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里的南苑風(fēng)光
2018-11-21 03:09:06陳清茹
北京觀察 2018年11期
文 陳清茹
南苑是永定河沖積扇上的濕地，河流湖泊滋潤了廣闊的草場，利于珍禽異獸的繁衍生長，這里綠樹成蔭，青草遍地，鳥獸聚集。所以這里有著與內(nèi)城皇宮截然不同的廣闊幽靜，有著異于俗世的野趣橫生。
南苑先后是遼、金、元、明、清五朝時期的皇家獵場，是元、明、清三朝的皇家苑囿。歷代帝王都把南苑作為圍獵、校武、駐、臨憩的勝地，因此隨駕陪同的文臣名相也很多，他們留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詩文。隨著時間的流逝，部分景色早已經(jīng)消失不見，但是我們還能憑借前人的詩歌去領(lǐng)略南苑那迷人風(fēng)光。
“南囿秋風(fēng)”
秋天是北京最美的季節(jié)，而南苑又是以秋景最為聞名。在歷代吟誦南苑秋天的詩篇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明代文壇領(lǐng)袖李東陽的《南囿秋風(fēng)》。這首詩生動描寫了秋天迷人的景色：“別苑臨城輦路開，天風(fēng)昨夜起宮槐。秋隨萬馬嘶空至，曉送千騎拂地來。落雁遠驚云外浦，飛鷹欲下水邊臺。宸游睿藻年年事，況有長楊侍從才?！边@是南苑秋景最有詩意的寫照：在金風(fēng)瑟瑟、碧空如洗的秋季，君主乘坐精美華麗的輿輦在大臣及扈從的陪伴下浩浩蕩蕩地馳向南苑，他們夜晚從宮里出發(fā)，早上就已經(jīng)到了南苑。萬馬奔騰的滔天聲勢驚起一群群遠飛的大雁，連勇猛的飛鷹都驚嚇到要飛下晾鷹臺。由于皇帝的喜愛，年年來到此地并留下動人的詩句，隨從的才華橫溢的文士就更不用說了，寫下了更多更精妙的作品。這首詩引起了明英宗的共鳴和欣賞，于是他欽點“南囿秋風(fēng)”為“燕京十景”之一，南苑從此成為燕京最著名的風(fēng)景之一。
清南苑遺址（今南海子公園）
乾隆十分喜愛南苑，曾寫下關(guān)于南苑的詩歌多達四百多首，如《射獵南苑即事詩》就把南苑的秋天寫得很美：“北紅門里仲秋天，爽氣游絲拂錦韉。行過雁橋人似畫，踏來芳甸草如煙?！痹谇锔邭馑闹偾飼r節(jié)，大家縱馬奔向美麗的南苑，一路上樹木豐茂，綠草如茵，柔軟的游絲兒似斷似連輕輕拂過華麗的駿馬，人們行在美麗的橋上仿佛如在畫中一般。從詩里體會到乾隆輕松喜悅的心情。
“適可目游野連凈，得教心與物同滋?！?/h2>
明代記載南苑周圍一百六十里，《日下舊聞考》確定為“周垣百二十里”，比當(dāng)時的北京城約大三倍，所以南苑有著不同于京城的開闊氣象。如清代詩人查慎行《南海子》寫道：“紅門草長少飛埃，萬里平疇掌上開?！鼻宕娙藚莻I(yè)也寫道：“平疇如掌催東作，水田漠漠江南樂?！彼麄兌加闷疆犎缯苼硇稳菽显返膹V闊?？滴醯墼凇逗Ｗ颖奔t門秋雨后行圍戲作》則直接指出“玉輦遙臨平甸闊，羽旗近傍遠林揚”。
南苑是永定河沖積扇上的濕地，河流湖泊滋潤了廣闊的草場，利于珍禽異獸的繁衍生長，這里綠樹成蔭，青草遍地，鳥獸聚集。所以這里有著與內(nèi)城皇宮截然不同的廣闊幽靜，有著異于俗世的野趣橫生，即乾隆所說的“適可目游野連凈，得教心與物同滋”。（《新衙門行宮即事》）這里既不乏珍貴的麋鹿，“歲月與俱深，麋鹿相為友”（乾隆《雙柳樹詩》），“黃羊麋鹿?jié)M平郊，捷射爭夸馳 ”（乾隆《白馬篇》），也有一般的野鴨和雉兔等動物，“紅橋夾岸柳平分，雉兔年年不掩群”。（納蘭性德《南海子》）
