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國發(fā)
我抬頭的時候,看見了掛在墻上的那面鏡子。
它一次又一次地為我擦拭,迷茫而渾濁的目光。
火花一閃。
撲火的飛蛾,打破午夜的沉默,它最終還是選擇了,與虛空的搏斗。
有火焰在,即便是死火,也不能遮蔽,一代人的內(nèi)心,冷藏的情熱與溫暖。
哪怕僅是一束!
誰在看?我與世界同在,萬物與我為一。我投去的目光,除了自由與孤獨,仿佛什么也沒有看見。面對青燈,我在茫茫的夜色中,只有默默地認(rèn)領(lǐng),一粒粒燃燒的余燼。
似乎很久了,我沒有簡單地重復(fù),燈火闌珊。
生命自照,披肝見膽。我以這鏡與燈,互為思想的倒影,反觀自明,或者為生命的雙重存在作證:真與幻、紅與黑、明與暗……
我愿意是藻鏡的美神,至少會得到世界的真相;我愿意是持燈的使者,但愿能帶給你,不至于在黑暗里沉沒的一道幽光。
而鏡子里,只剩下將熄未熄的微火,
即物化夢,涅槃重生的鳳凰,得到一雙神賜的翅膀,和我們的靈魂一樣,已遠(yuǎn)走他鄉(xiāng)。
所有的河流都被你帶走。
逝者如斯:落花隨著流水,云影隨著波光,我似乎仍能聽見,子在川上發(fā)出的一聲聲輕嘆。
分秒的滴答,于漫長的歲月中杳然——
星移斗轉(zhuǎn),暮靄之沉沉,朝日之冉冉。未必都要等到??菔癄€,如果需要,我現(xiàn)在就可以倏忽相忘于江湖,包括曾經(jīng)滄海的歡樂與痛苦、榮辱與恩怨……
剩下的波濤也只是喧囂著時光的蒼茫。
風(fēng)塵仆仆,聽不到行色匆匆的聲息,但從你眉間的春色里,我隱約看見,你在秋波閃爍的妝臺前漸漸撫平的一道道滄桑。
總是說不盡,青春故事的風(fēng)流;似水的年華,也總是不會因為斑駁的追憶逆流而上。
漩渦無常的亢奮。礁石記住了駭浪的私語。
世界如此匆忙:一種存在與虛無,也許永遠(yuǎn)在開始的終結(jié)之中,你一往無前,以流水的加速度,不知所終地追趕著,光陰的浩瀚。
從時間的源頭出發(fā),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不是所有的河流都有彼岸,也不是所有的密碼,都能悄然打開曠古的憂傷……
無須輕叩:虛掩的柴扉,隨時為你敞開,溫暖的懷抱。
我不是老子,不知道眾妙之門,玄之又玄;我也不是賈島,他筆下的老僧,對于月下之門,知道怎樣的推與敲。
風(fēng)記住了它的門牌。
一個落魄江湖的才子,帶著信仰、愛和宗教,于內(nèi)心的道統(tǒng)中坐擁自己的王朝。
當(dāng)然你盡可以祈禱——
好事是不會主動找上門的,你還必須找到,屬于自己的最佳入口,然后懷著一腔神圣的希望,把門打開,自覺地接受心靈的沐禮。
雖然,門后有些什么,你事先并不知道。
洗手焚香,輕煙裊裊,我有自由與方便的法門,抽離長在身體中的俗根,從此不用忐忑,門是否被開啟,又何時被關(guān)閉。因為對于功名利祿,我已不再斤斤計較。
心地磊落,沒必要搞得壁壘森嚴(yán),也不要有狹隘的門戶之見。不要以為,有了門,這心里一下子踏實了許多。
我不愿改換門庭。盡信門,還不如無門——
心底無私,善有善報;禍福無門,唯人自招。
走路的方式,不只是向前,或向后。
從天空到大地,上,或者下,路有時也會站立。
我想到了一架行進(jìn)中的電梯——
幾乎沒有人會在意,它的來路與去向,或許他們走的是殊途,但都在同一條路上,只是方向不同而已。
太陽行走的路,向上的是旭日,向下的是夕照,這多么像一個人生命的軌跡,從小到老,一個人究竟需要多少次出發(fā)與回歸,才能與神住在一起?
