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的多種可能

房偉等

主持人語：“六月荷花香滿湖，紅衣綠扇映清波”，六月是一個五彩斑斕的季節(jié)，也是一個充滿著無限生機的季節(jié)，池塘的碧波蕩漾著一個個精彩的故事，隨著漣漪泛起的是那一個個動人的情節(jié)?，F(xiàn)在，讓我們一起走進六月的文學世界。本期四季評我們邀請了蘇州大學的碩士研究生奚倩、李珊，以及青島大學的碩士研究生王田璐來為我們點評。奚倩從小說創(chuàng)作的可能性入手，認為在當下的寫作中，小說仍然具有發(fā)展的空間，不論是從現(xiàn)實或是從人性出發(fā)，仍然可以探索更多的可能。盛可以的《偶發(fā)藝術(shù)》、黃寧的《孤城萬里》、劉益善的《黃村大棺材》等堪稱佳作。李珊從文學的魅力入手，認為文學的魅力并沒有逐漸消失，而是人們品味文學魅力的習慣逐漸淡薄，對至簡的《蘇紫的味道》、溫文錦的《廢墟與星垂》、丁伯慧的《如果有風吹過》等作品進行了精彩的評析。王田璐從小說的生活性出發(fā)，認為文學應(yīng)該面對生活難題的挑戰(zhàn)，真誠地談?wù)撋?，薛舒的《下水道的終點》、陳志煒的《比椰子更大的是商人》、李落落的《至味》等是具有代表性的作品。

小說的多種可能

奚 倩

盡管早就有人提出“文學已死”的論斷，而小說作為文學的重要體裁之一，更是面臨著嚴峻的挑戰(zhàn)。但不可否認的是，小說仍然有其存在的意義與價值，作家們更是有必要去探索小說的多種可能。米蘭·昆德拉認為，“發(fā)現(xiàn)小說能發(fā)現(xiàn)的，這是小說存在的唯一理由。”所以說，小說應(yīng)該是具有一種獨特的認知方式，去發(fā)掘現(xiàn)實與人性，探索生活的秘密所在，尋求更多的可能。

《花城》2018年第3期刊載了盛可以的《偶發(fā)藝術(shù)》，小說將故事的敘述嵌套在一出“偶發(fā)藝術(shù)”之中，通過一種舞臺劇與小說相互融合的創(chuàng)作方式，探索的是生活中的偶發(fā)事件對于人的命運產(chǎn)生的作用。主人公章志清罹患癌癥處于生命盡頭的邊緣，但是從姐姐章志梅的口中，我們得知事情仿佛并沒有那么簡單，章志清的人生到底是如何一步步走入到這樣困境的極端呢？生活的偶發(fā)事件往往可能會對一個人的命運產(chǎn)生決定性的影響，對于章志清來說，父親在大學畢業(yè)后將他的檔案強制拿到自己曾經(jīng)工作過的酒廠，勞靜的意外懷孕，丈母娘的強勢逼婚，以及后來已經(jīng)成為志清妻子的勞靜在患病之后突然信奉上帝，父親章顯貴突發(fā)的心臟病等等，這些都構(gòu)成了影響章志清命運的偶發(fā)事件。在小說中，這些偶發(fā)事件通過舞臺演員的表演呈現(xiàn)出來，而文本里面的觀眾是可以親自參與到整個表演之中的，他們可以不按故事發(fā)展的線性時間的順序觀看表演，也可以隨時作為一個參演者投入其中，對于劇作的走向提出自己的質(zhì)疑與思考，當然，這種參演同時也構(gòu)成了影響事件發(fā)展的另一個“偶然”了。盛可以將這種舞臺劇的藝術(shù)融入到小說的創(chuàng)作之中，一方面是對于小說書寫形式多樣性的探索，另一方面也是探究生活的多種可能，對于人的命運展開追問，從而引發(fā)讀者的思考。在小說的結(jié)尾，劇中勞靜的扮演者以一個表演者的身份對自己所扮演的角色進行“伸冤”式的控訴，甚至要以死亡為自己證明，而導(dǎo)演的一句“不行，這樣處理也太用力了”更加為我們留下了想象與思考的空間，偶然真的可以造成一種命運的必然嗎？

