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陽光里安靜地開花結(jié)果
——瑞嫻與她的散文詩集《肋骨》印象

劉慧娟

無論是散文詩還是詩歌，都是作者內(nèi)心抒發(fā)和自證的過程。

散文詩是利用特定的情感符號和語言系統(tǒng)，采取虛實相應的表現(xiàn)手法，意境充滿畫面感，客觀和主觀完美融合，最終抵達需要謳歌或鞭笞目的的文學形式。

一

瑞嫻的散文詩，以清麗、明亮、厚重、深刻等特點深得讀者喜愛。她用細膩空靈的筆觸，深邃清澈的思想，凝練又充滿力度的語言表達，把這種獨特的文體特點，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她用深情細膩的筆觸，寫出人世間的千種姿態(tài)，萬種情懷。有的跌宕起伏，奔騰澎湃，有的含蓄委婉，似低眉思量，有的簡練素潔，行云流水，字里行間，氣象萬千。正如她與生俱來的天然資質(zhì)，溫婉不失凜冽，清奇不失善良。加之她本來具有駕馭語言的天賦，最終形成獨具風格的散文詩形象。

瑞嫻新出版的散文詩集《肋骨》，所選散文詩三十六章，猶如三十六顆火熱的太陽，篇篇發(fā)出自帶的光芒，她筆下營造的散文詩王國，奇花異草，無不呈現(xiàn)出欣欣向榮的生命姿態(tài)，也凸顯了女園丁胸中丘壑的奇光異彩。

這些年，瑞嫻心懷執(zhí)念，手握向日葵，在陽光中，靜靜等風拂過。即使枝頭滿是碩果，依舊是不喧囂，不張揚，更不推銷自己。她通過自己的創(chuàng)作實力，一寸寸地點亮自己，并照亮前行的路。

其實，在文學創(chuàng)作道路上，她很早已經(jīng)小有名氣，各種體裁的作品紛紛見報，《詩刊》《創(chuàng)作與評論》《青年文學》等一系列有影響報刊發(fā)表的作品，曾被當做范文推而廣之，許多文學講座都會提到有這么一位年輕的作家，令許多文學青年羨慕不已，將她視為榜樣。可她卻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和低調(diào)，她沐浴在一片適度的光亮里，甘苦自知，微笑不語。

瑞嫻的創(chuàng)作形式豐富多彩，她幾乎將所有的文體都嘗試了一遍，將一個個原本完全不同的文體通道打通了：劇本（包括影視劇本，舞臺劇本）、小說、散文、詩歌、散文詩、童話等，她甚至“不務正業(yè)”地寫了很多名家作品評論、影視劇評論、時事評論、書畫評論等，以至于后來想洗手不干了，還有人找上門來。

對此，瑞嫻無奈地解釋說：我也不知怎么入了“邪門歪道”，由“寫”的人變成了“評”的人，我也不想涉獵這么多種文體，因為不主攻一個門類是很虧的，難以在一個領(lǐng)域里一往無前，取得突出成就?？墒敲慨斘野l(fā)現(xiàn)一個新故事或者產(chǎn)生一些新思想時，仍會不由自主地為它尋找一種最好的表達形式：或者是小說，或者是散文，或者是詩歌，就像裁縫根據(jù)布料剪裁縫制時裝那樣。

就這樣日久天長，瑞嫻竟然將每種文體都運用得收放自如，拿得起放得下，出版了小說集、散文集、散文詩集、童話集等。

瑞嫻與影視文學的偶遇，是一種必然。她說：“童少時光在星光下看電影的記憶，是今生最美好、最絢爛、最令人心馳神往的經(jīng)歷，一看到那白白的幕布就心跳不已……”她說，每看完一部電影，她就會在塑料筆記上用激動得發(fā)抖的手記下感想、劇情甚至演員名字，那時候看的每部電影她幾乎都沒忘記。說起電影她就如數(shù)家珍，甚至很多連圈內(nèi)人都不清楚的電影她都知道。所以當著名劇作家沈默君先生第一次發(fā)現(xiàn)這位文學青年時，就敢將一部40多集的大戲交給她來寫，并且放言“我看人絕不會錯！”

