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樸』到『靈動』— 楊楓中國畫賞析

自20世紀80年代，封閉已久的國門被打開之后，西風(fēng)東漸，極大地影響了國人的物質(zhì)生活和精神追求。隨著西方現(xiàn)代、后現(xiàn)代藝術(shù)等蜂擁而入，中國傳統(tǒng)的文化藝術(shù)受到空前的沖擊。在古老而悠久的中國畫領(lǐng)域，東西方繪畫藝術(shù)展開了一場博弈，其較量的結(jié)果，是傳統(tǒng)的水墨規(guī)范被解構(gòu)，傳統(tǒng)水墨賴以傳承的文化背景日見式微。很多頭腦活絡(luò)、嗅覺靈敏的藝術(shù)家，開始致力于“洋為中用”，即借用西方現(xiàn)代、后現(xiàn)代派的繪畫技巧創(chuàng)新求變，在商業(yè)化炒作日趨火爆的社會氛圍里，可以說這不失為一條走向“成功”的捷徑。在這種大環(huán)境下，若想堅持傳統(tǒng)，甘守寂寞，就需要超乎尋常的勇氣和定力。而楊楓，便是這樣一個無視時代潮流和風(fēng)尚的獨行者和勇者。

楊楓出生于青島膠南，雖然那里有著一百多公里的海岸線，而他小時候卻是生活在連綿起伏的大山深處。美麗淳樸的大自然，為藝術(shù)家的成長提供了豐富的養(yǎng)料。家鄉(xiāng)的小珠山，層巒疊嶂，怪石突兀，溪流潺潺，風(fēng)景秀麗。也就是這種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鑄就了他花崗巖般堅硬、厚重、樸素的生命質(zhì)地。我眼中的楊楓，更像是一位學(xué)者，樸厚謹訥，甚至帶些山里人的執(zhí)拗和倔強，絕無世人眼中的畫家所謂的狂放不羈。而正是這種質(zhì)樸、本分、勤奮和堅忍，使其走向了更為深闊的藝術(shù)之地。

20世紀末和21世紀初中國的書畫市場，在商品經(jīng)濟的大潮中繁榮興盛，各種媒體的書畫欄目如雨后春筍，畫家自己也免不了包裝與推銷。而楊楓似乎對這片熱鬧的風(fēng)景無動于衷，每天幾個小時杵在畫案前，凝神運筆，心無旁騖，汗流浹背地穿行、跋涉于古代先賢描繪的高山峻嶺、漁樵煙村之間。從五代的董源，北宋的郭熙，元代的“四大家”，明代的董其昌、“吳門四家”，到清初的“四王”，他廣取博采，兼收并攬，全力以赴地師法自然，追摹古典，從不惜力。勾、皴、擦、染、點，每一筆都深深扎根于傳統(tǒng)，扎根于腳下的泥土，絲縷點滴地吸納生長，一步一個腳印地行進。也正是這種大力內(nèi)斂、大巧若拙的筆觸，讓楊楓筆下的水墨從一開始就呈現(xiàn)出特別的向度，透露出一個藝術(shù)家勤奮謙遜、真誠自省的品質(zhì)。這最終保證了他在更高更遠的層次上完成自己的藝術(shù)。

1.楊楓 山亭臨泉68cm×68cm2017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將自我融入自然，闡發(fā)哲思，把自然化的人生視為最高的生命和藝術(shù)境界，是中國幾千年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中國山水畫自魏晉以降，便成為中國文人寄情自然、抒發(fā)幽懷的一種藝術(shù)載體，積淀千年，蘊含了豐厚的人文理想和審美情趣，其意境品格、氣韻色調(diào)，濃縮了一個民族的性格和靈魂。中國畫是直抵心靈的精神表達，境界高下盡藏其中。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就曾指出：“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碧K東坡說：“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笨梢娝囆g(shù)的第一要素貴乎真，任何技巧都無法遮掩輕浮與敷衍。

