,下可應(yīng)制,此碑有焉[9]。
歷代名家對歐陽通的書風(fēng)評價多含“瘦怯于父、險峻過之”之意,意即比他父親的書法更加瘦勁、險絕峻峭,多是肯定之意。歐陽詢的楷書素來就以“勁峭險絕,法度嚴整”聞名后世,唐代張懷瓘《書斷》就稱:“詢八體盡能,筆力勁險?!比欢瑲W陽通的書法比其父更加險峻,只是“大歐”書勁峭險絕的同時也不乏內(nèi)柔之美,而“小歐”書雖險峻,但因鋒芒畢露、筋骨太露而“少含蓄之趣”。
(二)鋒棱太露,少含蓄之趣
明代楊士奇《論書》:通書法出于家學(xué),矩矱森嚴,意度飄逸,但少含蓄之趣耳[10]。
明代王世貞《弇州山人四部稿》:此碑(《道因碑》)如病維摩,高格貧士,雖不饒樂,而眉宇間有風(fēng)霜之氣,可重也[11]。
明代趙宦光《寒山帚談》:《道因碑》泛觀欲廢,詳玩則結(jié)構(gòu)森然,可謂不墮嚴訓(xùn)者也。其棱角峭厲,智者見之益其智,愚者見之增其愚,須具只眼,而后辨此[12]。
清代何焯《義門題跋》:蘭臺書,此碑(《道因碑》)肩吻太露,橫畫往往當收處反飛,蓋唐碑而參北朝字體者[13]。
清代王澍《竹云題跋》:蘭臺一稟家學(xué),作書多用此法(隸法),但時出鋒棱,每以峭快斬截為工,則不免筋骨太露,乏和明渾勁之度耳。余此書(《道因法師碑》),參取率更風(fēng)韻,損其圭角,出以溫雅,以退為進,以離為合,乃適得其正[14]。
清代葉昌熾《語石》:《道因法師碑》戈戟森森,鋒穎四出,六朝醇古之氣,澆漓盡矣。蓋能得之《皇甫碑》之險峻,而無《化度》之淳蓄,非善學(xué)率更者也。[15]
歐陽通的書法鋒芒、棱角太露,少溫潤、含蓄、平正之趣,是因為他喜歡斜切露鋒入筆,收筆往往像顏體楷書一樣重頓或像隸書一樣直接挑出(特別是寫長橫時尤其明顯);有時甚至在主筆中使用偏鋒起筆,致使起筆處非常尖銳;捺畫末尾處的也鋒棱太露,不圓潤飽滿。然而,恰恰是這種鋒芒太露,才造就了其書風(fēng)的棱角分明,有風(fēng)霜之氣,才會出現(xiàn)后世對其書“險峻過父”的評價。這正是歐陽通書法的一大特色,但是這一點與中國傳統(tǒng)的“君子藏器”的審美觀念相悖,成了歷代評論家的眾矢之的,清代梁巘在其《評書帖》中提道:《道因》……一較大歐,丑態(tài)百出,并無穩(wěn)適處。
(三)有批法,隸意更濃
明代王世貞《藝苑卮言》:歐陽蘭臺《道因碑》,今隸中之有古隸筆者[16]。
明代孫鑛《書畫跋跋》:謂此碑(《道因法師碑》)是正書中八分筆,果然……筆法全步武乃翁,但腕力弱耳。遒媚有之,不見所謂風(fēng)霜氣[17]。
清代何焯《義門題跋》:亦用其父分書《徐州都督房彥謙碑》法也。然無一筆不鋒在畫中[18]。
清代王澍《翰墨指南》:……詢沒,其子通始繼父衣缽,而稍雜隸體,則猶存霸氣,未若父詢之和平秀正也[19]。
清代翁方綱題跋:蘭臺仰承家學(xué),乃以險峻專師隸法,其于學(xué)舍東壁付授官奴之意未知何如[20]。
清代劉熙載《藝概》:大小歐陽書,并出分隸,觀蘭臺《道因碑》有批法,則顯然隸筆矣?;蛞商m臺學(xué)隸,何不盡化其跡?然初唐猶參隋法,不當以此律之[21]。
批法,即隸書筆法中的波磔之法。具體來看,歐陽通的楷書,長橫結(jié)尾處經(jīng)常不回鋒收筆反而順勢飛出,有明顯的隸書筆意,即所謂的“批法”,比如《道因法師碑》中的“堂”“室”“塵”“英”等字的長橫右端。另外,雖然歐陽通的書法繼承了其父書的“中宮緊湊”的結(jié)字特點,但是他又對其父“縱向狹長”的結(jié)字特點有所突破,他的結(jié)字更加追求方正,有少部分字重心偏低,甚至下半部分拘謹,略顯扁平,因而在字形上也有濃厚的隸書筆意。歐陽通的書法有明顯的隸意的原因:一是他繼承家學(xué),因為歐陽詢的書法有時也楷隸夾雜,這一點我們可以從歐陽詢的《房彥謙碑》中也可以看出明顯的隸書筆意,致使清代書法家何紹基曾懷疑《房彥謙碑》是出自歐陽通之手;二是歐陽通崇尚古法,又加之他所處的時代距離北魏較近,而北魏時期的楷書很多都有明顯的隸意,因此歐陽通的楷書難免會有北魏遺風(fēng)。
(四)矜于筆墨