《福建文學》2018年第6期刊載了黃寧的《孤城萬里》，小說以“孤獨”為主題，書寫孤獨的必然性以及人如何面對孤獨，文章整體基調(diào)壓抑，令人感到沉重，但是最后又不乏一絲光亮的所在。王林是一家報社的記者，由于職業(yè)原因接觸到了關(guān)于老同學郭艷的失蹤案件，出于職責需要，當然，更多的也是出于私人感情，王林開始了尋找失蹤真相之旅。郭艷小時候和普通的孩子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差別，但是這一切都在郭艷的爸爸出事之后改變了。郭艷的爸爸殺死了自己的情婦，而這一過程都盡收在了郭艷和哥哥郭斌的眼里，這件事情給他們心中留下了很大的陰影，以至于若干年后哥哥郭斌還是自殺了，郭艷雖然表面上正常的結(jié)婚、生子、事業(yè)，但心中的那道傷疤歷久彌新，無法愈合，終于也是離開了組建的家庭，奔走于各地。隨著王林調(diào)查的逐步展開，真相在似乎即將浮出水面的時候又變得撲朔迷離，但是對于郭艷本人的了解是逐漸增多的。關(guān)于郭艷的失蹤，原因是多方面的，除了小時候內(nèi)心的傷痕，也有現(xiàn)在的情感糾葛，不管是家庭還是事業(yè)，郭艷都深受打擊，這種打擊帶來的孤獨感緊緊纏繞著她，所以她想要逃，卻逃不掉。作為王林心上的那朵“白玫瑰”，郭艷的魅力一直存在，所以兩人的相遇以及后來的相依偎都是很自然的事情，當然，這也導(dǎo)致了王林與妻子羅琳婚姻的破裂。王林極度的情感投入與記者需要的冷靜客觀背道而馳，所以關(guān)于郭艷的深度報道是不好做成的。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孤獨的，這是具有普遍性的一種特質(zhì)，身處其中，我們要做的不是逃離，也不是力圖擺脫，而是主動的接受，在這漫漫的人生路上，孤獨常伴，我們都要學會適應(yīng)，去探索一條新的路途。

《紅豆》2018年第6期刊載了劉益善的《黃村大棺材》，小說以“我”這樣一個旁觀者的視角貫穿始末，主人公則是黃村的黃老貨，或者也可以說是那個樟木的大棺材，大棺材已然成為黃老貨晚年的一種希望與精神寄托。黃老貨對棺材特別看重，每天用手巾擦拭棺材是他的慣例，也似乎成為了一種不可或缺的儀式?？粗讲猎胶每吹墓撞?，黃老貨心中充滿著自豪，他像呵護孩子般“照顧”著棺材，棺材也已經(jīng)融入到他的生命之中，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但是，當村里的老伙計將鎮(zhèn)上的關(guān)于“火化”的信息帶給老貨時，他整個人都蒙了，不但脾氣變得暴躁起來，臉上也總是透露出心事重重的樣子，最后為了能夠死后與棺材相伴，他竟然自己策劃了一場“自然的死亡”，他將自己的兒兒女女、子子孫孫都照看了一遍，在一頓團圓飯過后，黃老貨實施了自己的死亡計劃。然而諷刺的是，當黃老貨以自己的提前死亡為代價換取了與棺材相伴的時候，我們發(fā)現(xiàn)，鎮(zhèn)上的這個通知也并沒有那么大的強制性，而且新規(guī)定是交五十元的墳地稅就可以棺葬，難道黃老貨的命還不值五十塊錢嗎？黃老貨和這個老伙計都過于認真，他們的思想都是傳統(tǒng)的，還沒有能夠接受新的事物，與此同時，這從側(cè)面也反映出了規(guī)定的隨意性，對于鄉(xiāng)村的“土政策”也有所影射，讀完之后，我們不禁對黃老貨的死亡感到惋惜，但更多的還有對黃老貨愚昧與無知的痛心。

王彪的《會飛的東西》刊載于2018年第6期的《西湖》。在小說中，所謂的“會飛的東西”并不是具體可感的物品，而是隱藏在心底的一種精神，這種精神可以使得人向上，要求進步，但也可能會將人打入地獄。在母親和父親金婚紀念日即將來臨的時候，母親竟然提出了要離婚的訴求，這個看似瘋狂的舉止，實際上由來已久。在母親年輕的時候，父親為了使兩個人的步調(diào)一致，不惜通過向上級告狀的方式拖母親的后腿，以這種并不光彩的行為將母親留在自己的身邊。在父親的口中，母親心中那個“會飛的東西”被描繪成“資產(chǎn)階級思想”，這樣就使得父親反而獲得了一種權(quán)利，而母親的一舉一動都受到父親的制約。到了現(xiàn)在，父親竟然還在以給組織寫信的方式，限制母親的自由，讓我們讀來不由得背后一涼，這簡直就是身邊時刻住著一個“特務(wù)”了。人心都是復(fù)雜的，自私的，為了自己的利益，人們往往會做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喪失人性。除了父親，在小說的最后我們發(fā)現(xiàn)，身為兒子的“我”竟然是那個最初告狀的人，人性的陰暗面到底是怎樣的，人心到底有多復(fù)雜，在小說中我們可以去感受，去體會。

