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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音止戈(十)

    2018-11-26 10:54:30韓八荒
    飛魔幻B 2018年8期
    關(guān)鍵詞:那小子商隊西市

    韓八荒

    沙漠的夜晚依然來得迅速而突然。

    商隊領(lǐng)頭的那小子迎著夕陽一揮手,聲音倦?。骸熬偷卦鸂I。”

    他的手下行動力很是不錯,話音一落,就翻身下了駱駝,取出最后幾頭駱駝身上攜帶的行李迅速地安營扎寨。夕陽落下的瞬間,篝火升起,帳篷儼然,那小子利落地?fù)е廊藦鸟橊勆咸?,引得美人一陣嬌呼之后,施施然將人抱入了帳中,片刻之后,帳篷里傳來嘖嘖的 水聲,像是親吻調(diào)情。

    看他生活如此舒適,我很是羨慕。

    而商隊的人無一露出怪異的神色,只是架鍋放水,切干肉煮湯。

    片刻之后,他摟著衣裳不整的美人出得帳來,卻恰好是開飯時分。

    他們的晚飯是一張巨大的馕餅,不知道何物做成,被切成了多塊,看上去干巴巴的,并不好吃。但商隊里的人每人拿了一塊,就著肉湯吃得甚是香甜,那小子此時倒是沒有開什么小灶,只是時不時從皮囊里倒出清亮的酒液招呼大家一起暢飲,談笑風(fēng)生很是快活,不由得讓我有些好奇,伸長了脖子去張望。

    “瞎子,你看什么看!你看得見嗎,脖子伸得像禿鷲那么長。”商隊里一個滿臉橫肉的大漢走了過來,扔給我半張餅,道,“這是給你的。”

    我摸索著用捆在一起的雙手去拿那半張餅,心平氣和地跟他講道理:“雖然我看不見,但是我鼻子很靈敏,聞到了肉湯的香味,你們?yōu)槭裁床唤o我也喝一點?”

    那大漢氣笑:“你一個俘虜還想喝湯?”他隨手解下腰間的皮囊丟給我:“施舍你一口水都是怕你路上死了,到時候讓我們頭兒賣不出去好價錢。你再啰唆我就要你好看?!?/p>

    我冷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哎,你這什么態(tài)度!”那大漢拿起皮囊就抽我,道,“哼哼唧唧是不是欠打?”

    他貌似是個急性子,說打就打,拿著一條皮囊劈頭蓋臉地就朝我抽了過來,我懶得跟他一介凡人計較,就抱住了腦袋,蜷縮成一個球。但是他打得十分有性子,一盞茶時間過去了還沒有停下來,十分令人煩躁,我正要掙開繩子用巴掌跟他講講道理,卻見那小子帶著其他人圍了上來。

    我抖了抖鳳鏡,停住了暗暗用力的雙手。

    “怎么回事?大任你在這里抽他干嗎?”那小子皺著眉問。

    “徐哥!這小子欠打!”那大漢一抬脖子就是告狀。

    那小子竟然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確實蠻欠打,他一開始還跟我裝大爺來著?,F(xiàn)在還不是被捆成個豬樣?”

    我很不服氣。我最討厭豬了,可他居然拿豬跟我作比。

    這小子剛說完,突然眼珠子骨碌一轉(zhuǎn):“對了,還沒有搜你身呢?能把崔云鎖當(dāng)成腰帶來系的人,身上一定會有更多的存貨?!?/p>

    話音一落,身邊的大任和另外一個壯漢就直接一個按頭,一個按腳,把我原本蜷縮在一起的身體扯開,方便那小子上下摸索。

    我掙扎了一陣,期間把大任踢翻在地,跌了個狗吃屎,他們又上來一些人,摁住了我,我才不再動彈,只能輕微地扭動。

    那小子嘿嘿一笑,隨手就解了我的褲腰帶,然后拿了一藤條給我系上:“我說小瞎子,一開始我還是好好兒跟你談生意的,可你非要得罪徐爺我,這下得了,連你帶東西,都?xì)w我。”

    我問:“你要把我怎么樣?”

