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半書房”里的書時光

羅鶴軍

生命的相遇是一個偶然，能夠跟隨導師何偉俊來到蘇州半書房參加 “消夏越讀會”純屬機緣湊巧。帶著看一看的心態(tài)走進半書房，走進消夏越讀會，走進書友，走進書籍，也走進自己。 “會書、會友、會自己” （邱國華語），半書房，書時光，給自己一個機會，給閱讀一個時空，也給了未來一種可能性。在這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嶄新的視角，度過了一段美妙的書時光，感受到了一束思想的光亮。我們讀的不僅是書，更是世界，還有我們自己。

一個視角

人們對待問題的看法，很大程度上決定于自己的觀照視角和思維模式。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教師跳出教育的圈子，才能看清教育的事情。人類為什么要閱讀？閱讀就是跳出現(xiàn)有生活的藩籬，想象與追求美好的生活。閱讀——“山洞囚徒”的自我救贖之旅。在閱讀與思考的基礎(chǔ)上，人類才能真正進入世界，才能進入真實的世界。閱讀、越讀，就是開闊我們的日漸窄化的視角，打開我們的思維方式，重新遇到更好的自己。

一丘校長在啟幕儀式上向書友們推薦《重塑組織——進化型組織的創(chuàng)建之路》一書。重構(gòu)閱讀，重塑組織，給我們一個全新的視角?！扒嗌M織”是書中核心概念，是被視為有生命并具有自己方向感的組織，它鼓勵組織成員去聆聽和理解組織想成為什么，以及想要服務(wù)于怎樣的使命，而不是企圖預(yù)測和控制未來。每個人都有責任去探尋個人使命與組織使命的共鳴點，用靈魂去工作。人類的智慧發(fā)展到一定的階段才能完成組織的青色型的進化。

半書房——“向青組織”——持續(xù)進化的生命體。為進化負責，為價值負責，為生命負責。組織形態(tài)轉(zhuǎn)變的這個過程中，人們將留出空間去傾聽他人的智慧以及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人們以這樣的視角生活，并聯(lián)結(jié)到深沉使命感的人能夠無所畏懼地追求自己的天命。隨著小我得到調(diào)服，人們不再害怕失敗，反而會敢于嘗試，更加具有創(chuàng)造力。具有向青意識的組織會朝著自身的真實本質(zhì)不斷地成長，其工作也是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使命，這些就是半書房持續(xù)發(fā)展的內(nèi)驅(qū)力，這種力量甚至會讓那些不具備相同視角的人感到驚訝。

由 “向青組織”聯(lián)想到 “向青讀者”，這是不是一種視角的自我轉(zhuǎn)換？在新的思維模式下，我們以自己也不是特別明白的方式生存。擁抱不確定的生活，依靠的不單是勇氣和信心，我們依靠的更是 “生命的源泉”，即自我生長的力量?！吧慈钡墨@得離不開持續(xù)不斷地閱讀和學習。某種意義上，閱讀、學習就是一種重塑與更新。每一本書都是一條道路，每一條道路都通向自己 （半書房核心理念）。讀書就是和自己對話的過程，提醒自己，發(fā)現(xiàn)自己，建構(gòu)自己，創(chuàng)造自己。

向青讀者，向著明亮那方。安靜地閱讀，默默地努力。永遠做一名學生，絕不是自謙之辭，而應(yīng)成為自我的自覺行動。連岳說： “你不趕緊按照你想的方式去活，那遲早會按照你活的方式去想。”在人生的大海上，每一個人都應(yīng)該成為自己的領(lǐng)航員。如冷玉斌所言：在生活中，在學校里，盡力綻放自己的生命，莫問收獲，但問耕耘，這時候，我們身邊的人必定能感受到我們蓬勃的生命力，他們反而會因為我們的歡喜而歡喜，因為我們的美麗而美麗……

一段時光

“讀書本身沒有什么了不起/但讀書這個行為/意味著你沒有完全認同這個世界/你還有追求/還在奮斗/你還有不滿/還在尋找另外一種可能性/另外一種生活方式/說到底/讀書是一種精神生活?！?/p>

——北京大學陳平原教授

8月1日，花山隱居一整天，在書中與孔子相遇，與自己對話，與書友交流。沉浸式、體驗式、討論式的閱讀，將自己帶入到書卷所營造的時空，忘記自己，忘記煩憂，忘記時間。屋內(nèi)書香四溢，窗外花鳥相伴，書時光輕輕地流逝，寫進記憶里的是那一日美好的氛圍與平和的心境。