宋代陳槱《負暄野錄》:歐陽通以貍毫為筆,以兔毫覆之,此二毫筆之所由始也[22]。
宋代朱長文《續(xù)書斷》:晚節(jié)自貴重,以貍毛為筆,覆以兔毫,管用象犀,非是未嘗書也[23]。
宋代董逌《廣川書跋》:歐陽通于書過自矜重,至以貍毫為覆兔毫,管皆象犀……然矜持太過,失其常理。是有愧于不擇紙筆者,非能其父書也[24]。
歐陽通“矜于筆墨”,這與其父“不擇紙筆,皆得如志”截然相反??梢钥闯觯未鷷ㄔu論家對此頗感興趣。筆者認為,歐陽通“矜于筆墨”可能也是相對于他父親來說的,因為其父以“不擇紙筆,皆得如志”著稱,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歐陽通稍微講究筆墨就會被放大。另外,也與他的成長環(huán)境相對優(yōu)越及其后來的官位顯赫有關(guān)。歐陽通雖年幼失父,但因他的父親生前官至太子率更令、弘文館學(xué)士,母親徐氏又教子有方,所以他的學(xué)書條件他幼年慘遭“滅門之禍”的父親要優(yōu)越得多。而且,歐陽通也是“晚節(jié)自貴重”,這時他自身身份顯赫,有“矜于筆墨”的條件。當然,也可能在歐陽通看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好的筆墨才能寫出好的效果。也有學(xué)者認為正是因為歐陽通的“挑剔”,對筆墨過于講究,所以歐陽通生前寫的書作自然較少,流傳下來的書跡就更少了。
三、結(jié)論
綜上可知,雖然歷代名家對歐陽通的評價褒貶不一,但是我們必須意識到大部分評論家都是在肯定歐陽通書法的大前提下,才“雞蛋里挑骨頭”的。宋代著名書論家朱長文就在《續(xù)書斷》中把歐陽通與唐太宗、虞世南、歐陽詢、褚遂良、陸柬之、徐浩、懷素、柳公權(quán)、韓擇木、蔡君謨等十六人的書法名列為妙品。因此,歐陽通是書法史上的大書法家這一事實不容置疑。他瘦勁、鋒穎太露、有隸意的書風(fēng)與他所處時代的書法風(fēng)尚和他個人的審美趣味和審美追求息息相關(guān)。唐楷是南北書風(fēng)融合的產(chǎn)物,而“大小歐陽”父子又處在初唐時期,初唐以前的楷法與其他唐代楷書書體不同,并未完全成熟,受前朝書風(fēng)的影響難免蘊含著漢隸遺韻。正如清代劉熙載《書概》:大小歐陽書,并出分隸,觀蘭臺《道因碑》有批法,則顯然隸筆矣。或疑蘭臺學(xué)隸,何不盡化其跡?然初唐猶參隋法,不當以此律之?!绷硗?,這或許正是歐陽通對書法風(fēng)格的追求。歐陽通的書法雖然是繼承家學(xué),但是他并不死守家法,志在其父的書風(fēng)基礎(chǔ)上有所突破和創(chuàng)新,因而他的書法融入了更多北朝“古樸、方正、蒼勁”的書風(fēng),只是書家的藝術(shù)風(fēng)格往往很難達到像書圣王羲之“盡善盡美”那樣的書風(fēng),難免會顧此失彼,稍有瑕疵。但是我們可以通過他的作品可以看出,他的這種突破、創(chuàng)新是成功的,他的書風(fēng)與其父有明顯區(qū)別。我們研究歐陽通的書風(fēng),最終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學(xué)習(xí)歐體。歐陽通的書法雖然比其父遜色,但是學(xué)歐先從臨歐陽通的書法入手,再到歐陽詢,不失為一條學(xué)歐體的好路徑,正如清代書法家何焯在《義門題跋》中所言:“率更帖不易致,由蘭臺以入門,亦庶乎其不遠矣?!盵25]何紹基、康有為等書法大家都曾得力于歐陽通的《道因法師碑》,足見他對后世書壇的影響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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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 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