《湖南文學》2018年第6期刊載了劉九歌的《晚節(jié)》。中國人講究氣節(jié)，尤其是忌諱“晚節(jié)不?！?，在小說中，作者以主人公吳長禮為基礎(chǔ)的依托，以呂維多為輔助的參照，對于“晚節(jié)”的問題進行探討。吳長禮擔任了村子里幾十年的村支書，一直勤勤懇懇，公正清廉，他與呂維多是老朋友，兩個人雖然一個在村里當干部，一個在縣里當干部，但是關(guān)系非常要好，這與當年呂維多被下放的經(jīng)歷是分不開的，但是在敘述的細節(jié)中，我們也能發(fā)現(xiàn)，兩個人能保持這么多年的關(guān)系不單單是因為脾氣相對，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兩人之間的交往是有分寸的，利益是相互持衡的，兩個人心里不免都有著各自的小心思。吳長禮一共向呂維多尋求過兩次幫助，一次是為了小兒子吳百順的工作著落，這一次則是為了自己的村書記的選舉，但是兩次都被呂維多回絕。小兒子倒是已經(jīng)不擔心，但自己的選舉可急壞了這個老書記，為了自己的抱負，也為了自己的臉面，他無論如何都想要再次當選。為此他東奔西走，想盡辦法，其中當然也包含著自己的私心，有些手段也并不十分光彩，但在原則性的問題上，他從來不犯迷糊。但是，選舉當天他才得知小兒子背著自己賄賂了選民，吳長禮經(jīng)歷了內(nèi)心的掙扎后還是放棄了個人的欲望，也算是保住了自己的晚節(jié)，贏得了別人的尊重。

劉向陽的《惠梅》刊載于2018年第6期的《四川文學》，小說描繪了一個女人的苦難歷程，“惠梅”并不是具體的某一個人，而是一個符號的存在，她的苦難與經(jīng)歷具有一定代表性?；菝吩诟咧性羞^美好的初戀，但因為家庭的重負放棄了考大學的機會，同時也放棄了初戀的感情，她痛苦，她掙扎，但是好在遇見了現(xiàn)在的丈夫，家庭也算是幸福美滿。但是，這一切的美好又被女兒的犯罪所摧毀了，女兒鋃鐺入獄，丈夫一氣之下臥病在床，家庭的壓力又都落在了惠梅的身上，為了生活，她去找初戀幫忙，甚至無奈之下委身于男護工。生活的苦難從來不曾遠離，一波接著一波，惠梅該做的不該做的都盡力做了，最后丈夫去世，自己也終于倒在了家與監(jiān)獄之間奔波的路上。生活從來都是殘酷的，它不會因為你已經(jīng)受過苦而就不再找你，我們每個人都是在苦難中摸爬前行，我們能做的，也就只能是前行，不論結(jié)局如何。小說雖然篇幅不長，但是內(nèi)容豐富，惠梅的好幾個重要的人生階段都有所涉及，在平實的敘述中彰顯著一種力量。

《廣西文學》2018年第6期刊載了朱山坡的《下流美工》，小說的布局不大，所有的故事都發(fā)生在蛋鎮(zhèn)這一空間，故事的情節(jié)也并不復(fù)雜，通過“我”對于海報的沉迷，從而輻射到周圍人對于海報的看法，在細小的描繪中展示的是一個時代的圖景。多年以來，蛋鎮(zhèn)電影院的海報都是“公告體”，新的美工的到來使得海報突然間變得繽紛多彩，也使得這個封閉的小鎮(zhèn)充滿了生機。若論起對于海報的癡迷程度，那就要數(shù)“我”與吉安最甚了，“我”實際上是沉迷于自己想象中的藝術(shù)無法自拔，而吉安是帶有一種戲謔的沉迷。小說書寫了“我”對于海報美工的美好想象到親眼所見的失望，再到拜師于美工，直到最后白美工竟然只存在于“我”與吉安的腦海中了。真正的藝術(shù)總是不能被大多數(shù)人所理解，這也是那個時代的弊病。作者將自己的思想融入到創(chuàng)作之中，寫了一個關(guān)于美與丑，關(guān)于人心與欲望的故事，在富含趣味性的同時又蘊含哲理性，當個體與周圍的人與環(huán)境不相融合的時候，是改變自己，還是要鼓起勇氣努力爭取，小說為我們展示著這些可能。