    他解完我的褲腰帶,先在我的腰間袖口摸了一陣,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東西之后,有些不悅:“當(dāng)然是作為奴隸把你賣了唄。可惜你眼睛瞎了,怕是賣不到什么好價錢。不過你皮相倒是不錯,要是賣給狐族做雙修的爐鼎,應(yīng)該能盡快脫手。”

    我呸!我一口唾沫啐在他臉上:“爺爺我可是有媳婦的人,死也不會給人做爐鼎。”

    他閃躲不及,頓時俊美的臉陰狠地扭曲了起來,一巴掌扇在我臉上:“那可由不得你?!?/p>

    我劇烈地掙扎了起來,他也似乎懶得跟我廢話,直接探入我的胸口,想發(fā)現(xiàn)是否懷揣寶器。

    可惜他天真了,白天被拖著走的時候,我早已將身上所有的東西都放入了玉簪,然后將玉簪縮成汗毛大小埋入了肌理,此刻就算他開了天眼,也未必能找到。

    所以翻找了片刻,他變得失望而憤怒:“你這個兔崽子,全身上下不會只有那一條崔云鎖吧?”

    我撇過了頭:“我根本不知道你說的崔云鎖是什么。這褲腰帶是我在沙漠里一具尸體身上找到的。我看它挺結(jié)實,就用了。誰知道你卻找我要,我以為是什么重要的寶貝呢,自然不肯交換?!?/p>

    “哦?”他疑惑地靠近:“要是這樣,你一個連崔云鎖都不知道的瞎子,是如何來到這大漠中間的?而且還沒有死?”

    我正要回答,他的手在我胸口卻突然按了一下:“這是什么,怎的這般柔軟?”

    我心里升起一股子無名火,怎么隨便一個男人都要來我身上揉兩下,問兩句。于是咬牙提氣,胸口頓時堅硬如鐵,鼓脹起來隨著我的用力劇烈地抖索了兩下:“我的胸肌,柔軟嗎?要不要再摸摸?”

    他面色不自然地縮回了手:“唐突了。爺我并不好這一口?!?/p>

    我冷哼一聲。

    他站起身來:“不過,不管你是修真的道士也好,還是凡人也好,入了我徐瀟的手里,就別想著逃跑了。要是爺高興,還能給你尋個好點的主人家?!?/p>

    我皺眉:“要是我不安分呢?”

    他獰笑一聲:“要是不安分,爺就把你丟在這里,用東西捆了,讓禿鷲來啃了你!”

    “那你還是把我賣了吧?!蔽业?。

    “算你識時務(wù)。”他冷冷地丟下這一句,轉(zhuǎn)身離去。

    沙漠里的夜晚很冷,我靠著駱駝坐著全然不覺,星光閃耀的時候,我試著在識海里召喚混沌,依然一點回應(yīng)也沒有。

    第二天依然是在沙漠里趕路。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自從繞過一片古怪的石林之后,路途上的尸體突然就多了起來。不少禿鷲和烏鴉在天空中盤旋,凄厲地叫著。有一些甚至打算俯沖下來試圖叼啄我們。

    但那個叫徐瀟的小子似乎有些能耐,他拿了一把稻谷往天空一撒,口中喃喃念了一些什么,那些禿鷲就瑟縮地遠(yuǎn)離,再也不敢前來。

    而我在心中悄悄念起陸羽教給我的咒語,試圖控制這些烏鴉。

    玄靈一族,原本就是烏鴉的祖先,可這些玄靈流落到了人界全成了沒有意識的蠢物,念了半天咒語,這才勉強控制了十幾只,驅(qū)使著它們朝著這片大漠四處飛去,若是看到太歲的身影,速速回報。

    做完這些,我才勉強安了些心,順從無比地跟隨著商隊一路走去。

    從第一次見到尸體之后,腳下的流沙動得就更加快速了起來,烈日的光芒陡然放大了數(shù)倍,就算裹著冰蠶絲制的袍子,我裸露在外的臉和雙手、雙足也被曬得通紅。

    徐瀟他們不知道從哪兒翻出來一件薄若蟬翼的袍子罩在身上,然后就再也不懼烈日,怡然趕路。

    我在空氣中聞到了那袍子上的氣息,就直直地站住,然后硬挺挺地昏倒。任那駱駝拉了一路也不睜開眼睛。等身上的肌膚被我刻意制造出血淋淋的傷口,和巨大的曬傷水泡時,那小子才忍無可忍地把他懷中女子身上的袍子一把扯下,將那女人摟在胸前,然后把那件袍子擲過來蓋在我的身上。

