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女座的巴掌

勇氣

我見到處女座時，幾乎都要手持三根香拜一拜的。

以前我有個編輯是處女座，和她談話之前我總要打幾遍腹稿，把所有她能想到的反駁全部堵死，還不能暴力堵死。

無敵的自制力加上極度的自律，如果處女座還不能成功的話，多半是因為他的觸角太多了，或是他不想被這個糟心的世界玩弄，只想獨自玩耍。

總的來說處女座不是神，處女座特別是處女男，已經超越了神的界限。

我最好的朋友，是一個處女男。有多好呢？就是可以借錢吧。

趙勇權DICE HOBBY首席執(zhí)行官

DICE CON華人桌面游戲大會創(chuàng)辦人

我對他最初的印象，是開會的時候他端坐在一旁，穿著人字拖蹺著二郎腿，兩腿夾得很緊，雙臂也夾得很緊，有點駝背，整個人打開防御機制的樣子。

是的，這個家伙是我的前同事，我想大概很多認識我們的人都會很詫異，一個散漫樂天派和一個強硬邏輯派，按理說不會成為朋友吧。不好意思，我們的友情就快有十五年了。

一直在藝術類雜志里打滾的Z君很快離開了公司。臨行前他把他的貓托付給我，讓我?guī)兔φ覀€好主人。平日里就算發(fā)生多糟心的事那張臉也像打多了肉毒素一樣僵硬的他，把貓抱在懷里舍不得給我流下眼淚的畫面，就這樣久久地留在腦海里。

可就算有十幾年的友情，除了貓都不能和他撒嬌。這個處女座禁止撒嬌，非常狠毒地活著。

人類具有一定表演性質，但是你不能和他表演，拙劣的更不行。他的話會像砂輪，在玻璃安瓿上轉圈那么一劃，雙手一掰，“嘭”！齊刷刷斷裂開來。

以前我在北京找工作那會兒，有很多不如意，給他打電話抱怨連篇，他說：“我沒有時間聽你說這些，你這樣過不好自己的人生?！蹦且凰查g我怔了一下，緊接著眼淚就出來了。我覺得特別羞愧，甚至恨自己為什么要打這個電話，如果是真正朋友的話，不會這么殘酷吧？我又沒求你什么，也沒借錢，只是嘮叨兩句有必要這么狠毒嗎？

他半天沒說話，然后輕聲說了句：“你哭什么啊?！鳖D了頓又說，“大概我以為咱們是那種特別親近的關系，所以說話不太注意方式方法。”

我說特別親近你也不能這么說話。他說行吧，那你現在這個工作有沒有什么你覺得滿意的地方？我想了想，工作餐是自助餐，花樣又多又好吃。

他說，那不還是有可取之處嘛。我中午飯還沒著落呢。

當時我以為這只是句玩笑話。后來才知道，他是真的山窮水盡了。在我一邊唾棄工作一邊享受著自助午餐的時候，他已經接連好幾個月沒有工作了。

這個狠毒的人，要生活還要還房貸，沒有什么積蓄，連續(xù)7個月，沒有和家人提過半個字。

咬著牙不向朋友求助，在偌大的北京，拼命兼職。

當我說無所事事地悠閑過活，生活多么愜意恬淡的時候，他說：“真是嚇人?！?/p>

當我為自己學歷低，自慚形穢的時候，他說：“你到底是打算找工作還是打算創(chuàng)業(yè)，創(chuàng)業(yè)的話，需要毛學歷啊？”

被貶低了無數次，為什么還能成為好朋友，為什么還是能惺惺相惜，因為他說過：“有時候我們挺像的?！?/p>

他說的這個我，是勤奮拼搏的我，是萬事較真兒的我，是迎難而上的我，是想流淚的時候掐大腿咽回去的我。

所以在我做襪子生意之后，并沒有向他訴說什么，只是默默地努力著。

某天，他說：“我不怎么缺襪子，不過還是關照下你的生意吧?！比缓蠛鸵蝗焊鐐儍?，噼哩啪拉拍了幾筆訂單，付了款。買家備注里寫著：什么都不要送，對買家來說，保證質量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你不能成為行業(yè)典范，起碼不要同流合污。

我佩服每一個因為熱愛某個行業(yè)，并去把它做到極致的人。而我玩玩筆桿子還可以，做商人就那樣吧，這輩子活到現在，屬于瞎活。

以前我也不覺得自己在創(chuàng)業(yè)，最多就是“混口飯吃”吧。哎呀，現在是淡季也沒啥生意，休息三天！或是，我工作得挺辛苦，得獎勵一下自己，休息兩天！有一陣子，我經常扔下店鋪不管，上山下海。隨便打個折扣，半個月不發(fā)貨，兩三個月不上新。于是生意江河日下，而我在做網店還是找工作之間，不斷搖擺。