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小女子，卻兼具大丈夫的情懷和悲天憫人的氣質(zhì)。瑞嫻重情重義，常常達到忘我的境地，為朋友、為一瞬的感動，她可以終夜揮筆，通宵達旦，忘記今夕何夕。每一個在生命里出現(xiàn)的朋友，她都會掏心掏肺地以誠相待，樂此不疲。也正因如此，她敏感的心靈常常在不經(jīng)意中被傷害，被撞擊，自己卻茫然不知所措。

靈魂倔強地穿行于文學，身體又固執(zhí)地行走在大地，她可以從一棵小草身上看到生命的全部悲歡，觸摸蒼涼或歡欣的滋味。年紀輕輕的她，卻有一種歷盡磨難的深邃。

有時，她總想對一切追根溯源，迷失于“從哪里來，又到哪里去”的問題——那其實是古往今來所有人都弄不清的謎題。

她曾經(jīng)長途跋涉去尋找族譜中記載的故鄉(xiāng)，和村夫野老閑談，在發(fā)黃的族譜上尋找自己的來龍去脈，在遷徙過程和起伏脈絡(luò)中，追尋生命的真諦和根源，這種上了年紀的長者才會熱衷操辦的事情，卻讓她輾轉(zhuǎn)癡迷，她總是對生命的無常和更替惆悵不已，這個問題，一直在她的心頭縈繞。

她的所有感悟，或許,就是這樣在某個不為人知的時刻，得到過深度的凈化。她說：“我們很渺小，但生命必須燃燒！”正因為她這種立足于現(xiàn)實又游走于夢幻的文學性格，才會有關(guān)照自己也不忘付出的人生情懷，才會寫出那些珠璣輝映的文字來。

二

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言曾評價瑞嫻的作品是“讓疼痛喚醒麻木的神經(jīng)”，她的小說集《布什和我們的生活》《啞女的草原》佳作連篇，“文字優(yōu)美老辣，凝重又鮮活靈性，節(jié)制而酣暢淋漓”。她語言的創(chuàng)造力來自對世界的敏銳捕捉，看似不經(jīng)意的場景和事物，總是被她描寫得蕩氣回腸，充滿感染力。視覺和聽覺的完美融合，來自命運、閱歷和扎實的文學基本功。

一粒塵沙，仰望著一顆星斗。你的光芒，照亮我又刺傷我，我只有在仰望中狂奔，才能縮短與你的距離。在冰姑娘的宮殿，沼澤王的夢境，格陵蘭的古堡里，我同一只野天鵝相偎著，度過了童年，渴的時候，你賜予我的每一滴水都勝過一條江河……

—— 《仰望——致安徒生》

向往高度，又試圖接近高度的愿望。其中，一粒塵沙可見世界，一瓣花朵可見情懷。寥寥幾筆，道出一個不染雜塵的心靈。對安徒生的仰望，并不顯得自己卑微，相反足見虔誠。清奇的文筆，正是她的人格寫照。

由于生之艱辛，幾經(jīng)磨難，讓這位詩意的女子，自小心懷夢幻。她渴望美好的生活，向往童話般的世界，夢中的灰姑娘和美人魚是她童年的真摯玩伴。因此，安徒生童話是她一生的創(chuàng)作靈感。

瑞嫻的思想和內(nèi)心清純自然，恰到好處。她清秀的外表總給人柔弱的感覺，骨子里卻有一股倔強?；叵氤醮蜗嘧R，我更多地只是感覺到和這位有時沉靜，有時活潑的女子相處快樂開心，唯獨沒有想象她作為影視編導和刊物主編身份的重量。直到后來，了解了她的才氣和創(chuàng)作成就，我不禁咂舌，不知那方山水如何養(yǎng)育出了這樣一位才華橫溢的女子。

預言曾經(jīng)告訴我：對你的仰望，將貫穿我的一生。

已經(jīng)沒有什么能夠摧毀，一粒已經(jīng)發(fā)芽的種子。

我要以一粒微塵的身份，散發(fā)一顆星辰的光芒，

我很窮，但我有我的財富，價值連城。

……時光，將為我嘔心瀝血的文字鍍金。

……一粒微塵開始發(fā)光，與星星的對視，越來越真實。

——《仰望——至安徒生》

瑞嫻在營造作品氛圍時，已經(jīng)將自己的精神品質(zhì)融合了進去，仿佛有一條金光閃閃的鄉(xiāng)間小路，指引著一個有金色夢想的人。她倔強執(zhí)著，蔑視一切困厄。發(fā)自靈魂的氣焰，給了她無形的力量。