    “去看看他,可別還沒有出手,這貨物就死在半途上?!彼麤]好氣地道。

    那大漢應(yīng)了一聲,走過來給我喂了一點兒水,再將我一把提起,放在最后一匹駱駝上,然后用那件袍子蓋住。做完這一切之后,他罵罵咧咧地離開。

    熟悉,陰冷的氣息罩住了我,淡淡的妖氣從袍子上散發(fā)出來,垂著腦袋癱在駱駝上的我鳳鏡猛然一豎。

    是太歲的味道!不!更具體地說,是我在太歲身體里聞到的那些人身上的味道。

    陰冷,怨毒,仇恨,還帶著淡淡的妖氣。這幾種東西籠罩在袍子里面,竟然能隔絕滾燙的烈日。我猛然想起墜入太歲身體里那些刑場時候遇到的沒有皮肉的,用作傳送我們的手腳和血肉,想來就是一個個被剝?nèi)チ似さ娜税 ?/p>

    我突然覺得凡人有些可憐。因為心懷著仇恨,又無力去報復(fù),最終只能借助妖魔的力量來平息心中的怨氣,代價是奉獻(xiàn)自己的所有。

    不過,若是徐瀟能尋得這些人皮,那么是不是也意味著,他知道太歲的下落?

    我心中暗作計較,然后呻吟一聲,假裝幽幽轉(zhuǎn)醒。

    醒來之后裝成發(fā)現(xiàn)自己晃悠在駱駝身上,就想坐正身子,誰知道身體乏力,砰的一聲摔倒在沙地上。

    貨物落地,果然引起了那堆人的重視,離我最近的那個消瘦的中年漢子利索地從駱駝上跳下來,幾步走過來扶我。

    他倒是沒有啰唆,動作也絲毫不粗暴,簡單利落地將我拉起,又將我往他那頭駱駝扯去。

    我將大半個身子的重量都放在他的身上,任由他將我打橫丟在他的駱駝上,然后自己翻身上去,像是對待戰(zhàn)利品一般,坐在我的身后。

    他驅(qū)使駱駝?wù)玖似饋?,這個姿勢使得我手腳垂落晃蕩,十分難受。于是我試圖跟他打商量:“喂,這位兄弟,你可不可以讓我坐起來?這樣我好不舒服。”

    他瞪了我一眼:“你自己坐不穩(wěn),到時候豈不要靠在我懷里?兩大男人共乘一騎多惡心你不知道嗎?”

    我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突然覺得他說的很對,讓我無法反駁。

    于是拿那袍子罩住了臉,片刻之后又問他:“哎,兄弟,這是什么衣服,為什么我現(xiàn)在一點也感覺不到熱了?”

    那漢子沒好氣:“這是彘袍,千金難買,你可小心著點,這東西可比你貴多了?!?/p>

    我一哽脖子:“怎么可能!我這般英俊不凡!至少也是個搶手貨吧!”

    那漢子冷笑:“你這樣的,賣給人當(dāng)奴隸也好,當(dāng)爐鼎也好,最多值十個比丘,可這彘袍一件就得十萬比丘,還不是人人都能買得到?!?/p>

    我勾了勾嘴角:“我看這玩意也沒有什么稀奇,徐瀟那小子不是給你們一人買了一件嗎?”

    那漢子被我對他們頭兒的不敬氣著了,聲音大了起來:“我們徐爺那是一般人嗎?更何況徐二爺在大荒西市可是魃后身邊的人!”

    哦?看來這個徐瀟當(dāng)真不太簡單,我正打算繼續(xù)套話,那漢子卻已經(jīng)十分不耐煩:“看來你是恢復(fù)力氣了,既然這樣,不妨自己走路吧?!?/p>

    他話音未落就一把將我丟了下去,只將那捆住我雙手的繩子握在了手里。然后頭也不回地驅(qū)動駱駝狂奔了起來,直直地朝著前面的商隊追去。

    我暗道一聲:倒霉。卻也不再生事,邁動著雙腿跟著拼命跑了起來。

    商隊一連在這荒漠中走了半個月。我的面目被黃沙和烈日磨礪地已然十分野性。

    待到最后一天的時候,我已經(jīng)隱隱感覺到了商隊不同尋常的緊張氣息。不僅烈日尚在頭頂就已經(jīng)開始安營扎寨,而且吃飯的時候也格外謹(jǐn)慎,一個個不顧猛烈的風(fēng)沙和炫目的日光瞪圓了雙眼,宛如獵食的蒼鷹。

    腳下黃沙已經(jīng)固定,再也不如活物一般的流動。遠(yuǎn)處雖然看起來依然一望無垠,黃沙漫天,但是我知道,此處應(yīng)該已然到達(dá)了沙漠的邊緣。只是被設(shè)置了某種結(jié)界,而看不到出去的方向。

