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小說序跋研究述評

張夢媛

小說序跋有著豐厚的歷史文化遺存，其中作為小說理論的重要載體，學界對它的研究總是與小說理論批評相融匯。學界對古代小說序踐的研究，起步于二十世紀下半葉。二十世紀上半葉發(fā)展起來的對古代文學批評史的研究：最初的陳鐘凡《中國文學批評史》、其后羅根澤《中國文學批評史》、郭紹虞《中國文學批評史》以及朱東潤《中國文學批評史大綱》等，都只重視對詩文的批評，基本無關(guān)小說批評研究。直到二十世紀下半葉敏澤《中國文學理論批評史》，以及此后的相關(guān)研究：復旦大學古典文學教研組編、成復旺、張少康和王運熙、顧易生等的著作問世，小說理論批評才開始起步，小說序跋得以進入人們的視野。九十年代以后，由于學界大加重視，小說理論研究進入了發(fā)展期，因此才對小說序跋著手研究：對小說序跋進行考證與整理和從不同視角切入分析。

一.文獻整理

依附于小說文本而存在的序跋，歷來不受出版商的重視，魯迅先生在他的著作《中國小說史略》中，曾寫到：“小說初刻,多有序跋,可藉知成書年代及其撰人，而舊本希覯,僅獲新書,賈人草率,于本文之外，大率刊落；用以編錄，亦復依據(jù)寡薄,時慮訛謬”。由于小說版本數(shù)量繁多，舊刊書籍散軼各處，序跋刊刻字體無法辨認等原因，致序跋文本收錄與編輯的難度很大。

1960年出版的阿英所編《晚清文學叢鈔·小說戲曲研究卷》，在第三則<敘例>中寫到：“本冊厘為五卷?！谌頌橛嘘P(guān)小說、戲劇專書的序跋評論”，作者表現(xiàn)出了將小說序跋單獨歸類的觀念。在對小說序跋的認識與搜集整理方面，可謂具有引領(lǐng)作用。

其一，在小說序跋的匯編專著中，最具代表性的是1996年問世的三冊本《中國歷代小說序跋集，為丁錫根先生費十數(shù)年之功,以一己之力完成，想見其中的心血和不易。此書在前人的研究成果基礎(chǔ)上，基本上較完整地搜集了從秦漢到清末的小說序跋，按小說撰寫的先后順序以及題材的不同，分為筆記、話本、章回及總集四編，收小說序跋一干三百余篇。因限于篇幅與編輯體例，鮮少收錄同序跋相似作用的題辭、引言、弁語等。雖然如此，此書仍是歷代小說序跋收錄最為全備的專著，為后人提供了極大的資料便利。由于八十年代的條件限制，著者需要手抄筆錄材料，魚魯豕亥之訛往往難免，加之近年來稀見古小說在海內(nèi)外的不斷發(fā)現(xiàn)，序跋匯編也有待增補修訂，以期問世更完整的序跋集。

