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漢語系詞“是”語法化研究綜述

李佳奇

現(xiàn)代漢語中“是”是作為系詞而存在的，但是向上追尋“是”的語法化過程，發(fā)現(xiàn)“是”在古代漢語與現(xiàn)代漢語中的用法和意義有很大的差別。到目前為止，針對“是”的語法化的研究可謂蔚為大觀，眾說紛紜。綜觀各家的研究成果，古漢語系詞“是”的研究焦點在兩個方面。一是“是”作系詞始于何時；二是“是”作系詞的成因。

一.“是”作系詞始于何時

“是”什么時候開始作判斷詞?有人認為始于西漢初，有的認為始于西漢末、東漢初，有的認為始于秦漢之際，有的認為始于兩漢。甚至還有人提出始于戰(zhàn)國末期。按照各家的說法，總結(jié)起來大概有如下幾種看法：

1.始于西漢末年東漢初葉。最先提出這種觀點的是王力先生，他肯定了先秦時代的判斷句不用系詞，認為漢語系詞產(chǎn)生約在公元前一世紀前后，也就是西漢末年或東漢初1。其他持這種觀點的學者還有馬忠先生，他認為“是”作為系詞“開端于東漢初年，又經(jīng)過大約一百年的發(fā)展才確立起來”2。梁銀峰從語法化理論視角出發(fā)，對“是”的產(chǎn)生機制進新的分析。也認為秦時期“是”真正用作系詞的例子非常罕見，進而得出文章認為該時期系詞“是”確切產(chǎn)生的年代是在西漢以后的結(jié)論3。

2.始于西漢前期。持這種觀點的的學者比較少，如洪誠先生認為“是”作系詞這一語法現(xiàn)象在西漢前期就產(chǎn)生了4。敖鏡浩從考察“是”字句的句式人手，對有關句式的語法意義進行了描寫，并通過比較它們的異同來觀察其傳承流變；同時通過考察這些句式在先秦、西漢典籍中的使用情況進行印證，探討了指代詞“是”演化為系詞“是”的全過程。最后認為系詞“是”的使用，“似暫以西漢年間（公元前206年—公元8年）起算為宜”5。日本學者太田辰夫（1987:181）等在《中國語歷史文法》一書中也對漢語系詞“是”作了專門的論述。

3.始于先秦。持這一種觀點的學者數(shù)量最多，給出的論證也最有說服力。楊樹達和楊伯峻沒有專文論述這一間題，但在所著的《詞診》、《論語譯注》、《孟子譯注》等書的舉例中明確表示先秦已有系詞“是”的用法了。周光武認為“先秦已有了系詞‘是’”6。徐德庵（1981）認為“是”作為系詞使用，在先秦時期漢語中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倪祥保（1983）也贊成始于先秦這一說。董希謙系詞在先秦已經(jīng)產(chǎn)生，到了西漢有了較大的發(fā)展7。朱聲琦（1986）在《“是”作判斷詞始于何時》一文中提出“:先秦早在《詩經(jīng)》、《左傳》時代就產(chǎn)生了真正的判斷詞‘是’”。王霽文（1992）從《詩經(jīng)》中“是”的用例出發(fā)并結(jié)合當時的口語狀況進行研究，得出“先秦已出現(xiàn)了判斷詞“是”的結(jié)論。張柏青在比較了“是”和“此”性質(zhì)的異同后也得出了相同的結(jié)論。毛玉玲（1994）根據(jù)戰(zhàn)國時期出土的竹簡，結(jié)合詞義引申，論述了“是”字用作判斷詞始于先秦時期。石峰（1995）通過對秦簡中“是”的研究，也認為“是”做系詞在先秦便已經(jīng)存在。

4.始于戰(zhàn)國末期。持此種觀點的學者僅見林序達先生一人。他在馬忠和洪誠研究的基礎上，將“是”作系詞的年代上推到了戰(zhàn)國末期。

二.“是”作系詞的成因

“是”作系詞的成因，是大家爭論的另一個焦點所在。各家的觀點綜合起來，有“是”起源于指示代詞、形容詞、語氣詞和副詞等觀點。

1.從語義出發(fā)研究的觀點。以王力先生1937年發(fā)表《中國文法中的系詞》為開端。語義研究階段有四種比較有代表性的觀點。分別為指示代詞來源說、形容詞來源說、副詞來源說和語氣詞來源說。

指示詞來源說。王力指出，系詞“是”的前身是指示代詞“是”。這一觀點一提出就受到了馬忠、周法高、潘允中、敖鏡浩、郭錫良等人的贊同，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成為最有影響力的說法。但是這種觀點是在肯定先秦不存在系詞“是”的前提下衍生出來的結(jié)論，因此后來也受到了徐德庵、洪成玉、洪心衡等人的辯駁。孟昭水（2000）也認為系詞“是”是由指示代詞“是”發(fā)展演化而來，但是在這個過程中要受到形容詞“是”的影響。這一說法可以說是綜合了兩家的意見。