在文學里慢慢行走

李 珊

如今大眾傳媒泛濫的時代，紙張文學的定數(shù)是一頁頁被翻完后就遺留在角落里。在這樣的時代，人們總歸咎于文學的魅力在逐漸消失，實際卻是人們品味文學魅力的習慣逐漸淡薄。從前品味文學，仿佛背一個容納巨大的行囊去求索，人們一步一個腳印去探索收獲書里的世界；現(xiàn)在讀小說，仿佛乘一輛疾速飛馳的列車去旅行，人們往往無心理會眼前一閃即逝的沿路的風景。然而，文學的魅力如同不變的風景，在其中驅(qū)車疾駛的時候，不過是如同看到風景輪廓般的主題和情節(jié)鋪敘的軌跡；若在其中慢慢行走，便如同看到遠山鮮花綻放、蝴蝶飛舞般的語言和文字編成的織錦。讓我們一同在文學里慢慢行走，品味文學的魅力。

慢慢行走于至簡的《蘇紫的味道》，和流浪狗小迪一起追逐自由的生活，尋找心里永遠的“蘇紫的味道”。這篇小說發(fā)表在2018年第6期的《飛天》上，以流浪狗小迪的視角記錄了蘇紫因男友車禍身亡絕望離開，小迪從幸福地被主人呵護到可憐地四處流浪覓食的故事。小迪原來備受女主人蘇紫和男友的寵愛，可是一場突然的車禍改變了他們的生活，蘇紫的男朋友去世，陷入了絕望便想要離開這座令她傷心的城市，于是她將小迪放養(yǎng)在了一座寺廟邊。但是小迪永遠無法忘記女主人蘇紫身上那杜鵑花般的味道，于是它開始尋找這種記憶中的味道，踏上了流浪的路途……在流浪中，它遇到過一些善良的人，給它食物的過路人、救助寵物的老奶奶，也因為喂養(yǎng)它，一對漂亮的年輕人結(jié)緣相識。小迪后來在一個小鎮(zhèn)上暫時安穩(wěn)下來，結(jié)識了自己的幾個伙伴，在這里它也遇到了走失的美美，產(chǎn)生了自己的愛情。但不久，美美被主人尋到，離開了它。后來它們的群體里闖入了一只霸道的薩摩耶，小迪覺得自己融不進這樣的集體，又開始了流浪的腳步。在途中它又見到了雖然生活在物質(zhì)優(yōu)越的富豪小區(qū)，但精神卻備受摧殘和折磨的幾只同類。又遭遇打狗行動，見識了殘忍的人和事，逃跑路途中，誤入一個狗肉生意紅火充滿血腥味的小鎮(zhèn)，當它逃離這里的時候，在剛剛來到的新城市又遭遇了車禍，車主是位善良的女人，她救助了小迪，帶到了家里，但是她的老公卻無法容納小迪，于是它被送進了寵物救助站，但是這卻是一家騙取救助款的黑窩點。小迪終于逃出了這個黑窩點，再次奔走在流浪的路上，只為了尋找心中永遠的美好——蘇紫身上杜鵑花般的味道……整篇小說以小迪的視角審視人間社會的善良與丑惡，隨著小迪流浪的腳步，讓讀者也同小迪一樣一路收獲了善良的愛，也體嘗了恨的滋味，也寄托了作者和小迪一樣永遠堅強不屈服地追逐心里的美好。

慢慢行走于溫文錦的《廢墟與星垂》，和色盲癥患者小女孩一起領(lǐng)略不同于常人眼中的色彩世界，觸碰她與廢墟男孩的非比尋常的愛情。這篇小說刊載在2018年第6期的《青年文學》上，講述了一個色盲患者小女孩和一個工廠工作的廢墟男孩凄美不完滿的愛情故事?！拔摇钡哪赣H是一位色盲患者，家里的生活起居用品都用標簽作了標記來區(qū)分，但“我”卻對這樣的做法保留著自己的懷疑?！拔摇闭绽呀痿~“阿短”裝進玻璃瓶，帶它出去散步透氣時，遭到了同班同學山明的戲弄，他把口香糖吐進裝“阿短”的玻璃瓶里面?！拔摇睔鈶嵉厝プ诽翎叺靡獾纳矫?，不料卻發(fā)現(xiàn)了一個荒無人煙、破敗不堪的廢墟。孤獨寂寥的我沒事就喜歡閑逛，有一次便想去那廢墟看看，便遇到了會做各種發(fā)明的廢墟男孩——震東。震東用自己創(chuàng)造的方式給“我”放電影，還自己配音。一次偶然，“我”發(fā)現(xiàn)了同學山明和其他同學在廢墟上玩牌打架。震東自己改裝了車，帶“我”去兜風，他們從此就進入戀情，不料兩個月后，震東被山明殺死，車子也被山明搶走。后來，山明帶“我”去兜風停留的時候，“我”用一條白巾勒死了他，為震東報了仇，也為自己報了仇。小說將青春階段的愛情和仇恨自然地銜接，以主人公色盲癥患者的視角觀察世界，不同于正常人觀察世界的視角，才合理地安排主人公在廢墟之間，能夠看到不一樣的星垂漫天的世界，充滿了青春時期愛戀的浪漫氛圍，即便是仇恨和殺人，用色盲癥患者看世界和流眼淚是金色的來弱化其殘暴色彩。