一個人的成長應該有聲有色有光，我從來沒有探究過她有什么坎坷，但是明滅閃現(xiàn)于字里行間的，能夠感知瑞嫻作為一位出色寫作者的思想與文字相遇的剎那，所產(chǎn)生的相惜相憐的情感，正如彩虹遇到天光，生命遇到水源。

我斷定，一個沒有經(jīng)過苦難磨礪的人，是寫不出那份深沉成熟的感覺，喚不醒那些沉睡的詞語的。如下面幾章散文詩：

人活在黑中，像從沒有過眼睛。唯有心臟，依舊咚咚地錘響戰(zhàn)鼓……黑，是誰的長發(fā)，一夜間白成三千丈瀑布，如果黑有什么可以漂白，除非古往今來的憂愁。

——《黑色》

有什么能夠抵擋過億萬光年的摧殘？我不知道是否能等到答案，在化為一滴水之前……在我知道不知道的異鄉(xiāng)，我相識未識的親人們，再也不能與我黑頭發(fā)黑眼睛地重逢。

——《醒來，大西洋》

輝煌美，悲愴美，深邃美，都是詩意美的元素。我覺得憂傷美是詩意美的很高境界。因為憂傷來自天然的悲憫和善良，全然是一種長時間的、融化在血液里的美學素質(zhì)。

瑞嫻在生活的風雨中跋涉，一路勞頓，文字是她貼身的家園，給了她堅強的翅膀，讓她在文學的天空，飛了一程又一程，不斷經(jīng)歷著能夠表達和無以言說的人和事。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漸漸對人生有了新的感悟，她堅信，即使受傷羽毛紛紛落下，只要翅膀不斷，就一定要飛翔。

無論她經(jīng)歷過多少艱難坎坷，她始終堅信前方有岸，堅信那頂彩霞的帽子會引導她清醒地前行。

桌山在很遠的地方，戴著彩霞的帽子。大西洋上空，誰在揮舞著畫筆。濃墨重彩之后，透出一角天空……

……

如果，你高昂的額頭，不是石頭雕成；如果，天空能躬下腰身，親吻海洋；如果，一個熱吻，就可以冰釋前嫌……

——《醒來，大西洋》

瑞嫻把詩歌的高貴及帝王的高貴悄悄地轉(zhuǎn)換意向，引向?qū)Φ讓拥年P(guān)注。不管是物象的還是人文的高貴，都不能自顧自地高高在上，必須接地氣。做人做文都必須有根，這根當然扎在泥土里。瑞嫻所具有的普世人文關(guān)懷及散文詩所能帶來的平和與昂揚，給人春風化雨般的滋潤。鬧哄哄的世象，卻常讓她茫然。我知道她此時有兩種武器，一個是傻笑，一個是全人類都喜歡的《安徒生童話》。當她找不到感覺的時候，只要拿起這本能載著整個人類一起飛翔的童話，便能重尋激動，讓疲倦的思維滿血復活。

如果一定要探究她如初童心的緣由，似乎在《故鄉(xiāng)，誰弄丟了我的童年》中找到一些斑駁的答案：“夢歸故鄉(xiāng)，日子一如既往。河流緩緩遠去，平靜而又憂傷。野外，麥子在風中抽穗，引誘鐮刀們快快閃光。而一簇寂寞的白色花，在微風中收攏了翅膀?！边@樣帶著淡淡憂傷的詩句，不是強迫讀者去接受任何信息，而是使讀者不由自主地進入一種淡泊又詩意的氛圍。

“那些親人愛過的花，輪回于四季，開了又敗，敗了又開，我至今叫不出它們的名字。流年里，故人們採著流星的尾巴，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只留下痛，像刺扎進肉里；只留下一串名字讓我捂在胸口，像捧著親人們漸涼的骨頭……在親人們愛過的地方，我百感交集，輕唱著一首歌，我不知這世上，是否還有人能聽懂它。明天，親人們是否能跟著一條瘦瘦的小路，回——家……”