    我不動聲色地從儲物器里摸出定山石,趁著商隊的人各自忙碌沒有注意到我,輕輕將它丟在了地上,黑灰色的石頭轉(zhuǎn)瞬就被黃沙掩埋,再也看不見蹤跡。

    俄頃,空氣里突然彌漫起腐臭的腥氣。灼目的烈陽在一瞬間黯淡下來,整個沙漠漸漸陷入了昏暗。我用鳳鏡看天,發(fā)現(xiàn)一個巨大的東西緩緩地吞噬了烈日。

    是日食。

    商隊的人在看到日食的第一時間緊緊地聚在了一起,舍棄了帳篷和鍋灶,只強行拉著駱駝聚攏了過來。這個時候我終于知道,徐瀟那小子為什么要我身上的那條崔云鎖了。

    因為他在烈日遮半的瞬間,拿出了十幾條崔云鎖緊緊地綁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條長達(dá)數(shù)丈的長繩,然后所有的人訓(xùn)練有素地一個接一個將那繩子捆在腰上,中間間隔五尺,作為“貨物”的我被夾在了中間,整個隊伍宛如山野農(nóng)婦秋天捆扎垂在屋檐上的玉米棒一般,形成一個長串的整體。

    駱駝的韁繩被他們牽在手上,不安地打著響鼻,蹄子刨著底下的黃沙。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jīng),等待著什么。

    天色越來越暗了。我的鳳鏡漸漸模糊了起來,然后眼前猛然一黑。

    四周陰冷的氣息陡然變得濃烈,駱駝的慘號聲接連響起。徐瀟的聲音在黑暗中模糊而聽不真切:“所有人握緊崔云鎖,跟著我的腳步!左走五步!后退兩步!……”

    血腥味濃烈而溫?zé)幔舆B不斷地從身邊的駱駝身上散發(fā)出來,有什么野獸的咆哮沉悶而兇狠,可是商隊的人絲毫不亂,跟著徐瀟念出的方位指令一步一步地踏在堅實的黃沙上。

    狂風(fēng)依然在周圍呼嘯,里面卻再也沒有夾雜著沙子,我悄悄地按照徐瀟的口令多邁了半步,卻發(fā)現(xiàn)一只腳已然踏空。

    我的身子浮在半空之中,用另一只腳穩(wěn)住了身形,緩緩低收回了腳,默念著徐瀟的指示,心里暗暗有了計較??磥?,我們這是穿梭在了通往大荒西市的路上。

    一行人握緊腰間的崔云鎖大氣都不敢出,只豎著耳朵聽那徐瀟的指示。

    時間在黑暗中過得緩慢又冗長。我猜想著,我們是走了三天?還是兩天?不能視物讓我對時間的感知也變得模糊,只機械地邁動腳步,跟著隊伍。

    我一路假裝不經(jīng)意地掉下了三顆定山石,原本以為會聽見落地的聲音或者引發(fā)什么變動,可出乎意料的,定山石從我的口袋顛落,竟然悄無聲息,任憑我豎起耳朵,竟然也只聽到石頭下墜的細(xì)微風(fēng)聲,越來越遠(yuǎn),竟然像是墜落得永無止境。

    意識到這個通道可能是個虛影之后,我便不再丟定山石了,只心中驚駭。

    其實不管是神族還是魔族,只要擁有強大的力量,都可以利用自身靈力開辟空間,創(chuàng)造境域為自己所用,但是空間的入口一般極小,且不能多人通過,最重要的是,需要創(chuàng)始者本身的精血來作為通行令牌,以引動境域呼應(yīng),才能直接出入,若是沒有令牌,就需得在入口遞上拜帖,讓兩個守門的童子通報放行,極其麻煩,所以神、魔、人三界鮮少往來。

    可這大荒西市看起來仿佛只要知道來往的路線和口訣就都可以進(jìn)入,那么創(chuàng)立此地的人靈力足見高深。

    因為這樣無須精血通行令牌可入的地方,三界眾所周知的就只有那么幾個——神界的辦公場所三十三層天庭,西天佛祖的講道場地西賀牛州。

    我在這個時候很是懷念我那一雙鳳凰目,黑夜之中,可窺神鬼,更何況是這樣的一條通道?

    可鳳凰目已失,鳳鏡在此處宛如瞎子,真是難有用武之地。

    我嘆了口氣。就在這嘆氣間,前方突然傳來徐瀟一聲長笑——到了!