慢慢行走于丁伯慧的《如果有風吹過》，和主人公一起唏噓家鄉(xiāng)人的命運，感慨人生的紛繁復(fù)雜。這篇小說收錄在2018年第6期的《山西文學》上，以“我”作為敘述者敘述了根強大伯一生為了家庭勞苦奉獻最后心肌梗塞去世，留下一屁股債由兒子來富還清，又牽扯出大伯與小草娘娘的丑聞的故事，是一篇典型的鄉(xiāng)土題材的小說。大伯年輕的時候是隊長，備受村里人的尊敬，但改革開放后，村里人紛紛外出打工，有些人在外掙了錢回來建了新房子，對大伯的尊敬也就越來越少。大伯跟大媽也經(jīng)常吵架，有一次因為給大媽治紅眼病買藥花了錢埋怨，大媽氣不過就喝農(nóng)藥自殺了。此后，大伯為了給兒子來富找兒媳婦，四處借錢修樓房，在樓房四周還種滿了苗竹和杉樹。埋頭苦干的大伯因為過勞心肌梗塞去世，留下一屁股債，兒子來富勤勤懇懇，終于還清債務(wù)。不料，寡婦小草娘娘不久后卻說大伯欠她兩萬塊錢未還。于是，在“我”父親的調(diào)查下，牽扯出大伯生前與小草娘娘的丑聞，遭到村里人鄙夷。整篇小說以“我”的視角審視大伯的一生，由眾人尊敬到眾人鄙夷的轉(zhuǎn)變，表達了對大伯為家庭勞苦奉獻一輩子卻沒有享福離去，最后又被翻出情感丑聞的同情和唏噓。

慢慢行走于吳極的《飛鳥各投林》，和孫立生一起用語言揭開婚姻的傷疤，遺憾沒有如果的人生。這篇小說發(fā)表在2018年第16期的《北方文學》上，以孫立生為主人公視角記錄了朝陽溝林場人物之間的恩恩怨怨。孫立生的父親在下山陪讀哥哥孫平生了孩子不久后因癌癥并發(fā)去世，哥哥和嫂子馬麗便搬過去與母親一起住，嫂子便以從前孫立生喝過她的奶要挾讓房子過戶到他們名下。而孫立生也因為哥哥想當班長，把自己曾經(jīng)救回的火狐貍剝了皮送給林場場長李成林老婆，結(jié)下仇怨。在與高清楊喝酒吃飯的談話中，孫立生道出了妻子陳春柳出軌，他為了報復(fù)，在外面到處找女人，巧合遇見高清楊妻子賀蘭竹賣身的事，兩人由起初的猜忌到共同感慨婚姻的不幸。在埋葬父親、干爹、母親和我的元寶山墓地碰到了守墓地的女人——“牧馬人”，在與她幾天的接觸中產(chǎn)生了好感，最后發(fā)現(xiàn)女人正是他的初戀——夏小榆。這篇小說以孫立生為敘述者，記敘了孫立生和妻子陳春柳、初戀夏小榆的情感糾葛，孫立生和哥哥的恩怨，高清楊和賀蘭竹婚姻的不幸，構(gòu)成林場在孫立生腦海中的記憶。各個人物、各個故事相互牽扯，呼應(yīng)了小說“飛鳥各投林”的主題?！都t樓夢》以《飛鳥各投林》收尾來唱嘆“十二釵”結(jié)局的悲慘，以食盡鳥飛的悲涼圖景作為賈家“樹倒猢猻散”慘象的寫照，這篇小說也同樣以太平鳥在墓地周圍啄食的凄涼結(jié)束了孫立生在林場難忘的記憶。