楊楓的畫筆始終體現(xiàn)著一個“真”字，這是他自然而然的性情流露。他從不玩智弄巧，而是把全部心力注入筆尖，每一筆線條都連接了生命，于天真淳厚之間蘊含著張力。這是對中國畫別具深度的理解，是作品的底色，是生命的底色。

品讀楊楓水墨淋漓的山水畫卷，總是能令人從容安靜，暫時忘卻身邊的庸碌。張煒先生在《楊楓國畫作品集》序言中說：“在我眼里他首先是一個有靜氣的、安穩(wěn)的畫家，僅此一點品質(zhì)，也是這個時代里的極為可貴的因素。他的心情融入畫里，于是讓觀者也沒有了急躁，可以從容地從頭欣賞起來?！苯o我這種感受的還有汪曾祺先生的書畫：筆下花草蟲魚，無論色彩皴染得如何濃艷絢爛，都透出一種曠達、沖淡、清雅的神韻和情致。

2.楊楓 林紅秋已老68cm×68cm2013

楊楓的畫作里充溢著一種古厚沉穩(wěn)的氣息，如《漁父圖》，用筆沉穩(wěn)淳樸、凝練堅實。水墨圓厚蒼潤，層次豐富，山體以披麻皴寫出，以溫墨滋潤，增加了渾厚和郁茂；平闊的水面上幾只漁舟，與平遠相融，古樸蒼茫，令人一睹之下俗慮頓消，陶然忘機。

《初春圖》以簡疏線條勾廓樹干枝丫，淡墨干皴，遠山微抹，流水潺潺，既有清瘦枯逸之韻，又透出積雪消融的春意，境顯意深，題詩更添情趣：“寒林尚未蘇，冬山已先笑?！?/p>

楊楓曾給朋友畫過一把折扇，筆觸細膩，剛勁樸茂，松石相映下，一位發(fā)髻高聳、長須飄飄的老者端坐船頭，夾岸樹木蓊郁，翠竹亭亭，雖然走筆恣意縱橫，墨色卻自在其中，精筆細刻中盡顯圓厚潤澤的韻致。左上方還題有古詩一首：“秋江獨泛暮山過，載月輕舟著薜蘿。積翠懸崖聞漲水，上游昨夜宿云多。”這是一幅詩畫互鑒、交相輝映的佳作。張煒先生說：“楊楓是一個嗜讀者。他幾乎手不釋卷，而且詩與文的創(chuàng)作都有了相當積累。他關(guān)于藝術(shù)的判斷，已經(jīng)具備了走入深層微妙的能力?！毙湃?。

“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夫?qū)W須靜也，才須學(xué)也，非學(xué)無以廣才，非志無以成學(xué)。”2014年舉辦的“縱情丘壑一楊楓中國畫作品展”，可以說是楊楓多年藝術(shù)探索、人生感悟和生活磨礪的一次厚積薄發(fā)，令我們眼前為之一亮。古樸、密致、沉郁的水墨間，流露出透徹、靈動的氣韻，樹木蓊蔚而不繁，丘壑深邃而不碎，墨氣酣暢中透出秀潤明澈，雄渾剛勁的氣象里盡顯單純稚真，可謂深得山水之真趣。山水扇面小品，骨格清奇，意境幽遠，散發(fā)著濃郁的文人雅逸，駐足畫前，宛如品讀字字珠璣的明清小品。無論是形與意，態(tài)與神，墨與色，可以說都是其人品性格以及廣博精深的文化修養(yǎng)的流露。

楊楓近兩年的作品或揮毫潑墨，或古澹清潤，無不丘壑渾成，技法純熟，日臻化境。長卷《山水清音》《風(fēng)骨永存》重巒復(fù)嶺，千巖萬壑，墨氣氤氳厚重，又空靈透亮，密致處有淋漓，蒼莽間透嫵媚，山石、樹木、溪流，筆觸圓厚密致又疏放率逸，壯闊奇?zhèn)ィ弧夺泛笕思摇匪擅瘽?，云氣靈動，屋舍儼然，“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桃源之趣躍然紙上。