    腰間的崔云鎖在那一瞬間被人一扯,一長串的商旅們雙眼一亮,宛如沖破迷障般被扯到了一個光亮的地方。大家紛紛用巧勁穩(wěn)住身形,然后迅速地聚攏在了一起,把我和貨物圍在了中間。

    徐瀟收回了我們身上的崔云鎖,商旅們牽著的駱駝都已經(jīng)不見了,只剩下韁繩上捆綁著的,被某種不知名的野獸吃剩的血淋淋大睜著雙眼的駱駝頭顱。

    我身量原本就較凡人高,再加上腦袋上的鳳鏡高高豎起,這街上的景象自然而然就被我收進(jìn)眼底。

    這是一條偏僻的小街,街道寬不足兩丈,全是用青石板鋪就,像是有了些許年頭,已經(jīng)被過往行人磨得錚亮滑溜,而石板街的兩側(cè)是兩排木制的兩層小樓,模樣和人界的房子相差無幾,上層住人,下層則是稀稀拉拉的開著門的商鋪。

    有鮮花草木夾雜著種在陽臺或者街角,和街道的清冷不同,它們長得格外生機勃勃。四周的溫度不像是沙漠里那般灼熱,也沒有在通過結(jié)界時候的陰冷,反而溫暖如春,十分舒適。

    整個街道寂靜無聲,不遠(yuǎn)處二樓有個女人原本在晾曬衣物,看見我們數(shù)人憑空出現(xiàn),竟然頭一縮,就將那窗戶給關(guān)上了,只余下晾曬到一半的,滴著水的幾件衣裳。

    這就是大荒西市?看起來不怎么樣?。课乙苫蟮叵?。

    周圍的商旅們卻已經(jīng)紛紛松了一口氣,放下戒備來,我聽見有個大漢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徐爺,咱們這次運氣真好,居然傳到螻蟻街來了?!?/p>

    他這話音剛落,另一個漢子朗聲大笑:“晚飯有著落了!”

    另外的人齊聲附和,徐瀟那小子也拊掌而笑:“兄弟們,拿上貨物,跟我來?!?/p>

    我被推搡著向前,一行人在清冷的街道上行走,周圍的商店雖然開著,有人界的吃食和用具,卻并沒有人攬客,那些店老板都縮在柜門后面,只余下一雙眼睛,驚疑不定地打量著我們。

    這條街似乎很短,大約走了一盞茶的工夫,就已經(jīng)走到了街的盡頭,一棟裝修豪華高達(dá)六層、門口掛著一長串大紅燈籠的客棧出現(xiàn)在我們的左手邊,它大門緊閉,外面停著數(shù)輛車馬和轎子,里面?zhèn)鱽硇[的嘈雜聲。

    門口有兩個長著毛茸茸耳朵的門童守著,看見我們來,卻是先做了個止步的手勢。

    徐瀟沒有動,反而是他懷中那個美人起了身,她這一起身,模樣就發(fā)生了改變,原本挺翹的臀部長出白色的毛茸茸的尾巴,人耳也消失不見,反而是腦袋頂上豎起一對尖尖的狐貍耳朵,她原本嬌媚的容顏更添魅惑,幾步的距離被她走得妖嬈多姿,嬌俏嫵媚。

    我張大了嘴巴——這女子和那門童一樣竟然是個半妖。

    只見那女子走過去,對著門童嬌聲道:“我家主人行商歸來,想住店休整休整,這里可還有房間???”

    那兩門童頓時咧嘴而笑,俯身道:“近日商旅較多,上房只剩下五間了,怕是得委屈其中幾位爺住偏廳了?!?/p>

    美人皺了皺眉頭,回頭看向徐瀟。

    徐瀟這小子點了點頭:“天色已晚,將就,將就吧?!?/p>

    他這般一決定,那兩門童便齊齊行了一禮,然后一左一右散開,退后三步之后雙手結(jié)印,隨著他們一聲輕喝,一道灰色的光芒打在緊閉的大門門環(huán)上,那大門應(yīng)聲而開,里面魚貫而出幾位小二打扮之人,熱情地上來接行禮的接行禮,引路的引路,遞擦手的布巾的遞布巾,服務(wù)周到妥帖之極。

    “幾位爺!里邊請?。 ?/p>

    “上房還有幾間,廚房也有熱好的酒水,爺幾個是先用餐還是先入房休息?”