南苑湖泊一共有25處，經(jīng)過清乾隆年間大規(guī)模疏浚之后，泉源暢達，清流潺潺，“五?！痹偌由掀渌魈?，水面非常遼闊，即吳偉業(yè)所寫的“七十二泉長不竭，御溝春暖日涓涓”。南苑有七十二道泉一年到頭不干涸，到了春天就涓涓不斷地流著。因此這里水美魚歡，清帝常在此觀景捕魚為樂。據(jù)《清實錄》記載，順治曾在南苑網(wǎng)過魚。乾隆皇帝也曾多次來此捕魚，在《南紅門捕魚》詩中詳細描述了當(dāng)時捕魚的情景：“煙蓼亞寒汀，澄波漾秋浦。垂綸玉鏡明，潛鱗看指數(shù)。蕭然秋意深，數(shù)聲離案櫓。漁笛橫西風(fēng)，云山入新譜?！比肭锼叺霓せㄊ㈤_，富有層次的紅紅白白染上了清寒冷落的小洲，碧波蕩漾，暈染出一派迷人的水濱秋景。在澄澈如明鏡一樣的水面上垂釣，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水里魚兒游動的身影，大小顏色一覽無余。
“自是軟紅驚十丈，天教到此洗塵埃?！?/h2>
作為康熙皇帝的御前侍衛(wèi)，納蘭性德跟隨康熙皇帝多次來到南苑，他吟詠南苑的幾首作品無疑是上乘之作。在他的心目中，南苑無疑是遠離俗世生活的一片圣地，“自是軟紅驚十丈，天教到此洗塵?！?。
他的長篇力作《南苑雜詠》詩長達四十句共五百六十字，宏篇巨制突出描繪了南苑不同尋常的美?！皩m花半落雨初停，早是新涼徹畫屏。何必醴泉堪避暑，藕絲風(fēng)好水西亭。離宮近繞綠萍洲，冰簟銀床到處幽。……重簾那得微風(fēng)入，葉葉荷聲急雨來?！痹娋涿枥L了一幅夏天月夜的美圖：夏季的一場陣雨打落了不少宮花，雨停了，涼意也沁滿了宮殿里的畫屏。不用想著去挖醴泉來消暑避夏，荷花旁邊的亭子里清風(fēng)徐來，就是納涼的好地方。美麗的離宮靠近水中的小島，被一片綠色圍繞，無論是清涼的竹席還是灑滿月光的床，都散發(fā)著涼意。微風(fēng)吹不動厚重的窗簾，只聽到驟急的雨點打在荷葉上發(fā)出叮叮咚咚的聲響。在這樣美麗清新的夜晚，盛大的皇家晚宴就要開始了：“黃幄臨池白鳥飛，金盤初進魚肥。太平時節(jié)多歡賞，絲絡(luò)雕鞍半醉歸?！痹诳拷牡胤酱钇鹆它S色的天子帳幕，這樣的舉動驚起了水里的飛鳥，華美的金盤端上了新打撈的肥美的魚貢獻給天子品嘗。在這太平盛世里皇帝很高興，于是多加賞賜大家，人們一個個酒足飯飽騎著駿馬半醉而歸。這時外邊景色美得仿佛是縹緲的仙境：“月上南湖波似練，幾星燈火是龍船。青絲蜀錦護銀塘，誰許延秋報早涼?？~緲蓬山應(yīng)似此，不知何處白云鄉(xiāng)?！比崦赖脑律车乃ㄈ缇殻埓闲切屈c點的燈火點綴在水面,宛如仙境一般。
“列戟圍熊館，分弓射虎城?！?/h2>
南苑作為五朝皇家獵場,圍獵是一項重要活動。清代為了推行“肄武綏藩”的國策，培養(yǎng)八旗部隊驍勇善戰(zhàn)的剛強性格和作戰(zhàn)能力，每年都要在這里以行圍狩獵的方式演練軍旅。乾隆直到去世的當(dāng)年已屆八十五歲的他還帶著五世元孫來此小獵，竟然還能“試射一枝箭，能開兩力弓”。