上午，止語靜讀。把手機調(diào)至靜音，把時間和自己交給閱讀?！啊墩撜Z》越讀會”推薦的書籍是鮑鵬山的 《論語導讀》、林語堂的《孔子的智慧》、日本學者白川靜的《孔子傳》，以及伴讀嘉賓何偉俊老師的著作 《論語里住著的孔子》。

首先閱讀林語堂 《孔子的智慧》——

選擇的智慧。 “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擇，選擇，最為重要。善者可師，可以汲取優(yōu)秀的營養(yǎng)；不善者，亦可師，可以換一個角度去反思自己，對照自己，警醒自己。

閱讀何嘗不需要選擇。從選擇一本書到選擇一個篇章，到選擇一個片段，乃至選擇一個關(guān)鍵詞句。把 “讀過的”變成 “讀到的” （何偉俊語）當然離不開選擇。選擇是一種策略，也是一種智慧?；仡欁约旱淖x書歷程，突然發(fā)現(xiàn)我在讀小學二年級時就在做 “選擇”的事情了，只是后來迷失了自己，所幸現(xiàn)在又經(jīng)由 《論語》閱讀撿拾了曾經(jīng)的智慧。小學二年級，我在南京曉莊師范附小讀書，放學回家，時間還早，作業(yè)很快寫完。沒有玩伴、沒有電視，做什么呢？總要有事情做呀！我就把從蘇北老家?guī)淼囊荒昙壵Z文書拿出來看。看到覺得好玩的、有趣的文章就在課文題目旁邊打一個五角星，過幾日還要再看的。我清晰地記得，我曾經(jīng)圈畫了《猴子撈月亮》 《日月潭》 《人橋》等篇目，現(xiàn)在回頭想想，這就是讀書選擇的智慧，我們現(xiàn)在手頭的閱讀不也是秉承了這一基本的閱讀策略嗎？書籍如海洋一樣浩瀚，而我只取一瓢飲。

選擇閱讀第五章 《孔子的格言》，林語堂從 “夫子自述·旁人描寫” “孔子的感情與藝術(shù)生活”“談話的風格” “急智與智慧”“人道精神與仁” “以人度人”等十個主題歸類整理了 《論語》格言。把同一個主題的格言放在一起比較閱讀，確實是一個好主意。對比閱讀，可以發(fā)現(xiàn)孔子思想的博大精深。程伊川曾說： “要把 《論語》中的發(fā)問者的問題，當做你自己的問題，把孔子的答話當做對你發(fā)問，如此，必得到實在的益處?！卑炎约悍诺綍兴鶆?chuàng)設(shè)的語言情境中去閱讀、去思索，就可以有深刻的認識與理解。

《孔子的格言》第十主題是“論教育、禮與詩”。整合起來思考，我發(fā)現(xiàn)了孔子的學習智慧與為師之道。

學習智慧的語錄涵蓋了現(xiàn)代學習理論的學習目標、學習內(nèi)容、學習活動、學習方式等諸多方面：

學習目標：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余力,則以學文。 （學習做人，仁者愛人，是基本的學習目標與導向）

學習內(nèi)容：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 （詩與禮是基本的學習內(nèi)容，當然也包括其他的，諸如書、易、射、御等）

學習活動：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學習需要實踐操練、交友討論、自我修為）

獨學而無友，孤陋而寡聞。（學習需要與伙伴對話、討論、交流；讀了，再說。讀是一種學習，說，也是一種學習。想清楚，才能說明白。心中不潦草，表述才順暢，心靈才通透。 “說”，是一種更深層次的學習與實踐。）

學習方式：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學習與思索，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關(guān)于為師之道，孔子認為 “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提出了作為一名老師應(yīng)遵循的最基本的原則：

“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說的都是教師自己的學習進修。溫故，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有了新的視角，有了新的思維方式，就可以做老師了。老師學了，再教；學生讀了，再說。