    徐瀟回頭看了我一眼,揮手止住了小二的詢問,對身邊一個大漢道:“我們會在此地住上一些時日,你們把這些貨物都放到同一間房子里,輪流照看,不得有閃失。”

    商旅們齊齊應(yīng)了,舉步踏入。

    前廳寬闊而豪華,擺著數(shù)十張八仙桌子,但冷冷清清只有幾位正在喝茶的客人,和兩個粗使打掃的小二,徐瀟一行人目不斜視地直接穿過前廳,往后院行去。

    我被反綁著手牽在他們身后,鳳鏡旋轉(zhuǎn)之下便看見前廳和后院之間,有一寬闊的庭院,前面立著一道三丈高的影壁,竟是玉石質(zhì)地,上面雕刻著射日的后裔。

    我不由得有些微微怔住,立在那影壁前面有些出神。

    后裔此人,其實在神界也是有些知名度的,不是因為他射落了九個太陽,而是因為他身上有著上古神的精魄。第二次神魔大戰(zhàn)之后,神州大陸三分為六,最可怕的是地界靈氣幾乎被抽空,沒了靈力支撐,萬物垂死,地殼虛空,旭日化為九,海水沖天,諸神紛紛嘆息,半數(shù)的上古神消弭于天地間,骨血化為萬物,靈氣彌補人間,精魄散于四野,成為人間修能者射日、治水、除妖、斬魔,指導(dǎo)人族修建神州大陸。

    而這些修能者之中,有一位就是后裔。

    但我記得此人并不是因為他本身,而是因為他有一位美麗的妻子,這位妻子外表雖然清冷高華,實際上野心勃勃,盜了神界獎賞給后裔的仙丹,白日飛升,成了神界一員。而她那有著上古神精魄,且維穩(wěn)了人界運行秩序的丈夫,卻因為失去了仙丹而錯失了進(jìn)入神界的機會,只能墮入輪回。

    神族的人很是瞧不起這位仙子,但是卻奈何不了她,因為她實在是太過狡詐,不僅將府邸選在清冷的月宮,還用美色勾搭了一位肉身強健的護(hù)衛(wèi)。

    我對這樣又美又狠毒的女子很是向往,一直想要一見而不得。

    “發(fā)什么愣!快走?。 贝驍辔宜季w的是一名中年漢子,他粗暴的推搡,我一言不發(fā)地被拖曳著往前走,靜下心來打探周圍的動靜。

    和前廳的清冷完全不同,進(jìn)入后院,喧嘩之聲就放大了數(shù)倍,庭院三面都是開著門的大廳,里面人聲鼎沸,熱鬧非常。

    我豎耳傾聽,幾乎是轉(zhuǎn)瞬間便明白,東廂房的廳中是在聚賭,而西廂房則是在舞樂,北廂房就厲害了,有好多女眷正在比拼自己的伴侶,各自將家里那口子夸得三頭六臂,胯下雄壯生風(fēng),賺得日進(jìn)斗金。

    徐瀟一行似乎對此并不感興趣,被小二領(lǐng)著就上了東面樓宇的三樓,由于上房不足,有幾個漢子就只能住在三樓的耳房。

    我被拉扯著進(jìn)了一間只有一扇小窗的耳房,和一堆貨物綁在一起,扎扎實實地扔在了地上。

    徐瀟那小子其間進(jìn)來了一次,在唯一的一扇窗上添了一道符,又從懷中探出了一條巨犬出來??磥硭彩怯袃ξ锲髅笾?,那需要扛著的貨物八成不是他們真正要帶入大荒西市交易的貨物。

    我暗自揣測,卻發(fā)現(xiàn)那條巨犬落地就直直地盯著我,雙目猩紅,齜牙兇狠,卻并不吠叫。

    我也裝出一個瞎子應(yīng)有的木訥反應(yīng),視若不見,一動不動。

    做完這一切,那小子就開始對身后的人說:“去正廳用點飯食吧,不必在這里守著了?!?/p>

    他身后的幾個漢子應(yīng)了聲,陸續(xù)出去了。

    唯有他在屋子里站了一會兒,突然將門掩上,蹲下來靠近蜷縮在地上的我,在我被他看得幾乎要發(fā)脾氣的時候,他伸出了手,一把掐住我的下巴,陰沉沉地問:“你究竟是什么東西?”

    我被他掐得很難堪。因為他此時靠我靠的極近,溫?zé)岬暮粑苯訃娫谖业哪樕?,而我被他掐住下巴又無法躲開,只能報復(fù)性地對著他噴氣:“你才是什么東西?!?/p>

    他冷笑:“敖犬以人為食,除主人之外見人必咬,看見你卻不叫不撲,你說,這奇怪不奇怪?”