如果說楊楓的山水畫卷是一首首元氣充沛、氣勢磅礴的“長調(diào)”，那么他的那些扇面小品就像一幀幀玲瓏透徹的“小令”，洋溢著濃郁的書卷氣。幽澗古松，疏流冷泉，峭崖峋石，深谷茅舍，流云飛瀑，山間訪道，漁樵唱晚，真可謂一應(yīng)俱在，愛不釋手。

《靜山松煙》融合吳浙兩派，既豪放又柔婉。前景峰巒深厚，筆勢雄奇；山體筆致稠密，蒼勁凝重，皴出山石巨峰的質(zhì)與骨；后景煙嵐浮動，淡墨烘托云氣遠山，剛中有柔，意境雄渾蒼茫中又充滿曠遠空靈之感，散發(fā)著詩意的哲思。《林中家園》景色靜謐清寂，峭石層疊，山坳里松樹欹斜多姿，茅舍整齊，沉凝含秀，明潤欲滴。崖下水面輕蕩三舟，一樁木橋，筆細如發(fā)；橋上垂柳搖曳處佇立一抱鋤老者，人物雖小卻神情畢現(xiàn)；再看遠處，山根水際云靄迷茫，綽約峰巒隱隱可辨。整幅畫面起伏抑揚，詩意彌漫。

《東坡所喜》《綠蔭消夏》《珠光》是楊楓的花鳥小品?！稏|坡所喜》設(shè)色淡雅清純，墨韻變化豐富，意象簡潔傳神?！毒G蔭消夏》工寫結(jié)合，幾莖荷葉與水中樹干混染寫出，葉下荷花淡色敷染，層次多變，染細蕊，腴而清，一只小鳥棲長莖?！吨楣狻纷咸偎谱嫌?， 水汽氤氳色澤璨，明媚動人。古人云：“設(shè)色不以深淺為難，難以彩色相和，和則神氣生動?！庇^《珠光》，信然！

3.楊楓 松岳雄起136cm×56cm2017

4.楊楓 秋色68cm×68cm2016

5.楊楓 綠蔭消夏68cm×68cm2016

今年正月初一，楊楓畫了一只大公雞發(fā)在朋友圈里拜年。大家紛紛貼出各式各樣的雞，記得當時剛看完黃胄先生一組饒有生活情趣、形態(tài)各異的《群雞圖》，其他“雞”著實難以入眼，而此時楊楓的“大公雞”驀地映入眼簾，氣宇不凡，雄姿勃勃，神情專注，蓄勢待發(fā)，透出另一種威嚴與凜然，簡直呼之欲出。

從“繁復(fù)”到“單純”，從“稠密”到“簡約”，從“古樸”到“靈動”，幾十年日復(fù)一日的勞作，默默行走于“人跡罕見”的“險遠之地”，孜孜不倦地努力追索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的傳承關(guān)系，在詩書典籍的海洋里沉潛遨游，在家鄉(xiāng)的大山大河之間流連忘返、陶冶淬煉。融會前賢古法，體悟他們的山水情懷，破解他們蘊藏其中的生命密碼，并融入自己的感悟和體驗。這就是楊楓的生活與藝術(shù)雙軌合一。他是一個會靜能守的人，抱樸守靜，讀書養(yǎng)靜，于靜中發(fā)力，削鐵如泥。今天，他既是一個中國古典大師們的忠實臨摹者，又是一個在不斷回望故土的山川風(fēng)物中的創(chuàng)新和拓進者。幾十年異常艱辛卻堅持不懈的藝術(shù)探索，終于讓他達到可遇而不可求的藝術(shù)境界，挨近了堅毅頑強的大匠之心。

楊楓迎來了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全新時刻……

6.楊楓 岱后人家138cm×68cm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