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楚辭》為例談巫文化視閾下“鳳”的文化內(nèi)涵

胡文華

“鳳”作為我國神話中的神靈，蘊含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在中華文化中，“鳳”代表祥瑞、吉祥、美好等內(nèi)涵而備受喜愛，因此，鳳文化是中華文化中不可忽視的重要組成部分。對鳳文化的研究，在學術界一直是備受關注。巫的出現(xiàn)，給中華文化染上了浪漫的色彩，巫風下的鳳帶給人不一樣的文化內(nèi)涵，本文立足于《楚辭》中鳳的象征意義研究，挖掘其獨特的文化內(nèi)涵。

一.“鳳”之形象探析

“鳳”的形象與歷史，在我國可謂源遠流長。早在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jīng)》中即有“鳳凰于飛，翙翙其羽?！薄傍P凰鳴矣，于彼高岡?！盵1]的記載，在早期的圖騰中也屢屢出現(xiàn)，在《楚辭》中更是成為香草美人系列意象中的組成部分。因而，“鳳”文化對于中華文化的影響極其深遠，被民間譽為“百鳥之王”。

對“鳳”的形象，人們眾說紛壇。王維堤在《龍鳳文化》一書中說：“鳳是傳說中的神鳥，‘鳳’的原始形象當然是鳥，是鳥的神化、美化。理想化?！盵2]龍鳳文化研究專家龐進在《中國的圖章》中提出：“中華鳳是古人對多種鳥禽和某些游走動物模糊集合而產(chǎn)生的神物，”[3]還有學者認為“鳳”是各種鳥類各個部分的集合體，徐華鐺在其《中國鳳凰》書中對鳳形象這樣概述：“錦雞首，鸚鵡嘴，孔雀脖，大鵬翅，仙鶴足，孔雀毛，如意勝冠?！盵4]由此可見，鳳不是一種現(xiàn)實存在的動物，而是一種存在于先民觀念中的神物。

鳳的形象，經(jīng)過歷代文人的想象加工并隨歷史的發(fā)展不斷豐富變化，極具藝術美感，成為中華民族心目中吉祥物的象征而世代流傳。

二.楚文化視閾中的巫與楚鳳

（一）獨具一格的楚巫文化

巫文化的浪漫色彩，渲染了“鳳”瑰麗奇特的藝術想象，先秦時期巫風濃重地區(qū)當屬楚國。田沖、陳麗在《東夷“尊鳥”與荊楚“崇鳳”比較研究》中認為楚人是東夷人的后裔，楚地形成的“鳳”崇拜在巫風的影響下，產(chǎn)生了獨具特色的楚鳳文化。[5]

弗雷澤在《金枝》中認為：“世界在很大程度上是受超自然力支配的，也就是說，這種超自然力來自具有人性的神靈們，他們?nèi)缢约阂粯樱瑧{一時沖動和個人意愿而行動，又像他自己一樣，極因人們的乞求憐憫和表示希望與恐懼而受到感動。”[6]原始初民追求人神合一，巫師通過祭祀，和神靈溝通，巫師是神和人的媒介。人們通過巫術與神靈溝通，向神靈祈禱風調(diào)雨順、祛災納福等美好愿望。《蠟辭》就是上古流傳下來的咒語歌謠，甲骨卜辭、《易》卦占卜均是當時先民通過巫術占卜而作。

《禮記·表記》云：“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禮。”[7]巫是原始文化在上古時期，初民在繁衍生息，推進社會發(fā)展中,所創(chuàng)造的一種適應自然，改造自然的原始文化，是人類遠古的文化。

（二）孕育楚巫文化的地域環(huán)境

楚人“信巫鬼，好淫祀”，楚國是巫風盛行的國家，楚國被迫南遷后，逐漸吸收了當?shù)鼐用竦奈幕?，形成文化多元并存融合的局面。班固《漢書·地理志》：“江南地廣，或火耕水。民食魚稻，以漁獵山伐為業(yè)……飲食還給，不憂凍餓，亦亡千金之家。信巫鬼，重淫祀。”[8]說明當時的初民在原始思維影響下，對于大自然賜予的食物，產(chǎn)生各種祭祀活動，他們的祭祀更多的是在民間的大小事務而產(chǎn)生，這與商代宗教重社會內(nèi)容祭祀不同。楚地巫風更多保留的是原始形態(tài)，沒有被過多的禮節(jié)所束縛，這種宗教祭祀活動，大多數(shù)是自然崇拜。

楚地獨特的地域孕育了神秘的楚文化。南方人神雜糅的思想久存，在解釋種種自然變化，他們慣用奇特的想象彌補知識的缺陷。楚地地處江漢，山高林深，霧氣繚繞，這樣的環(huán)境營造了神秘浪漫氛圍，“足以發(fā)抒人之性情”，也極大影響了《楚辭》等作品的抒情內(nèi)容和方式。大山廣川的南方，蠻夷常常交戰(zhàn)，楚國的到來帶來中原文化，在其盛強的過程，從典章制度到風土人情無不色彩豐富。蒙昧和文明的交織，神與人的溝通，都帶著活潑自由奔放的風格。[9]