    我仰頭望天:“我是人界修真者,這可是一開始你說的?!?/p>

    他被我懟得無言以對。

    其實以我以往的個性,就應(yīng)該大笑一聲,露出我的真面目讓他瞧上一瞧,讓他知道九天神鳥的厲害,但這一次不知怎么的,我卻突然長了記性。

    出門在外,故友生死未卜,不能逞一時之快。更何況面前這位徐瀟,看起來也不是普通的人界商賈。

    他默默無語地對著我看了半晌,突然轉(zhuǎn)手去揪我腦袋上的鳳鏡:“我看你這發(fā)簪很是奇妙,歷經(jīng)風(fēng)沙依然鮮艷奪目,莫不是妖獸的羽毛幻化而成?”

    我的鳳鏡被他一把揪住,頓時眼前一黑,忙不迭地伸手去扯:“你神經(jīng)病??!那是我娘留給我的東西!”

    他依然揪住不放:“這玩意不像是發(fā)簪,不然為何總是拔不出來?”

    一邊說,還一邊用上了靈力,我只感到兩片翎羽在他手中被捏得極緊,扯的腦袋都生疼。

    再扯下去怕是要糟。我心里暗暗想著,出手快速地在他手腕上敲了一下,趁著他劇痛之際一個翻身,退到了屋子角落,戒備地看著他。

    翎羽被他捏得極狠,連帶我此時的視線都有些模糊,卻見他緩緩地站直了身體,對著我輕笑:“看來這兩片發(fā)簪對你真的很重要。”

    我愣了愣,然后隨著他的視線,看到了地上被我震成數(shù)段的崔云鎖。

    這個狡詐之徒!

    “你不是修真者,也不是人類,但是你肉身強健非同凡響,假裝被擒住是想跟我找到大荒西市。我猜得對嗎?”他突然從懷中掏出一把折扇來,輕輕扇動,似笑非笑地望著我。

    我緊緊盯著他,并不答話。

    “啊……看來我是猜對了?!彼p笑出聲,刷地一下合攏了那把扇子:“那么你到底是什么東西呢?”

    我的鳳鏡隨著那扇子微微轉(zhuǎn)動,聞言怒道:“你才是什么東西!”

    “魔族?”他托著下巴看著我,我不答話。

    “不對,魔族怎會不知道大荒西市如何走……”他喃喃自語,又朝我走進(jìn)了幾步,道,“那么你是妖怪?”

    我勃然大怒:“你才是妖怪!”

    他莞爾一笑:“哦,果然是妖族?!?/p>

    我愣住。

    “唉,妖族之人,被叫妖怪總是那么沉不住氣?!彼弥茸舆^來敲我的頭,訕笑道,“那么你是什么妖怪呢?”

    “說了不要叫我妖怪!!”我很生氣,可是他手中的扇子十分古怪,隱隱散發(fā)著凌厲的仙氣,剛剛他隨意地一敲,我竟然無法躲開。

    于是他樂不可支,像是報復(fù)一般又敲了我好幾下。我左躲右閃,卻依然被他敲了滿頭的包。

    “哦,是鳥族。”他收扇而笑。

    我大驚失色:“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展開那扇子,扇骨為玄鐵,扇面為天蠶絲,而那潔白的扇面之上赫然繡著一只展翅的鳳凰,拖著十二根長長的尾翎。那鳳凰似乎是用百鳥的羽毛鋪陳其上,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那尾翎上鋪就的羽毛?,摑櫳?,華彩異常,和我尾巴上的羽毛并無二致,甚至更華美,更璀璨,散發(fā)著凜冽的仙氣。

    那是真正的鳳凰翎羽??!我倒吸一口氣。

    “雖然你瞎了,但是我想你應(yīng)該感覺得到——我手上的東西,正是朱雀扇。”他洋洋得意,又用那扇子扇了幾下:“朱雀乃百鳥之首,上古主神之一,哪怕這朱雀扇上只有他幾根羽毛,你等鳥妖也躲避不開?!?/p>

    我沉默,已經(jīng)明白了他見我頭頂翎羽有異,又無法躲開朱雀扇,便認(rèn)定我是鳥妖。當(dāng)然我也明白他為什么不會往我是鳳凰身上去想,因為一來,我的翎羽是綠色的,二來,我只有兩根翎羽,中間的初翎被我親手拔下,如今看來,怎么樣也不像是鳳凰。

    想到這里,我不由得有些垂頭喪氣。

    “你怎么不說話?”他問。

    “你什么都猜得到,還用我說什么?”我道。

    “那你打算怎么樣?”他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的折扇:“逃跑嗎?”