古代皇帝打獵有兩種形式，一種是大家所熟悉的騎馬獵殺各種動物。熊和老虎作為猛獸，無疑是大家爭相捕獵的重要對象：“三驅(qū)陪上將,四校出神兵。列戟圍熊館，分弓射虎城?！保鞔ァ恶{幸南海子》）文臣武將們聲勢浩大，威風(fēng)凜凜地擺好儀仗，一起圍攻熊和老虎，紛紛拉弓射擊，顯示自己的英勇。明代著名詩人王廷陳的《駕幸南海子》詩也是寫大家一起群圍打獵的情景：“虎兕先聲伏，車徒翼輦趨。網(wǎng)羅張一面，部曲用三驅(qū)?！?/p>
還有一種打獵方式是在高臺上縱放猛禽海東青捕捉天鵝、大雁，這是金、元時女真、蒙古貴族一直保持的傳統(tǒng)。南苑自從元代起就開始建立晾鷹臺，是歷代帝王縱放海東青的重要場所。明代魏之秀《晾鷹臺詩》生動描寫了當(dāng)時放飛海東青的壯觀場景：“晾鷹臺回接漚汀，民樂咸歌囿詔靈。七十二橋虹影渡，騎郎爭放海東青?！绷历椗_附近水泊很多，水草豐茂，遠遠望去水天一色，大家在奏樂中齊聲演唱，用以控制水中的神靈。遠遠望去七十二座橋如同七十二道彩虹一樣，美麗的影子倒映在水中波光粼粼，大家紛紛放飛海東青。
南苑秋景
晾鷹臺也是打獵、閱兵的地方，每次皇帝率親王、大臣、皇帝子孫、八旗官兵等上萬人參加，聲勢浩大，盛況驚人。如清代康熙帝《晾鷹臺》一詩就是寫激動人心的閱兵情景：“清晨漫上晾鷹臺，八駿齊登萬馬催。遙望九重云霧里，群臣就景獻詩來?！被实酆屯豕蟪嫉巧狭历椗_進行觀看，只見駿馬奔騰激起煙塵滾滾，遠遠望去好像在九重云霧里，大臣們看得熱血沸騰，紛紛寫出動人詩篇敬獻給皇帝。御前侍衛(wèi)納蘭性德也多次見證了這樣雄偉壯觀的時刻：“分弓列戟四門開，游豫長陪萬乘來。七十二橋天漢上，彩虹飛下晾鷹臺?！薄安萆诚埋R泊，水光平占晾鷹臺。錦韉欲射波間去，玉輦疑從島上回?！睂m門依次打開，手持兵器的士兵迎接玉輦?cè)f乘來此圍獵，人們縱馬追逐著成群的禽獸，飛馬的影子如射入湖中一般，皇帝乘坐的輦車宛如從仙島歸來一樣夢幻美麗。
南苑不僅可以陸獵，還可以進行水圍。乾隆《水圍》詩忠實地記錄了這個壯觀的畫面：“舟圍創(chuàng)舉合禽漁，豈必三虞稽禮書。比擬揚雄何太陋，長楊枉自詡周?！彼畤诿磕甑亩麻g進行，恰好是候鳥北返，鳧雁成群嬉戲在浩瀚的水面，大量的官兵們乘舟悄悄地從四面八方向事先設(shè)計好的地方圍合，成千上萬的水鳥被趕上天空，它們的身影遮天蔽日。趁此時機，人們搭弓放箭，鳴槍放炮，霎時間硝煙滾滾，漫天箭雨，打中的飛禽都紛紛飛落下來，水面上如同白雪一般。
“宿解讀書樂，時復(fù)與靜宜。”
南苑地處郊外，幽靜閑適，適宜讀書學(xué)習(xí)?？滴趸实垩残夷显穾资?，每次都自己親自講經(jīng)或者下令手下大臣講學(xué)，地點就設(shè)在舊衙門行宮前殿。南苑四座行宮內(nèi)均有御書房，皇子皇孫們每年都要在這里學(xué)習(xí)一個月。
舊衙門行宮（簡稱舊宮）后殿的書房“蔭榆書屋”是乾隆十二歲起就經(jīng)常在此讀書學(xué)習(xí)的地方，也是四個行宮內(nèi)最喜歡的書房，里面的額匾、楹聯(lián)均為他題詞。在他的筆下，舊宮蒼松翠柏，古木參天，芳草如茵，翠竹千竿，玉蘭怒放，梅花盛開，一切都美不勝收：“別館駐旌，森然古樹稠?！保ㄇ《四辍杜f衙門行宮即事》）“閑庭喬樹古，付與擇禽棲。”（乾隆二十九年《舊衙門行宮小憩》）“春雨全滋蘚，北寒始放梅?！保ㄇ《辍杜f衙門行宮小憩》）