慢慢行走于王勇英的《迷鹿樹人》，和迷鹿族少鼓首一起揭開自己奇妙的身世之謎，完成迷鹿族的使命。這篇小說刊登在2018年第6期的《延河》上，講述了十姑和刀伯受翁王山爺爺之托撫養(yǎng)迷鹿族少鼓首的“我”，十姑以狼群訓(xùn)練“我”躲避危險的敏捷能力?！拔摇钡捏w質(zhì)不適宜生活在翁王山，刀伯便將我送到天原城。急于知道自己的身世和找到親人外婆和媽媽的“我”聽信于一個陌生的黑衣人并跟他離去，不料卻碰到了長腿怪獸，被擄到盤山寨。寨子的主人是“我”的外婆，外婆告訴“我”是爺爺因為害怕迷鹿族人威脅到翁王山鼓首的野心，認為“我”的媽媽想通過爸爸之手偷取通天鏡，便讓所有的迷鹿族人被流放，變成樹，要救媽媽就要拿回通天鏡。然而在黑衣人和長腿怪護送我返回的途中，刀伯、十姑和父親卻告訴“我”真相實際是外婆聽從狼魔族的父族，鼓動迷鹿族首領(lǐng)的外公聯(lián)盟狼魔族消滅其他幾個魔族，奪取魔族力量，統(tǒng)治魔山，授意媽媽接近爸爸謀取翁王山鼓首人的通天鏡。但真心相愛的媽媽和爸爸幫助爺爺號令眾魔族將迷鹿族和狼魔族鎮(zhèn)壓下去。得之真相的我想要用通天鏡救回媽媽卻被爺爺拒絕，并被十姑和刀伯送回迷鹿森林，繼續(xù)消磨自己體內(nèi)的魔芽。小說以奇幻的筆墨講述了部族之間為爭取權(quán)力的爭斗，以及對翁王山人戰(zhàn)勝魔族的贊美。

慢慢行走于呂新的《夢》，和主人公迷茫于現(xiàn)實和夢境中，感受生活的紛紛擾擾。這篇小說刊載在2018年第12期的《長江文藝》上，先是以主人公“我”的視角講述了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事，在埋葬周校長后，劉培森副校長一直嚷著找周校長，他不斷的推測使“我”回憶起捕鼠七分隊的各種經(jīng)歷，王明餓得說出奇怪的話，趙小豺因為可憐“我”的幾個孩子，非要將老鼠贈予我給孩子們補營養(yǎng)，在“我”拒絕后說送到家里卻沒有來。晚上，“我”做夢夢見自己從前是一個叫李吉富的商人，有一個嬌小玲瓏的妻，不同于現(xiàn)實生活中的妻——梁桂梅。還有兩個隱姓埋名的妾，一個因托杜榮生做了售貨員，身上帶有各種商品的味道，一個自學考試取得了本科文憑，還會水墨畫和書法。還夢見周校長與自己談話，說兩個小妾像《聊齋志異》中的女性。還有在母親的陪同下叫梁桂梅給她開臉的天冬姑娘，袖筒里藏有藍眼睛的小金魚的福建人范復(fù)生。另有陳亮的妻子老是遇見怪事，便詢問石先生，石先生告訴她應(yīng)該把原來的門改成墻，重新開一個朝南的墻，三愣謀害表叔，二姐叫“我”回紅石溝我不愿意回去。現(xiàn)實與夢境相互交錯呼應(yīng)，構(gòu)成小說的情節(jié)線索，反映的是人內(nèi)心最深層的意識活動。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認為，“文學藝術(shù)就是種種心理苦悶的象征，是欲望在精神上的‘替代性滿足，最好的升華渠道是文學藝術(shù)創(chuàng)造?！毙≌f采用自我敘述話語方式來描述自己的夢境，以其所具有的個人性、私密性、主觀性、情感性的特征，更加明確地傾訴人物內(nèi)心最隱秘的想法和感受，訴說自己的愿望、理想、苦悶、掙扎。

生活是一道無解的難題

王田璐

人為什么而生，將為什么而死？我們每個人都有一扇無法用自身力量關(guān)上的門，也總是不停地面臨著選擇，在線性時間中，在輪回反復(fù)中，生活便成了一道無解的難題。而文學的寫作不是對生活難題的逃避，而是對生活難題的挑戰(zhàn)，是可以喝醉，可以清醒，可以毫無掩飾的談?wù)搩?nèi)心，談?wù)撋?，談?wù)摤F(xiàn)實。

《上海文學》2018年第6期刊載了“70”后女作家薛舒的短篇《下水道的終點》，小說通過敘述一個孩子在畸形家庭中的成長經(jīng)歷，呈現(xiàn)給讀者以生活的紛繁復(fù)雜性。主人公沈小剛未足月就急匆匆地來到這個世界，“歸功”于父親沈金昌的“騰空飛腳”，父親與母親蔣來娣的打罵成為家常便飯，這種家庭氛圍就必然使沈小剛養(yǎng)成了叛逆、不羈的性格：辱罵地理老師，從不會規(guī)矩的稱呼一個人，等體重過一百斤就要和父親開打，似乎他生來就是和父親約架的，盡管在十五歲的年紀聽到母親的死訊也依然不掉一滴淚。母親外出打工時離奇死在異鄉(xiāng)，沒有確切的死亡真相、死亡地點和死亡時間，這個“異鄉(xiāng)”就成為沈小剛一生的執(zhí)念。這里，作者只提供了生活的復(fù)雜性卻不提供任何答案，似乎一切都最終無解，人生還是會像長江一樣浩浩蕩蕩奔向終點，但我們?yōu)槿耸亲霾涣酥鞯摹?/p>