    我誠實地點頭。

    入了大荒西市,我就無須再隱藏實力了,自然是想要離開他們,去尋找太歲,救出陸羽和那混沌。面前的人若是想要攔我,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我擺了個戰(zhàn)斗的姿勢:“現(xiàn)在沒法逃了,我打算光明正大地走?!?/p>

    徐瀟冷笑一聲,折扇一攏,橫在胸前:“看來你是真的很看不起我??!”

    我提拳便上。他側(cè)身一躲,折扇順勢就截住了我的拳頭。

    我們兩個人就在這狹小的空間內(nèi)斗了起來。這房間似乎被法術(shù)刻意加持過,不管里面打斗如何激烈,房間的物品被捶得粉身碎骨,那四面墻壁依然堅硬如鐵,不破不倒。

    我與徐瀟頃刻間已過百招,他身法靈活卻靈力不繼,扇子幾乎招招都能準(zhǔn)確地帶著靈氣擊打在我的身上,我卻絲毫無損。我的拳頭沒有仙力卻沉重?zé)o比,只能偶爾打中他,可是一旦打中,幾乎頃刻間就能聽到他骨頭碎裂,或者內(nèi)臟破碎的聲音。

    于是他使出了法器。看得出來他是真心想要捉拿我,用的法器全是繩索或者牢籠類的,可惜我一身蠻力,凡品的法器對我來說根本就不堪一擊。

    到最后,他臉色發(fā)白,突然長嘯一聲,太陽穴高高鼓起,精血從指間逼出,灌注到那把扇子之上。那扇子頓時燃起熊熊火焰,三尺之內(nèi)的空氣仿佛都被焚燒得噼啪作響。

    我不敢大意,于是從發(fā)簪之中摸出了我的翎羽。

    幾乎就是翎羽握在我手上的那一瞬間,對面的男人突然就收了手。他不僅收了手,還一只手比著投降的姿勢,一只手捂著胸口驚天動地地咳了起來,半晌噴出一大口血。

    血噴完了,整個人就柔弱無助地朝著我倒了過來。我目瞪口呆地被他砸倒在地上。

    ……

    空氣中響起他虛弱無比的聲音:“這位大哥,我們講和好不好?”

    我翎羽橫在了他的脖子上:“讓我走!”

    他捂著胸口眼淚汪汪:“大哥你要走,我絕對不敢留,只是大哥,你真的不考慮跟我們同行嗎?”

    我站起身來就去開門。

    左腿跨過門檻,邁動右腿。

    右腿邁不動。

    我一揮手,翎羽又比畫在了他的腦袋上:“放開!”

    他抱住我的大腿,哀怨地宛如初見:“大哥,雖然我不知道你來大荒西市所為何事,但是這里妖魔出沒,幻境橫生,實在是兇險異常。不如跟我們商隊一起走,也好有個照應(yīng)啊!此地我已經(jīng)來往多年,也好為大哥做向?qū)??!?/p>

    “你要我為你做什么?”我問。

    徐瀟這小子狡詐異常,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求和,勝了便將對方置于死地,敗了就講條件達(dá)成和解,實在非君子所為,他這突然而來的示好,怕是別有所圖。可他的話也提醒了我,想要在大荒西市尋混沌,若是沒有人幫忙,我又怎么知道去何處打聽,如何打聽?不如先看看這小子條件如何,再做打算。

    “幫我救一個人?!边@次他倒是直接。

    “何人?”我問。

    “我的弟弟,徐嵐。”他道。

    我示意他起來,待他與我面對面時,我昂起下巴:“你若能為我打聽到太歲的下落,我便為你救這個人?!?/p>

    “太歲在大荒西市?”他雙目有一剎那的迷茫之色,片刻之后重重點頭:“成交。”

    我面色一冷,轉(zhuǎn)身就走。

    他跟在我身后試圖拉住我:“哎哎……你怎么走了?”

    “你根本不曾聽聞太歲的消息,所以根本不配跟我做交易?!蔽遗溃澳阍俚⒄`我的時間,我就讓你沒有命去找你弟弟?!?/p>

    我愈走愈快,他鍥而不舍地一路小跑,終于在樓梯轉(zhuǎn)角處抓住我的袖子,神色急切道:“不!雖然我不知道……但是魃后一定知道?!?/p>

    “只要我們找到魃后,就一定能打聽到你要找的太歲!”他道。

    “魃后是誰?”我問。

    他垂下了頭:“霸占我弟弟之人,同時也是大荒西市的主人?!?/p>

    “怎么才能找到他?”我撥開他抓住我袖子的手問。

    他聽著我軟下來的口氣,神色一正:“此事咱們得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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