（三）詭譎瑰麗楚風下的楚鳳及特點

濃烈的巫風孕育了楚人對神靈的虔誠情感和浪漫情懷，楚人將對美好生活的情感托付在鳳身上。《白虎通·五行篇》記載“祝融者，其精為鳥，離為鸞?！盵10]在楚人的心目中，鳳是先祖祝融不死的精靈化身。祝融掌管火，《國語·鄭語》：“夫黎為高辛氏火正，以淳燿敦大，天明地德，光照四海，故命之曰‘祝融’，其功大矣?！盵11]楚人崇鳳，是將對祖先的崇敬和對自然的崇拜信仰自然結(jié)合起來，深化為更高的精神境界，雙重含意都賦予鳳崇高美好的信仰感。

楚人相信，人死的只是驅(qū)殼，靈魂是可以自由升飛的，“鳳”在楚人的眼里是召喚靈魂的化身。張正明先生說：“楚人以為,只有在鳳的導引下,人的精靈才得以飛登九天周游八極?！盵12]長沙陳家出土的帛畫《龍鳳仕女圖》，圖中仕女鳳上方一只鳳鳥持欲騰空之勢，該圖充分表達了祈禱神的引導，在龍鳳引領下，靈魂升天的表達。

楚風飄逸，騰空而起的姿態(tài)，詮釋了對精神、靈魂自由的追求。鳳是楚人的民族精神象征，人們渴望鳳能夠帶領靈魂升天，帶領靈魂自由，“魂氣歸于天，形魄歸于地”（《禮記·郊特牲》）[13]。在楚人的思想意識形態(tài)中，鳳引魂升天，是對生命的另一種延續(xù)。楚人奇特的空間思維，豐富的想象力，行成了綺麗的特色風格。

三.楚辭中的鳳意象內(nèi)涵

隨著社會文明的發(fā)展，鳳圖騰的原始認同意識有了新的延伸，在朦朧意識之上，更是賦予鳳比興和象征的意蘊。以屈原為代表的《楚辭》中的鳳文化，是在巫文化浸染下形成了浪漫的特征，詭譎瑰麗，進一步豐富了鳳的文化意蘊和審美價值。

巫風盛行中誕生的《楚辭》，展現(xiàn)了詩人心靈境界的情感：對現(xiàn)實世界的深沉執(zhí)著，轉(zhuǎn)為痛苦的失望，最后將希望寄托給神靈世界的精神追求。

（一）真善美的人格化身

現(xiàn)實世界善惡不分，奸佞小人結(jié)黨營私，屈原在《離騷》中唱道：“眾皆競進以貪婪兮，憑不厭乎求索。”現(xiàn)實中，詩人失望無奈，只得吟出“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等句，借此表達自己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高潔精神。李澤厚指出：“《離騷》把最為生動鮮艷，只有在原始神話中才能出現(xiàn)的那種無羈而多義的浪漫想象，與最為熾熱深沉，只有理性覺醒時刻才能有的個體人格與情操最完美地熔化成了有機整體?！盵14]

楚鳳是美德善行象征，《山海經(jīng)·南山經(jīng)》：“鳳鳥，首文曰德，翼文曰義，背文曰禮，膺文曰仁，腹文曰信?！盵15]楚鳳能歌善舞又是德行的象征，喻有賢才賢能的君子。

《涉江》中寫道：“鸞鳥鳳凰，日以遠兮。燕雀烏鵲，巢堂壇兮?！薄稇焉场分袑懙溃骸傍P皇在笯兮，雞鶩翔舞?！鞭o中屈原以鳳自喻，把小人斥為烏雀雞鶩，他對楚鳳的追求，實際是對真善美的人格追求，也是彰顯自己的才能德行?！兜跚x》中有：“鸞鳳伏竄兮，鴟梟翱翔”。在政治渾濁的世界，作者對所處世界的憤怒無奈，以鳳喻賢才失時，小人得志，以鳳的形象塑造詩人志存高遠，為理想為自身才能“九死其尤未悔”的抗爭精神。

（二）理想世界的通天靈鳥

詩人對現(xiàn)實世界的描寫，總是以批判的角度去揭露現(xiàn)實的黑暗和丑陋?！峨x騷》中：“世溷濁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北磉_了對污濁社會的批判?！毒耪隆は铡罚骸把墒媲槎樾刨猓袼劳龆涣摹北磉_了堅守美德善政的陣地的決心，“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當一個人完全被摒棄于主流社會之外，無從實現(xiàn)理想時，此時產(chǎn)生神仙思想，注重個體生命的修煉，亦在情理之中。[16]《荀子·解惑篇》記載：“有鳳有凰，樂于帝心?！盵17]可見鳳是天帝上通下達的使者?！峨x騷》：“駟玉虬以桀鹥兮，溘埃風余上征?！薄哆h游》：“鳳凰翼其承旂兮，遇蓐收乎西皇?！痹娙讼Ｍㄟ^鳳來溝通人與神，巫風渲染下的鳳，是詩人“上下而求索”的交通工具。詩人在現(xiàn)實中掙扎，想要追求超脫世俗的精神世界。鳳作為通天靈鳥，承載著詩人苦悶和期望的感情，勝任承擔詩人溝通神靈世界的重任。