陳志煒的短篇小說《水果與他鄉(xiāng)》由《比椰子更大的是商人》《再見，檸檬！我要去見海浪……》《猴面包樹與他鄉(xiāng)》三篇組成?！剁娚健?018年第3期刊載出第一篇《比椰子更大的是商人》以饗讀者。作者用古怪、清逸的筆觸營造了一個關(guān)于椰子、關(guān)于巨人、關(guān)于熱帶的獨特幻境，一個關(guān)鍵手法是“對比”。小說的開頭便對年輕的椰子商人畫了張像，但當他站在熱帶巨人的身邊時顯得身體收縮，所有的特征似乎都被抹掉了；椰子商人第一次去熱帶，卻發(fā)現(xiàn)與亞熱帶的不同：出租車和飛機是由巨人來助推，手機和筆記本拿出來就會冒煙，就連亞熱帶銷售的椰子，也是由熱帶的巨人們用原始方法徒手投擲過來的；而這椰子本身也與其他水果不同，空心、單純、脆弱，一折就斷，如同生活。小說中，作者極力塑造的有代表前現(xiàn)代意味的“巨人”，有代表現(xiàn)代社會的“商人”，當商人從亞熱帶的故鄉(xiāng)來到熱帶的“他鄉(xiāng)”，其所帶去的是知識、技術(shù)、眼光，伴隨著的是原初社會的進化、改變。似乎生活里總是新的代替舊的，現(xiàn)代的代替原初的，除了改變別無他法。小說中并沒有太多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的描寫，而是用古怪的情節(jié)邏輯，進行了“商人、巨人”、“亞熱帶、熱帶”、“故鄉(xiāng)、他鄉(xiāng)”等幾組人物、事物對比，既怪誕奇妙又呈現(xiàn)生活，引人深思。

《天涯》2018年第3期刊載了李落落的小說《至味》，小說以第一視角講述一個物質(zhì)貧乏的鄉(xiāng)村少年替考的經(jīng)歷，其中各具特色的人物形象投射出世相的千姿百態(tài)。主人公劉剛因求學的緣故一人租住在縣城，普通的農(nóng)村家庭使其總是不由自主地幻想美好的生活，由于母親的到來和基于未來的考慮，才上初二的劉剛不得不接受替考的安排；而大斌的生活境遇與劉剛截然不同，他的相貌、穿著讓人覺得其是可以在社會上應(yīng)對一切的大人，開著劉剛第一次見過的桑塔納。一來二去，劉剛產(chǎn)生了眩暈的錯覺，而他為何能夠被縣城一中錄取成了一個謎。替考前一頓可以稱得上“至味”的招待，一次回憶中的小事，讓劉剛這個不諳世事的少年發(fā)掘到了生活中的某種真相，突然襲來的成長讓其感到前所未有的沉痛。作者將筆觸落于上學替考這一社會話題，為平民百姓與官宦人家的社會差距、社會資源分配不公等現(xiàn)象奔走呼號。

《牡丹》2018年第6期刊載了山東趙胡子的《舅老爺?shù)男g(shù)》，其在語言和故事情節(jié)等方面與同期短篇小說相比顯得與眾不同。小說選取了底層人民生活的剪影，其中糅雜了中國傳統(tǒng)的民間玄學色彩。主人公姜子尚出生之時，舅老爺用其“術(shù)”推算姜子尚日后必官至市長，是大富大貴之人，盡管得到妻子的反對，練習“術(shù)”依然是姜子尚每天必要的“工作”。但是，從姜子尚的失業(yè)下崗，兒子的搶劫入獄到妻子的喪子瘋癲，再到最后鋃鐺入獄、被判無期，姜子尚一波三折的人生似乎與舅老爺?shù)念A(yù)言背道而馳，最后終因妻子追悔莫及。“術(shù)”是全文重要的線索，圍繞“術(shù)”敘寫了姜子尚從沉迷到悔悟的全過程，妻子的后半生成了無解的謎，家庭中的一地雞毛也由此告終。小說的語言簡短粗獷，這恰恰呼應(yīng)了底層人民掙扎的生活狀況，讀來啼笑皆非，五味雜陳。