看到有人賣假貨，賣次貨賺快錢的時候，我稍微有點眼饞想犯賤。每當這時都會想起舉頭三尺，有一巴掌總會落下來。

“別和那些人同流合污，他們會毀了整個行業(yè)，毀了你?！?/p>

想賺快錢，超想的，但是不能無原則無底線。我認識的一個寵物商曾隱晦地講述過行業(yè)內的黑暗面，直聽得瞠目結舌，人類給自己吃的食物造假還不夠，給動物吃的也要造假。動物身體難受又不會說，不能及時看醫(yī)生，缺德！對方嗤之以鼻：誰的第一桶金手上還不沾點兒血啊。

我駭然，不投機倒把，不用旁門左道，貨真價實，童叟無欺，怎么反而就不是主流了呢？到底有多少人，在自己的行業(yè)內做到獨善其身了呢？行進艱難的時候，被大環(huán)境逼到死角的時候，被巨大的利益誘惑的時候，堅決說不了嗎？

Z君在創(chuàng)業(yè)初期，做雜志的時候，叫來了所有圈子里的哥們兒幫他一起操持，包括我。大家本著精益求精的專業(yè)態(tài)度，在小范圍獲得口碑后，因為定價高，內容過于專精，推廣起來比想象中艱難。同行業(yè)已經成熟的雜志有著強烈的商業(yè)考量，不用心做內容，卻為了拉攏讀者刊出許多游戲網紅的照片，甚至封面也是小姑娘搔首弄姿，超受宅宅們的歡迎。

有編輯小聲提醒Z君，我們內容做得比他們好，就是不夠商業(yè)，要不我們也……Z君沒說行與不行，又露出了狠毒的一面：你覺他們做得好，那你去給他們當編輯啊。

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他勤勉地，瘋狂地，甚至自虐式地投入到這個事業(yè)中，與一切“投機”“不專業(yè)”為敵，像龍卷風般顛覆整個行業(yè)。在所有雜志，包括他的雜志都順勢退出歷史舞臺后，他以行業(yè)內第一專精的名聲和態(tài)度贏得了新一輪的機會，轉型做桌面游戲展會，三年內做到亞洲第一。

我和他說：要是我是網紅就好了，根本不愁賣貨，粑粑都能賣出去。

他說：的確有一些個人成就產品的例子，但無論多么人氣高盛的網紅，最終還要是回歸產品，如果你想長長久久地走下去，就不要動歪腦筋。我說：我想當網紅怎么是歪腦筋呢？

他說：沒有網紅之前的那些店鋪是怎么成功的？你的產品質量好嗎？樣子新潮嗎？對比其他同類產品有特點嗎？價格有優(yōu)勢嗎？回頭客多嗎？因為什么回頭的？

我說：……

他說：網紅這個詞總有一天會過氣，而且不要把產品的生命力系在一個人的名氣上，只是活著已經很辛苦了。

我說：啊啊，不是網紅活著更辛苦。

他說：死了不辛苦，快去吧。

Z君也經營過淘寶。應該說現在也在經營著。

網店里有一些游戲和周邊什么的。

他以前還注冊過一個服裝品牌，在我看來非常先進，我都干五年了，才剛剛注冊品牌，這得是個多么有版權意識的人啊。

可惜敗了。一敗涂地。

注冊品牌，找設計師，買材料，找廠子，全套工作做足地推廣了一批概念T恤。除此之外還找了當時最火的網紅張子萱當模特。

最后大概只賣出了幾十件。

在我看來，T恤真的挺可愛的，可惜不適合張子萱罷了。到現在為止，z君對這個品牌失敗事件，直接選擇性失憶。

我和他說，其實當時的資源還是很好的，你還有個網紅，我都沒有。他駁斥道，這個案例不典型，和有沒有網紅沒關系。當時就是因為沒有專注地去做這件事，同樣參與的幾個人都有專職工作要忙，沒有人真正上心去做，結果才會導致這個敗果。很多想法和運營思路現在想想就是傻子一樣，手腳走在腦子前面了。

我說，不不不，你是有風的，風也來了，但是你的船不怎么給力。

他不說話，這家伙太別扭了。

以前Z君也會偶爾給自己的淘寶店當在線客服。我向他討教：你遇到過奇葩買家嗎？遇到過賤貨嗎？有沒有中差評？他說：有啊，經常有，很正常。我說：阿彌陀佛，我好想看你和人說好話的樣子。他說：說什么好話？我就直接懟完拉黑了。

十幾年的好朋友，到底好在哪里了？

他結婚的時候，我給他媳婦當伴娘；等我辦婚禮的時候，他說好給我當司儀。我和我先生吵架和他訴苦也完全不會幫我，非常嚴厲地斥責我，仍然非常狠毒地活著啊。

時至今日，Z君仍在自己認定的道路上一路前行著，在所有人以商業(yè)考量為第一目的大環(huán)境下，堅持藝術格調，專業(yè)規(guī)范。依然陰陽怪氣，依然鋒利無比；依然忙得每天都像要猝死一般，卻保持著中二的習慣刷盡每季日劇，房間一塵不染。

那句“有時候我們挺像的?！弊屛視r刻保持警醒。

還有我們都認可的，當有人勸我們當投機分子的時候這么回答：“別說我們，我和你不一樣。”

我給Z君看了以上內容。

他回“已閱”。

看來是沒問題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