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溯洄從之是一樁寂寞身后事。中古沒有鐘表,史前沒有時間。在寫作——有限對無限的僭越中,唯有天才有勇氣相信“記憶”這回事。這是我喜歡天才和討厭天才的原因。而我是個俗人,我不相信生活。這很奇妙地促成了我沒事就喜歡撓撓神的胡須:他不愿再開口了,至少還可以給我看看怎么打噴嚏。
2.寫詩就是正正好處在一種寫詩的心情中。我記得尚在念本科的時候,宿舍樓前有一只年老的白貓。它總是臥在正大門的垂直線上,仿佛一把被丟掉的鑰匙。四面八方的貓,狗,以及人,無一來拾。
有一天雨后,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它挪歪了幾分,挪出了一方廢墟。當時我懷揣著一種隱秘的興奮。傳說:廢墟之下必有寶藏。繼位的水凼悄無聲息地顯示了某種開啟的可能。經過那里時,我的鞋子大概同時粘上了貓毛和泥水。然后,我決定寫詩。
3.詩找不到同類。它肯定不以類聚,以群分。
4.起初,我大言不慚,謂詩即模仿死亡。是使陌生人必然重逢的把戲。但事實上,它是一場怯懦的褫奪。“萬物在場,空無標記”。很多時候并非是我選擇了語言,而是語言選擇了我。為了掩蓋這種打草驚蛇的尷尬,我又改口說,詩無非食色,性也。比如,我記下:當時我站在一棵松樹下,看見旋轉的海水從腳底一點點滑走,群山孤注一擲地咬過來。你往后走了幾步,但我沒有。后來天色暗下來了,預備下山。我把外套脫下,假裝握住了扶手。我往前走了幾步,但你沒有。這一切都是真的。至今我仍堅信不疑。而所謂“詩的欲望”就在兩個“沒有”之間的空地上打轉。
5.每個詩人都應當格外小心跨行。詞的縱身一躍將會使人這個影武者粉身碎骨。
6.在寫作時,對歷史和細節(jié)的過分迷戀都可能會導致脂肪堆積。詩應如美人,比例勻稱,又懷揣迷人的缺憾。美人雖不一定是好人,但至少施舍了觀感上的仁慈。
7.我不承認詩有新舊之分。我只承認它有真假之分。不過語言難免會有打盹的片刻,或者假寐。這借了我弄假成真的可能。
8.別太輕,洪水來了會被沖走。也別太重,洪水來了會被推上前。我有一種殘酷的野心:干脆去成為洪水吧。成為語言里的災難。
9.一直以來我竭力避免著風格。走失于百鬼夜行中是尚且幼稚的我愿意領受的歡娛。我的詩還不是皈依,不是信仰,不是血和淚。它只是對人間曇花一現(xiàn)的捕捉,如同小時候在樓下花園里踩蝴蝶,以為可以助它死后成人。
10.于是我聽見你里爾克式的發(fā)問:“既然如此,非寫不可嗎?”
“當然。畢竟我的名字還沒認出我。”
11.我承認,在出生以前,我曾寫過最好的詩?,F(xiàn)在我要去尋找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