一切似乎有了答案，原來她一直在丟失童年的地方，右顧右盼，帶著對生命的欷歔和人生轉(zhuǎn)折的嘆惋。面對這傷感的場面，她不是哭泣，不是絕望，而是輕輕地歌唱。手捧安徒生的童話，帶著對逝去親人的思念，她的翅膀從童話里長出，又在童話中飛翔。

她用文學解讀了自己暗藏的憂傷，用虛構(gòu)的力量（實則是創(chuàng)作的力量）打動讀者。她歌唱生活，歌唱希望，通過歌唱釋放疼痛，親近現(xiàn)實，親近文字，并進而通過創(chuàng)作,達到超越自我的境地，有意識地維護精神狀態(tài)和人生尊嚴。她將以金枝碩果的燦爛，回饋苦澀的童年和親人們。

瑞嫻散文詩所表現(xiàn)出的文學立場，給讀者一種精神的向往高度和靈魂的洗濯提煉。她熱愛美探尋美，并早已從小我的描摹中沖出來，行走在大我的路上。她的寫作勢頭，也正顯示著枝葉茂盛的趨勢，且步伐堅定穩(wěn)健。

三

瑞嫻的散文詩具有豐富的思想性，并透出哲理的光芒，透過對人生的悲憫，人性的尊重，呼喚人們感悟、感懷、感恩。

如《缺失與輪回》中寫到：“你懷疑夢存在于另一個時空，夢里一瞬，現(xiàn)實一生。你懷疑夢的空間，就是人最終要去的地方。夢越宏大，命越渺?！?。一邊感嘆欷歔著，一邊又有著來自內(nèi)心的膽怯，不是渺小，而是因為自尊自愛的心靈，無法抵擋外來的傷害，更無法以牙還牙，于是，開始躲避，憂思，膽怯。

是的，膽怯。在任何地方，我都要選擇一個最隱秘的角落容身，一張最靠近墻壁的床做夢——哪怕它只能給我比冰略暖的溫度，甚至以蟲蜇來騷擾我的夢境……我們，都是被大風吹散后杯弓蛇影的螞蟻。恨不得消失遁形，只高舉著一個名字存活于世。

——《膽怯》

不能不佩服詩人的想象力，她通過“夢越宏大，命越渺小”“開始躲避”“略暖的溫度”等詞語，含蓄地呈現(xiàn)出人間的冷。在這些詩句里，深藏了詩人成長歷程的艱辛，步步謹慎的苦澀。寥寥數(shù)語，掀開了生命中曾有的心酸和痛，讓人不禁感慨萬千。

這些詩句，不僅僅是美的形容，也是對生命的一種尊重。一顆膽怯的心，藏著無限的憧憬，盡管小心翼翼，還是不停地前行，不停地靠近自己的追求。瑞嫻謙遜、嚴謹、內(nèi)斂，心思敏細，對人生充滿著熱愛，方有了這對大自然的崇敬之情，敬畏之心。她對每一個卑微的生靈都充滿愛憐，每走一步都產(chǎn)生許多聯(lián)想，腳步在時光里，也在經(jīng)年的風雨里。

瑞嫻的散文詩，除了折射思想的精神之光，還有一種深深的悲憫：“我孤注一擲的綻開，照亮過夜空，耗盡沙漠一萬年的精氣，每一粒沙，都曾是我身體的一個細胞，我不為誰來，不為誰去，更不是為誰目睹，我自給自足自生自滅，沙漠，我與你天長地久的默契，不可言說?！保ā渡衬ā罚?。

這就是生命的質(zhì)地，讓讀者不禁感嘆敬佩，也贊賞那種生的倔強與堅韌。

瑞嫻的散文詩，無論從思想上，還是藝術(shù)上，都達到了至美。不管是謀篇布局還是字句的形象與表達，都充滿了靈魂的深度訴說，像用一把鋒利的刻刀將靈魂深處的質(zhì)地，形象地鐫刻于石頭上，形成虛與實的對話，靈魂與人生的對話，內(nèi)與外的對話。將深藏于內(nèi)心的幸?；蚩嚯y，以愛作為表達，達到智慧與感性的有機結(jié)合，感動讀者，震撼心靈。

讀完瑞嫻的散文詩集《肋骨》，如同將世間百味品嘗了一遍，讓一顆心重又有了依托。在生命的回音壁上，有個低吟淺唱的聲音余音繞梁，又讓人心里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