《海燕》2018年第6期刊載了沙君賢的短篇小說《車禍》。小說中大山溝自然純樸的風情養(yǎng)育了主人公老六助人為樂、樂善好施的厚重品格。小說的主要情節(jié)集中在老六買車后開車去城里看望兒子的往返路程中，由于看望兒子的過程中，老六樂于助人卻遭遇釣魚執(zhí)法、撞車碰瓷等意外使得其在返家路程中假裝對擺手求助的人視而不見，因此變成了別人口中見死不救的人。親人的指責和輿論的壓力，使大病一場的老六毅然下定決心賠本賣掉新車。從老六買車到賣車的過程中可以看到助人為樂、樂善好施等傳統(tǒng)美德在現(xiàn)代社會發(fā)展中所遭遇的困境。如今，社會文化、經(jīng)濟在市場經(jīng)濟環(huán)境下迅速發(fā)展，輿論、信息的影響力日益擴大，這種情況下，人們的思想更加趨向多元化，傳統(tǒng)的有價值的思想理念是要繼續(xù)堅持，還是要隨著環(huán)境的變遷而變遷？小說中老六的經(jīng)歷到底是“車禍”還是“人禍”？這是作者通過小說所反映的中心問題。

《作品》2018年第6期刊載了“90后”青年作家宋阿曼短篇小說《午餐后航行》，通過一場三角戀書寫了女性細膩而真實的內(nèi)心掙扎。小說將主要人物設(shè)定在一間出租屋里，房東貝姨離異獨居，靠租金生活，對于同居中男女的微妙關(guān)系看破而不說破，后因決定再婚而收回出租屋；王燦燦是出租屋的最后租客，因主人公何溪的出現(xiàn)，本來充滿青春活力的她與男友徐魏爭吵頻繁；主人公何溪是作者著墨最多的女性人物，小說中，何溪對于自己的身體經(jīng)歷了一個認識、接納到反叛的過程，她帶不同的男人回家，將愛情僅僅限制在純粹的欲望里，直到遇見徐魏，但徐魏與王燦燦的婚姻使何溪愛的尊嚴最終崩塌，由愛欲轉(zhuǎn)向了死欲，在最后一刻終寬恕了自己。女性在任何的生存狀態(tài)下都是值得關(guān)注的，她們最接近生活，細膩的心理活動使其始終在理性與非理性之間搖擺，何溪這個人物形象，使我們對于女性與生活、愛情與婚姻、生與死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

與《午餐后航行》有異曲同工之處的是《青春》2018年第6期刊載的短篇小說《所謂愛情》，作者為葉涼初，雖同樣書寫三角戀，但作者將視線從青年人轉(zhuǎn)向中年人，表現(xiàn)了婚前婚后男人女人對于愛情、生活理念的轉(zhuǎn)變。三年前的離婚的女人與處在婚姻中的男人相識、相知、相愛，男人許給女人一個婚姻，但妻子突如其來的病重使承諾化為泡影。不經(jīng)意間看到的離婚判決書，女人才知曉男人的真實想法，痛苦但依然強顏歡笑，小說里女人要的是愛情的感覺和安全感，而男人要的是全新和刺激的生活?；橐鎏峁┙o生活一種最基本的秩序，處在婚姻中的絕大多數(shù)人所表現(xiàn)出來的本能和對本能的克制顯得尤為復(fù)雜，而作者關(guān)注的正是這些男人和女人在婚姻狀態(tài)中的獨處和沉默，克制與釋放，及與之相應(yīng)的人的情感和精神狀態(tài)。

《鴨綠江》2018年第六期刊載了馬來西亞華人作家黎紫書的短篇《海》，小說的文字特色比較鮮明，開篇就描寫了“?！薄ⅰ霸鹿狻?、“黑浪白花”等粘稠的意象，雖讀來感到不舒服，焦躁不安，但這些意象恰恰與熱帶潮濕的氣候相吻合，也奠定了全篇沉郁、昏暗的氣氛。小說以淑離和康子兩位女性的對話為結(jié)構(gòu)，牽連出她們兩人相識相知、歷史的或現(xiàn)實的故事，這些故事相互穿插、錯置?？底釉谑珉x一家的老店里打工時與其相識，認為淑離一家是被神眷顧的，臨走時偷偷扔掉了基督教徒的《圣經(jīng)》，兩人又陰差陽錯的在雅馬哈樂器店重逢，淑離對于康子和陶陶的照顧，似乎更像是“疏遠”的親人，在回憶翻涌、睡意襲來的時候，淑離靜靜地等待著死亡。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命理，有各自的來路與去路，作者透過女性獨特的經(jīng)驗，將回憶、現(xiàn)實、幻想、宗教、命運等細膩地穿插在小說中，構(gòu)成人物生命的底色，直擊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