新衙門行宮（簡稱新宮）“幾清無俗氛，樹古過喬枝”的清雅氛圍也深深地吸引著乾隆，他也時常在此賞花、讀書。在他看來，連花木、飛鳥都有情，仿佛都在歡迎他的到來：“花笑迎人夸得意，鳥吟為我話相思。流連不是耽風(fēng)景，卻惜年華暗轉(zhuǎn)移?！保ā赌显沸卵瞄T行宮即事》）詩歌里洋溢的是他到此地的喜悅之情，花草飛鳥哪會有情，分明是自己對南苑感情深厚。這里不僅氣候宜人，環(huán)境清幽，更重要的這里是愉悅心靈的地方?！皶o好通倪，花木清真悅性靈?！保ā缎卵瞄T行宮作》）“入室圖書自清 ，補槐枝葉已菁”。（《新衙門行宮即事》）補種的槐樹已經(jīng)長的枝葉茂盛，鮮花盛開美的好似有了生命，在這樣優(yōu)美的環(huán)境里無論是彈琴、吹還是閱讀，都是陶冶情操的文化雅事，令人賞心悅目，自得其樂，忘記一切俗世的煩惱。
“開士幽居地，乘閑一憩尋?！?/h2>
為了祭祀需要，明清兩代在南苑內(nèi)相繼修建了20多所寺廟道觀，主要有德壽寺、元靈宮、永慕寺、寧佑廟、永佑廟、關(guān)帝廟、龍王廟、七圣廟等，其中德壽寺和元靈宮最為出名。
順治十四年，順治帝仿京城的光明殿建造了元靈宮。每年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十月十五為神誕日，清代帝王均來此設(shè)道場祈福消災(zāi)。如康熙皇帝《南苑元靈宮》詩把這座道觀寫得很有氣勢：“杰閣橫霄峻，清都與漢翔。規(guī)模開壯麗，星宿燦輝光?！杯h(huán)境也很優(yōu)美：“碧瓦浮空翠，金鋪映日黃。門當(dāng)啼鳥靜，戶有異花香。細草沿階發(fā)，新槐拂檻涼?！边@首詩充滿了恢宏壯闊的王者之風(fēng)，并且摹景細膩，如同工筆畫一樣精細生動。再如乾隆六十年《入南海子瞻元靈宮有作》寫道：“向西歸自東，路便謁穹宮。六十滿年帝，八旬有五躬。孜雖已切，安阜念民窮。祖愛天恩厚，欽承愧一衷?！痹娎锍錆M了感恩和懷念，他說蒙受祖上的恩德和神仙的佑護，不僅健康長壽，而且為了民生勤勤懇懇地努力了一生。
順治十五年，順治帝在舊衙門行宮旁建德壽寺，后來被大火燒毀，乾隆二十年又重新加以修建，這次比之前更盛，“規(guī)制崇麗”。乾隆《題德壽寺禪房》一詩寫道：“開士幽居地，乘閑一憩尋。 黎誰古若，澄景適今臨。砌卉迷寒蝶，庭柯隱夕禽。憂欣何處是，默檢向來心。”他還有一首《德壽寺》：“只園向平楚，樹古百年余。僧徹靜煙火,鹿游到砌除。”兩首詩都渲染了清幽的環(huán)境。德壽寺不是一所普通的寺廟，它是滿藏友好的歷史見證。順治九年冬，西藏五世達賴長途跋涉來京朝覲，順治帝就在此接見他。一百二十八年過去了，到了乾隆四十五年，六世班禪又跋山涉水入京為乾隆祝壽，雙方友好地在此會見。乾隆在《德壽寺詩》中忠實地記述了這一偉大事件：“德壽禪林成世祖，爾時達賴嗽嘛朝。何期一百經(jīng)年久，又見班禪祝嘏遙?！?因此，德壽寺不僅在中國佛教史上地位卓然，具有重要意義，而且在中國政治史、民族史上也占有不可或缺的重要地位。
乾隆五十三年寫的《新衙門行宮作》概括了他鐘愛南苑的原因：“小獵旋收有底忙，行宮憩息趣猶長。馳驅(qū)筋力嫌他懶，宵旰精神幸自強。庭樹又看今日景，砌花不是少年場。讀書習(xí)射胥陳跡，剩得拈成字幾行?！痹诖诵蓓ぬ幎喽啵粌H可以小獵，借此增強體力，培養(yǎng)尚武精神，而且可以賞花觀景，讀書吟誦，生活好不自在。這或許是眾多帝王將相和文人才子青睞南苑的原因所在，所以才留下這么多動人的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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