“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于我哉？”教師先學、善學、樂學，只有學而不厭的老師才能教出學而不厭的學生。因為教師自己學而不厭，有心得、有思考、有發(fā)現(xiàn)，所以可以誨人不倦，樂于走進教室，走近學生?？梢哉f正是由于教師學而不厭，所以能夠誨人不倦。學而不厭，不斷學習是克服教師職業(yè)倦怠最好的良藥。想起何老師的勉勵： “鍥而不舍，金石可鏤；登高望遠，美景自呈”，由于不懈努力，而今自己的閱讀力與思維視角都發(fā)生了改變，可以說是書籍提升了自己。學而不厭，站在新的高度，發(fā)現(xiàn)新的角度，挖掘新的深度，當然可以誨人不倦，可以在適當?shù)臅r機給予學生指導、引領(lǐng)與點撥。這樣做老師，學習是快樂的事情，教學也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記問之學，不足以為人師?！保ā抖Y記·學記》） 和上一句對比思考，為什么這么說呢？教師學習除了 “記問之學”，還需要“默而志之”，需要自己自主建構(gòu)、獨立思考，經(jīng)歷具體的閱讀過程，理清文章的思路與重點，確定自己的教學思路和教學重點，這樣走近學生，才能有針對性地指導學生學習語文，把握文章的意象和意脈。

下午時光，花山隱居，越讀交流。讀了，再說。 《論語》越讀會在伴讀嘉賓何偉俊老師的指導下對話、交流與分享。來自昆山的唐理老師和女兒孫南竹最好學，也最有趣。南竹小朋友在媽媽的引導下，每天讀 《論語》兩章，熟讀成誦，已經(jīng)讀完第八篇了，和她交談是一件快樂的事情。我們圍繞 《論語》“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余力，則以學文”這句話，展開了探究與討論——

“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眾”，說的是一個人行事做人的準則。到底什么意思，和小朋友的生活什么聯(lián)系呢？

與南竹小朋友做了一個小小的分享：從 《高爾基和他的兒子》說起，高爾基的兒子來到海島上看望父親，顧不上休息，種了許多各種各樣的花草。小人兒知道愛自己的父親了，高爾基很高興，為兒子的“入則孝，出則弟”而高興；但是還不夠，高爾基寫信給兒子，希望他無論什么時候，什么地方都能夠給人們留下美好的東西，那就是“泛愛眾，而親仁”，從愛父母，到愛人們，愛社會，愛生活，愛學習，一以貫之，一脈相承。我認為孔子是老師的老師， 《論語》是語文中的語文。

何老師接過我的話題補充：我們在讀 《論語》的時候要注意孔子說話的對象和視角，還要關(guān)注他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情境下說這句話的。最重要的整體把握、理解這句話，還要把孔子其他類似主題的語錄聯(lián)系起來閱讀思考，前后關(guān)聯(lián)，與自己的生活與經(jīng)歷聯(lián)系起來思考，這樣閱讀，自己的收獲就大了。不僅僅是理解了語言書面的意思，還讀到了文本內(nèi)部的深層含義，讀到了孔子豐富的、細膩的、生動的內(nèi)心世界。

孔子是一位發(fā)光的老師，也是一位讓學生發(fā)光的老師 （何偉俊語）。導師何老師循循善誘，誨人不倦，也是一位發(fā)光的老師，一位適時引導學生，讓學生生成自己的東西，讓學生自己發(fā)光的老師。小南竹拍著手說： “媽媽，那我們是不是可以說，何老師是語文老師的語文老師呢？”

一束光亮

8月2日，呼吸森林咖啡館，伴讀嘉賓助讀。山林之中，百鳥爭鳴，清風拂面，樹木蔥蘢。走進呼吸森林咖啡館的草房子，撫摸著屋內(nèi)斑駁的立柱，踏著腳下的松軟泥土，呼吸著山野的自然之風，這個場景，從前某一刻似乎經(jīng)歷過，又抑或是在夢境之中。

我與何老師及書友分享： 《論語》1.15中提到的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實說的也是一個人修身進階，學習進取的過程，如同琢玉，先切料，再雕琢，再磨光，一步一步地趨于晶瑩剔透的造化之境。學不可以已，學習是一個持之以恒，不斷發(fā)現(xiàn)自我的歷程。茍日新，日日新，每一日都是禮物，每一日都是新起點，每一日都是自我的創(chuàng)生。