其二，小說序跋的整理中，也出現(xiàn)選編、選注等方式的專著。曾祖蔭、黃清泉的《中國歷代小說序跋選注》，選取并注釋五十多篇理論性較強的小說序跋。大連圖書館參考部編《明清小說序跋選》所輯明清小說序、跋、題辭、弁語等一百一十余篇，其中有幾十種孤本、罕見本，還著有版本說明及內(nèi)容簡介。臺灣文鏡編輯部編《歷代小說序跋選注》是《中國歷代小說序跋選注》翻印版，目錄完全一樣，只改動個別字。黃霖、韓同文選注的兩冊本《中國歷代小說論著選》，分上中下三編，收錄漢代到近代各類小說的理論批評史料，其中中編以白話小說的序跋為主。杜云《明清小說序跋選》選輯一百余篇小說序跋，還附錄部分小說的前言、今人的論著等。同年出版的《中國歷代小說序踐輯錄·文言筆記小說序踐部分》，黃清泉、曾祖蔭等編著者采取編年形式，輯錄文言筆記小說近200部作品的序跋。朱一玄《明清小說資料選編》，收錄明清歷史、俠義、神魔、世情、諷喻、話本、文言小說七編281種小說資料，所收有序跋、凡例和相關(guān)考證、評論等，是明清小說批評研究的詳備廣博的工具書。到了21世紀，高玉?！豆糯≌f續(xù)書序跋釋論》注釋和考論長篇小說續(xù)書的127篇序跋，是第一部稽考古小說續(xù)書序跋的專論。羅書華、黃霖《中國歷代小說批評史料匯編校釋》按小說撰寫的順序,選編了先秦到清代的九十余篇具有代表性的小說批評文獻。綜觀這類著作，選編者不同的學術(shù)眼光，不同的選取標準，內(nèi)容上繁簡詳略不一，若是從嚴謹?shù)膶W術(shù)規(guī)范標準來看，在小說序跋的代表性和整體性上稍薄弱。另外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收錄一些典型的小說序跋文，在注釋以及理論說明方面有獨到見解，而且與同時代其它文體序跋和文論并列，可以相參照。

其三，古代小說總集的整理匯編本，影印出版古典小說中稀有的孤本、善本，保留書中所附序跋，對小說序跋搜集有補遺的作用。這類總集規(guī)模較大的有《古本小說叢刊》、《古本小說集成》、《明清善本小說叢刊》。另外，小說目錄學研究，為小說序跋整理也提供一些信息。研究者編撰小說總目，在書寫提要時，常會提到小說序跋的情況。這類著作有孫楷第《中國通俗小說書目》、江蘇省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編《中國通俗小說總目提要》、石昌渝主編《中國古代小說總目·白話卷》等。

二.理論研究方面

對歷代小說序跋的理論研究，學界有作宏觀、整體上的研究，有從各個朝代、各種題材進行的微觀研究，也有某部小說的序跋、或者只是小說的某一篇序或跋展開的個體研究等不同的視角。研究的專門著作極其少，文章相對更多。

其一、對古代小說序跋理論研究的專著。其代表有：1992年問世的《古代小說序跋漫話》，作者王先霈論述了小說序跋的文體特征、源流和文學欣賞價值，以及從小說序跋與中國古代文化、與小說史、與小說理論批評三方面來考察，整體性地對小說序跋進行宏觀研究，涉及本體性研究和文化、文學、美學等各個方面，這是學界第一部全面對小說序跋理論研究的專書。但是由于作者研究論題涉及相對較全，沒有從多方面細節(jié)性地展開論述，致內(nèi)容深度不足，缺少微觀性審視。王猛《明代小說序跋研究》，是在博士論文基礎(chǔ)上成書的，從整體上概述、分題材詳細分析明代文言小說和通俗小說序跋的情況、序跋的史料文化價值和理論價值等四大方面詳細探析明代小說序跋。作者涉及到了小說序跋的本體性研究，論述了小說序跋在明代的興盛，以及明代小說序跋的內(nèi)容分類、文體特征、價值功能等方面。此外，對小說序跋的研究常與其他小說批評形式融匯為整體，稱之為小說評點來研究。如譚帆《中國小說評點研究》，對小說評點的源流、形態(tài)、類型及價值研究，作總體性概括論述，內(nèi)容豐富，但論述不深刻。

其二、對古代小說序跋理論研究的期刊論文。從研究成果來看，有某一角度對小說序跋的通史研究，如于興漢《中國古代小說序跋對小說理論的貢獻》、方成慧的《從古代小說序跋看歷史小說創(chuàng)作虛實論的演變軌跡》、范軍《略論古代小說序跋中的出版史料》、許虹和孫遜《古代主客問答體小說序跋探》等。有對某個、某兩個朝代的小說序跋研究，如毛慶其《明清小說序跋初探》、王向峰《明清小說序跋中的理論建構(gòu)》、顏湘君《清代駢文中興與小說序跋》、萬晴川《明清小說序踐的廣告藝術(shù)》、姜麗娟《明清人的小說序跋中小說本體探析》等。有對某種題材的小說序跋研究，如：丁峰山《明清性愛小說序跋及評點敘論》、鐘曉華的《論才子佳人小說序跋的程式特征與文化意蘊》、王猛和趙興勤的《明代艷情小說序跋探微》等。

