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寫作的身份意識、讀者意識、目的意識
——以《陳情表》為例

@明 燈

《陳情表》是中學語文課文中的名篇。評價李密《陳情表》，人們多著眼于“情”，如《古文觀止》的“歷敘情事，俱從天真寫出，無一字虛言假飾”，《古文析義》的“純是一片至性語，不事雕琢，唯見天真爛漫”。我們今天的教材也大都因襲前人所說，將感情作為教學的重點。而事實上，《陳情表》是作者在性命攸關之際構建的優(yōu)秀公關文本，固然有感情真摯充沛、文筆流暢優(yōu)美之優(yōu)點，但其背后深藏的寫作意圖和意識才是我們更應重視的。

身份意識。表，古代奏章的一種，是臣子向皇帝遞交的文書。作者李密身份尤為特殊，他曾任職前朝，最易受到當朝者猜忌。為此，李密用“且臣少事偽朝，歷職郎署，本圖宦達”一句巧妙破題?！皞纬倍贮c明了自身政治立場，于不動聲色之間，不留痕跡地完成了自身立場的轉換，從此告別了蜀漢小朝廷，歸順了司馬氏。自污之語“本圖宦達”點明了內心對仕途的苛求，再加以自辱之話“亡國賤俘，至微至陋”，無論真假，此時李密在身份立場上已無懈可擊。

讀者意識。不談后世的流傳千古，《陳情表》的真實讀者其實只有一位，一個掌握著生殺大權的特殊讀者。李密不斷點染晉朝“孝治天下”的治國方略，柔中見剛、綿里藏針，將大義名分抬出，晉武帝作為當朝最高統(tǒng)治者，享受贊譽的同時，同意李密的請求也在情理之中。同時，李密信誓旦旦地保證：“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劉今年九十有六，是臣盡節(jié)于陛下之日長，報養(yǎng)劉之日短也?！鼻擅钐岢鱿缺M孝、后盡忠的兩全辦法，也顧全皇帝顏面。我們不難發(fā)現，盡管李密寫作時晉武帝不在眼前，但他仿佛始終面對晉武帝威嚴、疑惑目光的逼視，反復揣摩謹慎擇言，將晉武帝的每一個意圖提前判斷出并加以解答。

明確身份和讀者以后，二者可以統(tǒng)一為“目的意識”——文章為何而做？晉武帝讀了《陳情表》后，竟情不自禁地贊道：“士之有名，不虛然哉！”還特地“賜奴婢二人，使郡縣供其祖母奉膳”。不要忘了時隔不久的前朝名醫(yī)華佗，厭倦了曹操，借口妻子有病跑回家中，曹操“累書呼，又敕郡縣發(fā)遣”，最終怒殺華佗；魏國大將軍司馬昭久聞嵇康大名，備厚禮欲聘他為幕府屬官，嵇康故意躲避征辟，最終惹來殺身之禍……李密得益于步步為營的目的意識，擺脫了忠孝不能兩全的困境，最終巧妙化解可能出現的滅頂之災。

《陳情表》的確內蘊了豐富而復雜的情感。開首自敘身世的悲苦之情，繼而是因奉詔奔馳與服侍祖母發(fā)生沖突所引發(fā)的窘迫之情，對孝治天下國策的贊美之情、對朝廷寵命優(yōu)渥的感激之情以及背后不想廢遠的區(qū)區(qū)“私情”……然而若僅僅論情，韓愈的《祭十二郎文》，歸有光的《項脊軒志》都讓《陳情表》不能專美于前，甚至說“動之以情，喻之以理”，也有同時期的《出師表》一時瑜亮。《陳情表》是我們古代應用文的典范之作，寫作時所蘊含的優(yōu)秀的身份意識、讀者意識、目的意識，是我們今天行文時大可借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