“你的發(fā)現(xiàn)很獨特?！彼f，“我們讀經(jīng)典還要聯(lián)系語境，從語言文字出發(fā)。這段話中子貢與老師討論有幾層意蘊：首先是玉石的切磋與琢磨是一個完善臻美的過程，這是本意；其次我們要注意師生之間對話的視角與格局，從 ‘貧而無諂，富而無驕’到 ‘貧而樂，富而好禮’是一個進階發(fā)現(xiàn)的過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玉石形象，有君子的外在形象之美與內(nèi)在品格之善；再次，整體上聯(lián)結(jié)思考，可以發(fā)現(xiàn)子貢的學習思維方式，他與老師的對話有內(nèi)容，有深度，思想彼此照亮，產(chǎn)生了新的語言光亮。 ‘告諸往而知來者’，這是老師對子貢的評價與鼓勵?！?/p>

北大教授陳平原讀書建議：第一，學問基本上是以自修為主；第二，實在搞不明白的可以請教；第三，讀書必須將人生規(guī)劃和書本知識相勾連，才能有真正深入的體會。聯(lián)系何老師的伴讀，漸漸領(lǐng)悟了閱讀 《論語》的方法與路徑。

呼吸森林，森林呼吸，時光流淌，靜謐美好。

與南竹小朋友討論童書 《秘密學?！贰Ｈ绾伍喿x一本書，是畫好詞好句，還是寫讀書筆記？跟南竹媽媽交流，親子共讀首先應(yīng)該是家長自己的閱讀。家長和孩子一起閱讀，要先于孩子經(jīng)歷具體的閱讀過程，自己有心得、有感受、有觸動，對這本書有整體的了解與把握，然后推薦給小朋友，和孩子一起閱讀。孩子的閱讀也不是從畫出好詞好句開始，單個的詞語離開語境是沒有意義的。孩子要做的是讀整個篇章，圍繞標題思考問題，比如 “壞消息”指的是什么？ “聽到壞消息”，艾達是怎么想的？孩子在閱讀整本書的基礎(chǔ)上，可以與父母、伙伴對話、交流：為什么是“秘密學校”？這本書你最打動你的是哪里？艾達作為一名 “秘密老師”，她付出了怎樣的努力？你有什么感想？不動筆墨不讀書，孩子動筆圈畫也應(yīng)該是在初讀全書、整體把握的情況下進行。找到自己最感動的篇章，找到這一篇章里面最有感觸的段落，找到這一段落里的關(guān)鍵詞句。從具體的語言文字出發(fā)，去閱讀，去思索，前后關(guān)聯(lián)，讀懂文本，了解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讀懂文字背后那個 “做自己命運的主宰者”的秘密老師艾達的成功秘密。

再來說說 《秘密學?！贰：粑挚Х瑞^，遇到南竹，遇到 《秘密學校》，遇到艾達老師。艾達以教己之心教人，也是一位會發(fā)光的“老師” （其實她和其他學生一樣，只是一名學生）。艾達的故事在我們心田灑下一束光亮——學習是自己的事情。真正的教育是自我教育，秘密學校的秘密就是自我教育。每個人都應(yīng)該做自己的老師，自覺地、持久地付出自己的努力，活出別樣的自己。

2018年注定是一個收獲多多的年份。年初隨泰州市小學教育課程建設(shè)考察團赴加拿大游學，飛了13個小時、一萬三千多公里。在加拿大多倫多生活、學習了15天。走了那么遠，住了那么久，看了那么多，視聽感官受到那么大的沖擊，在我的另一篇小文里已經(jīng)做了詳盡地闡述 （《加拿大多倫多教育行旅與觀照》， 《教育視界》）；七月流火，就去了趟蘇州半書房，區(qū)區(qū)兩百公里，6個半天的讀書，卻仿佛走了很遠很遠，比加拿大還遠，比看到尼亞加納瀑布還要震撼，還要刻骨銘心?；顒邮嵌虝旱?，閱讀是持久的，改變是深遠的。沒有誰能夠在一個早晨取得成功。哈維爾說過：我們堅持一件事情，并不是因為這樣做了會有效果，而是堅信，這樣做是對的。半書房的閱讀，于我而言，是一個新的起點，是一個值得付出努力與堅持的事情。短暫的書時光，漫長的書記憶。戊戌年仲夏， “半書房”里的閱讀種子已經(jīng)在心田默默地種下，細心地呵護，努力地生長，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枝繁葉茂、綠樹成蔭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