據(jù)筆者檢索，專門研究小說序跋的碩博士論文，共17篇：大陸14篇、臺灣3篇，其中博士論文有3篇。臺灣的3篇：陳錦萍論文《明清小說序跋研究——以六大小說為主》，論述明清六大小說序跋中所體現(xiàn)的文獻史料價值，以及小說出版發(fā)行行為及流傳分布概況、讀者群落等問題；第二章分析了序跋中反映的小說美學特點與序跋文本的美學。陳福智論文《明代歷史章回小說序跋研究》，歸納歷史章回小說序跋中的文學觀。作者闡述了序跋編撰書寫的背景，分析小說序跋的類別以及呈現(xiàn)的小說觀，重心圍繞在寫作觀點、人物類型論、文化精神三個課題，以建構(gòu)出當時評價小說的方式與觀點。謝文華博士論文《明人小說序跋研究》，以明人小說序跋為基礎(chǔ)，分別從小說文類變化、傳播型態(tài)變遷、商業(yè)出版轉(zhuǎn)型以及接受反應趨向等四個視角切入分析，從中歸納出明代不同時期特屬于小說范疇的若干文學共相，以及個別現(xiàn)象之間彼此的承繼和互動關(guān)系。

王軍明博士論文《清代小說序跋研究》從小說序跋產(chǎn)生環(huán)境、小說傳播、序跋者與作者的關(guān)系、小說讀者的身份和閱讀趣味、涉及到的小說理論等方面展開研究。其中，從接受角度、小說讀者方面分別研究清代文言小說和通俗小說的序跋，并不多見，頗有新意。碩士論文——陳丹丹《明代通俗小說序跋整理與研究》、姜麗娟《明清的小說序跋研究》、楊玉軍《明清人小說序跋研究》、張翠麗《中國古代小說序跋價值研究》、張隋全《明清志怪小說序跋三論》、張莉《明清話本小說的序跋研究》，綜觀這些論文，都未逃脫王先霈《古代小說序踐漫話》的影子，研究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一是小說序跋中涉及的小說理論范疇，包括小說本體論、功能論、創(chuàng)作方法論及批評論；二是小說序跋本體研究，包括序跋的發(fā)展、思想藝術(shù)、功能、史料價值等。

綜觀前人研究成果，存在以下幾個問題：

一是歷代小說序跋，數(shù)量上卷帙浩繁，價值上參差不齊，存在著小說序跋極其豐厚的歷史文化資源和當前研究力度不足的反差，以及研究的不平衡現(xiàn)象。前人著重研究明清兩代的小說序跋，而對明清之前的小說序跋較少涉獵。

二是缺少對小說序跋的動態(tài)考察。不論是研究歷代小說序跋，還是某兩個朝代并論，或是某一題材、某個類型的小說序跋，前人研究都極少探索不同時期序跋內(nèi)部的發(fā)展變化，只重視歸納式總結(jié)。

三是對小說序跋文本體觀照不足。序跋具有依附的特點，往往研究者只是把它用來研究序跋的載體或其他相關(guān)學術(shù)論題，作為輔助資料，佐證研究觀點，很少關(guān)注序跋文本身，更不用說深入到序跋文本內(nèi)部分析。而古代小說序跋文體裁多樣，其中有很多精品，具有極高的文學欣賞價值。

隨著近年學界的關(guān)注，小說序跋研究熱度也在加強。研究應在古代社會、經(jīng)濟、政治、思想的歷史文化大背景下，多元化、多學科展開，未來仍需很長時間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