西緒弗斯的巨石,推上峰頂又滾落山麓,拼盡了全身的力氣。
但石頭終究是石頭,向上,或向下,在同一條路上循環(huán)往復(fù),沒有終極,西緒弗斯真正的勝利,或許就在我們的心里。
一棵大樹,向上生長的是枝條,向下深扎的是根須,一條路延伸的向度不同,卻因為天造地設(shè),一脈相承,而把路站立成了優(yōu)秀的自己。
可以仰望星空,也可以腳踏實地,但我們要走的路,卻未必都是背道而馳。
學(xué)會走路,上,或者下,宜謹(jǐn)慎選擇,但也無時不在考驗著,一個行走者的智慧與勇氣。
似乎整個晚上只是為了日復(fù)一日地完成這一個詞:等待。
說好了在一棵柳樹前會合。
姍姍來遲的戈多,在鄉(xiāng)間小路上,卻一直都沒有來。其實你盡可以難移忍耐與執(zhí)著的本性,但這并不能令人信服地說明,我的江山易改。
從黃昏到夜幕降臨,天空開始失去它的光亮,紀(jì)念的晚燈,一手造成了身邊的寂靜,而貧血的月色,也難以掩飾內(nèi)心的焦灼與蒼白。
有時連我們自己也沒弄清,生命于漫長的折磨中,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到底是在等什么?
歷經(jīng)寒冷之后的又一次面向大海春暖花開,還是鳥兒的垂青,樹葉摩挲翅膀的竊竊私語,抑或是超越時間和空間的茫然存在?
不得不適應(yīng),一種長久的沉默。
你說既然已經(jīng)等到現(xiàn)在,索性就再安安靜靜地堅持,不要在等與不等的問題上鬧出情緒,當(dāng)下最可寶貴的是招安與和解,然后繼續(xù)守望與翹盼著,戈多的光臨。
于一片空虛中,消磨著沒完沒了的長夜。
或許賦予我們的,永遠(yuǎn)只是一種美好的期待:星子的夢很遙遠(yuǎn),而能夠選擇永恒的等待,不知所終的過程,本身便是一種未完成的狀態(tài)……
到了秋天,羊群模仿白云悠悠的句法,把日益枯黃的荒謬,寫進(jìn)金牧場上大片的寸草。
也許荒謬不能帶給你什么——
但如果沒有它,那些強加于我們頭頂上的鳥,便不再呼告。
確實,我們不能不把自己的命運托付給抗?fàn)?,但你完全可以假設(shè),曠野上可能會在某一刻,突然席卷令人無法自持的風(fēng)暴,雖然,我不知道這場風(fēng)暴到底想說什么。
堂吉訶德的風(fēng)車,西西弗的巨石,格雷戈爾變成的甲殼蟲……我只是在書中看到。作為局外人的加繆,向著現(xiàn)實滲透的夢想鞠躬,也不能不反復(fù)地研習(xí):虔誠的彎腰。
荒謬是可信的,不要把理性的緘默與感知的謬誤混為一談。
從不可能中尋找可能,我不會陷入深淵的絕望,只不過是一時還不能完全走出,內(nèi)心的低谷,而哲學(xué)總是喜歡在生存中驕傲地說著,生命物語,還是不安之書?
可以不渺小,卻必須盡快找到合適的位置,登上泰山絕頂,翹首看到日出的崇高。
一直想成為自由的人,我是我自己的上帝;一直全神貫注于一道閃電劃過的奇跡,于雷霆的洪亮里盡力去表達(dá),一場驟雨瘋狂的悖論。
靈魂的漫游者,自己也未知究竟去向哪里。惡可以而且應(yīng)當(dāng)被徹底地驅(qū)逐,因為我一直以來努力向善,而決不會容忍以丑為美,以假亂真。
我有一把不老的寶刀,于刃的荒謬上把示,無可辯駁的張力。誰會側(cè)耳,風(fēng)在荒野上的一聲聲呼嘯?
虛空之空,游蕩著云的影子。
風(fēng)之影,于云的動感中,無形無跡,捉摸不定。
我愿意只是虛空的清貧——
在影的幽夢里,空空復(fù)空空,然后云一樣的恍惚,息息變幻,縈繞于風(fēng)的超然與輕盈。只是,循著閃電的軌跡,我一直沒有找到,蒼鷹的羽翎。
四面都是白云。
大隱之隱。蒼白無力的虛空,于創(chuàng)世的混沌里呈現(xiàn)太初的寂靜。云飄在空寂中,不知自身之所在,應(yīng)盡便須盡,它一定會擁有心性的靈明——
似乎已經(jīng)無法確認(rèn),影子的虛與實。逍遙于虛空之空,有我與無我,小我與大我,此我與超我,是身如影,如影隨形,形影難解又難分——
“我不過是一個影?!?/p>
飄逝于虛空之空,風(fēng)吹的夢與影,于淡泊的云里幻化,一種圣凈的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