楚鳳的文化內(nèi)涵，離不開道家思想的豐富。老子主張“道法自然”，莊子“逍遙”，自由自在的精神，賦予了鳳遨游馳騁天地的飛揚流動形象。在無盡的想象中，楚人創(chuàng)造了多姿多彩的楚鳳，考古出土的楚鳳盡顯靈動酣歌恒舞的飛揚姿態(tài)。正是以這種姿態(tài)，流露出對生命自由的追求。

（三）美好事物的追求象征

《楚辭》中的求女意象在研究界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有學者認為“求女”是對賢君和賢才的渴求，詩人通過“求女”行為來求得賢君，并宣泄苦悶的情感。有學者認為屈原求女過程中縱橫天地，借著神話形式自由宣泄，是通過求女婚媾的傳統(tǒng)觀念，寄托著國家昌盛的內(nèi)心情懷。

屈原以鳳做媒求女，辭中的“求女”是對美好事物的追求。屈原被楚王所疏遠，“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饞而齌怒。”他傷感失望，“怨靈修之浩蕩兮，終不察夫民心?！彼@空有一身美質(zhì)卻沒有遇到賢明的君主，求女喻有求賢君之意。“和調(diào)度以自娛兮，聊浮游而求女?！薄巴幣_之偃蹇兮，見有娀之佚女。”屈原通過求女，在一定意義上，是對美人的追求，通過更深的角度來看，是代表美好的一切。

三次求女中重要因素“媒”，楚鳳在求女環(huán)節(jié)中，是承擔下聘者的身份，王逸在《楚辭章句》中：“媒，喻左右之臣也”[18]，媒人有傳達美好感情之意，屈原在虛幻的世界追求，渴望一個能夠通達己意的使者出現(xiàn)?！哆h游》：“祝融戒而還衡兮，騰告鸞鳥迎宓妃?！薄峨x騷》：“鳳皇既受詒兮，恐高辛之先我?！币曾P為媒，蘊涵著自身賢才賢能的自我贊美，更是傳遞一種美質(zhì)的情感。在求女的過程中，“鳳”的自身內(nèi)涵是美好的，傳遞出詩人的美好期望，寄予詩人對國家美好生活和美好未來的熱愛和追求。

（四）美政理想

《楚辭》中詩人對美的認識和追求，由表及里，更重視內(nèi)在本質(zhì)美，進而引申對政治的思想?！峨x騷》：“既莫與為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痹娙说拿勒且环N政治道德目標，是個人人格理想和對現(xiàn)實政治策略理想的結(jié)合。

同“香草美人”一樣，楚鳳也是“美”的化身，香草美人更多旨在對自己內(nèi)質(zhì)美的欣賞和贊美，多蘊含幽怨之情，《思美人》曰：“思美人兮，攬?zhí)槎鴣许??！兵P所體現(xiàn)的美則更多體現(xiàn)國家整體生活形態(tài)美的象征?！峨x騷》:“鳳凰翼其承旂兮,高翱翔之翼翼。”《遠游》：“鳳凰翼其承旂兮，遇蓐收乎西皇?！痹娙嗽谔摶玫睦硐胧澜缰?，鳳在空中飛舞，萬物都自由馳騁，天下太平。

楚鳳是吉祥和美的象征?！渡胶＝?jīng)·南山經(jīng)》：“鳳鳥……見則天下安寧?！薄渡胶＝?jīng)·西山經(jīng)》：“鸞鳥，見則天下安寧?！盵19]《楚辭》楚鳳的出現(xiàn)，總是不自覺渲染上高潔安寧的色彩。屈原的“美政”理想內(nèi)容是圣君賢相的政治，明君賢臣共興楚國，這是一種政治和美學的結(jié)合。

屈原將美的事物和政治結(jié)合起來，寄托了一種特殊的政治托寓色彩。屈原的“美政”理想，是其求美的最高境界，使德政的恩澤廣及民眾而使之至美至樂。

四.總結(jié)

隨著不同時代豐富“鳳”的意象，鳳逐步固化為民族心理中典型的吉祥文化，體現(xiàn)出中華民族的宗教倫理、生命意識、審美趣味與精神追求。巫風下的鳳文化，在中國鳳文化中占據(jù)著重要部分，輝煌燦爛的五千年鳳文化和龍文化一樣是我國民族象征，其中的文化內(nèi)涵激勵著華夏兒女繼往開來，創(chuàng)造美好生活。

注 釋

[1].周振甫.詩經(jīng)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6.

[2].王維堤.龍鳳文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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