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桃源縣龍?zhí)舵?zhèn)中學(xué) 楊一軍
大山深處是我的家,我在那兒長大。
童年的時候,每天早上,父親總讓我騎在他肩上,吆喝著牛兒、羊兒上山。把牛兒、羊兒放到山坡上,父親便開始了勞作:或除草,或挖紅薯,或扯花生……我便在田間捉蝴蝶,采野花,捏泥人……最有趣的是,到了夏季,山上的芒草繁茂起來,父親便給我折來許多。他細(xì)細(xì)掰開它們,然后用它們折出馬兒、羊兒、牛兒,或編織成小草帽,上面插上各種野花,把它輕輕地戴在我頭上。我快樂得像只小鳥,漫山遍野都是我清脆的笑聲。
很快,我上小學(xué)了。每天早上我去上學(xué),父親則一如既往地上山勞作。
老天好像很不眷顧我們這個平凡的小家庭。三年級時,我被檢查出有先天性心臟??!從此,父親臉上很少再有笑容,只見他更辛勤地勞作,而且經(jīng)常能聽到他的嘆息。
正值家里陰云籠罩的時候,村里的鋸木廠招工,父親便去當(dāng)了工人。
五年級時,我要去鎮(zhèn)上上學(xué)。媽媽一直陪讀,父親則一個人留在家里,操持所有活計。
那天,我突然感到身體不舒服。老師給父親打了電話。很快,父親出現(xiàn)在教室外,滿頭木屑,褲腳卷得老高,掉色的黃膠鞋上沾滿了黃泥。看著眼前的父親,我心里掠過一絲涼意。我真為眼前這個臟兮兮、寒酸的父親感到丟臉,內(nèi)心的嫌棄和埋怨不斷滋長。我低頭走出教室,總感覺同學(xué)們異樣的目光一直籠罩著我。坐上父親的摩托車,一陣木屑味兒直撲我的鼻孔。到了醫(yī)院,經(jīng)檢查,醫(yī)生說我沒有大礙,只是感冒。父親緊繃的臉終于稍微舒展開來,對我說:“自己要注意身體,多穿點(diǎn)衣服。”然后,他還纏著醫(yī)生問,是不是真的沒事。我估計醫(yī)生會厭煩,便重重地說了一句:“爸,你咋這么多話!”父親察覺到我的不快,趕緊說:“沒事就好,我送你回學(xué)校?!蔽也磺樵父赣H再出現(xiàn)在同學(xué)們面前,到了校門口,便小聲地說:“爸爸,你回去吧,我自己進(jìn)去。”父親愣了一下,然后啟動了車子??諝庵杏幸还赡拘嘉秲菏幯_來……
我上初中了,父親來學(xué)校的次數(shù)很少,我和父親也幾乎再沒有什么交流。去年寒假的一天,是父親的生日,媽媽要我去給父親送午飯。我第一次去父親所在的鋸木廠。我穿著厚厚的棉衣,戴著厚厚的手套,老遠(yuǎn)就聽到機(jī)器的轟鳴聲。走進(jìn)廠內(nèi),我怔住了——一臺鋸木機(jī)旁,只有一個身影在忙碌著:搬木頭、卸木條;木頭、木條在他手中起落,他頭上、衣服上全是白白的木屑,簡直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楊白勞!這是我的父親?。∥业男睦镆魂囁釢?。父親發(fā)現(xiàn)了我,滿臉驚訝和欣喜。他向我走來,伸出雙手接我手中的飯盒——那是一雙怎樣的手啊,紅腫得像兩個大包子,還有一道道縱橫交錯的裂痕??粗赣H,我輕輕地說:“爸爸,生日快樂!”爸爸用仿如大包子的手撫摸著我的頭,說:“這么冷,你咋來了?”
后來,媽媽告訴我,父親沒日沒夜地辛苦勞作,就是想給我籌錢治?。粙寢屵€告訴我,父親知道我心里嫌棄他,但他不怨我。
如今,父親為了賺更多的錢,隨別人去北京打工了……
父親,我錯了,請原諒兒子的幼稚與無知。
父親,我想你了!想你扎的馬兒、羊兒,想你編的草帽,想你身上清新的木屑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