形容詞“是”來源說。代表人物是洪成玉，馮春田（1984）、董希謙（1985）也有相同的觀點。洪成玉認為，形容詞“是”和判斷詞“是”在詞匯意義和語法功能方面都十分接近，因此認定形容詞“是”是系詞“是”的來源，這種說法有牽強的嫌疑。董希謙（1985）對此作了進一步的闡釋。他認為系詞“是”的形成是語言內(nèi)部原因和人類思維活動相互作用的結(jié)果。后來引申發(fā)展，由人們思維活動規(guī)律的判斷確認，然后專職定型，出現(xiàn)了系詞“是”。袁文鵬、徐仰民（1988）從詞匯意義和句法功能出發(fā)進行分析，也認為系詞“是”是由其形容詞的本義“正確的”引申發(fā)展演變而來。此外，還有楊霽云（1992）、楊琳（1993）、毛玉玲（1994）等也持相似觀點。

副詞“是”來源說。這一觀點的代表人物是洪心衡（1964）。他通過對甲骨文和金文中的其他副詞如“隹”“此”的對比，認為系詞“是”是早起副詞“是”的用法的延續(xù)并擴大化的結(jié)果。陳雙新（1996）也贊同洪心衡先生的觀點。

語氣詞“是”來源說。持這種觀點的學者最少，相對來說影響也就比較小。其代表人物是趙立哲（1959）和倪祥保（1983）。在此不做贅述。

2.立體化研究階段。代表性人物有肖婭曼（2001，2003）和石毓智（2001）、梁銀峰（2010）三人。他們的研究成果代表了系詞“是”語法化研究的最新方向。

石毓智（2001）從人類語言發(fā)展的共性角度觀察，認為判斷詞“是”來自于它原來的指代用法，并且認為判斷詞“是”源自它原來表示“正確”的形容詞用法的說法不能成立。從句法結(jié)構的角度反證了判斷詞“是”源自于它原來的指代用法，頗有說服力。

肖婭曼（2003）在其博士論文中指出“判斷詞“是”不是由指代詞“是”變化而來，而是由“是”自身的判斷功能發(fā)展、指代功能退化而來。判斷詞“是”不是一個詞變成另一個詞的結(jié)果，而是自身演進的結(jié)果。”并且從語法條件和語義根據(jù)兩個方面作了論證。她認為，“從語法角度講，上古“是”是一個雙性能詞，具有同時兼具指代功能和判斷功能的特點，也具有以單性能詞的身份出現(xiàn)的潛能”；而“是”從其原初意義—最初含有指代、神圣、法則、肯定、判斷、等義素，主要用于指代神靈、祖先、君王、祭器、時運和神圣正義的事情、態(tài)度、方式等發(fā)展而來的判斷義素則成為了“是”發(fā)展成為系詞“是”的內(nèi)因根據(jù)。在這兩個方面的作用下，“是”最終完成了其到系詞的語法化。

馮勝利（2003）認為，上古漢語判斷句的構成，其主謂之間必有一固定的語音停頓。根據(jù)這一分析，“是”的來源及其發(fā)展可以得到較為理想的解釋。在日趨增多的新型判斷句中，亦即[S1，S2······是predicate]的結(jié)構中，主語位者上“是”的指代功能不斷弱化?！笆恰钡娜趸瘜е铝酥髦^之間“停頓”形式的逐漸消失。最后，越來越多的副詞先后出現(xiàn)在弱化了的“是”之前?！巴ｎD”終于讓位給了“是”，“是”由此而變?yōu)橄翟~。

梁銀峰（2010）認為，漢語的系詞“是”不是典型的動詞，所以不能用普通動詞的語法化規(guī)律來探討它的產(chǎn)生機制，它所在的初始語法化構式應是[NPT，是s +NPp]式“話題—述評”結(jié)構，因為在這樣的語境中，指示代詞“是”前后聯(lián)系的都是名詞性成分，如果兩個名詞性成分之間具有“等同”、“歸類”等語義關系，這時回指性的“是”就開始向系詞“是”演變，這反映了回指性指示代詞發(fā)展為非動詞性系詞的普遍規(guī)律。

三.小結(jié)

古漢語系詞“是”的語法化問題作為一個爭論了半個多世紀之久的學術難題，在一代又一代學者的努力下，取得的研究成果已經(jīng)相當之豐碩。通過對各家研究成果的梳理，我們認為古漢語系詞“是”產(chǎn)生于先秦的說法是比較可靠的。而系詞“是”的語法化的原因不僅有其“是”作為詞匯的本義作為內(nèi)因和根據(jù)，同時也受到了語法化諸多機制等外因的制約。正是在這些諸多因素的共同作用下，系詞“是”才得以最終形成。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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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釋

1《.中國文法中的系詞》，清華學報，1937年12卷1期

2《.漢語史稿》，中華書局，1980

3《.關于系詞“是”的產(chǎn)生年代和形成途徑》，語言研究集刊，2010

4.《論南北朝以前漢語中的系詞》，漢語史研究集刊，2004年01期

5《.論系詞“是”的產(chǎn)生》，語言教學與研究，1985

6《.秦漢間的系詞“是”》，武漢大學人文科學學報，1958年第一期

7.《古漢語系詞“是”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河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