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幽蘭

□ 袁志芳

在北川新縣城某個僻靜的角落，有個門牌號為401的陋室，那便是我的家。陋室中有間不足七平米的小房間，房間外有個為放置空調而設計的平臺。我常常感嘆這個小平臺在我家是多么浪費，我怎會舍得為一個不足七平米且用于擱置雜物的小房間安置空調？后來，這個平臺終于超長發(fā)揮了它的價值，成了我家種蘭草的地方。

進出這個平臺很不方便，只能從窄小的窗戶爬進爬出。老公微胖的身體翻窗而出，找來鐵絲、木條、木板，在平臺外懸空搭了個架子，然后鋪上木板，花盆就放在木板上。蘭草吸收到雨露之精華，天地之靈氣，長得精神氣十足。之所以這樣不怕麻煩地將蘭草置于此處，除了這個平臺能避免太陽直射，符合蘭草喜陰的習性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這幾盆蘭草不平凡的經歷和它蘊含的不一樣的故事。

這些蘭草跟隨我們不少于十年。十多年前，我和老公還身在片口（北川的一個鄉(xiāng)，我的老家）。片口雖說距離縣城路途遙遠，但它卻獨具魅力。藍天白云映襯下的青山中掩藏著一座座吊腳樓；山腳下叮咚流淌的河水清明澄澈，小魚小蝦在水中找到了自己的快樂。在這里，世界像明鏡一樣呈現在你眼前，讓你想象不出這世界除了藍藍的天、白白的云、綠綠的山、清清的水之外，還會有別的什么。這里的日子像山間的河水一樣平靜而舒緩地流淌著。

那時候，全國掀起了一股蘭草熱，一苗上檔次的蘭草簡直就是無價之寶。身邊的同事、朋友為蘭草癡狂，愛草、種草、上山采草、交易草的人很多。片口群山環(huán)繞，適宜蘭草生長。周末上山采蘭草成了最快樂的事。老公太忙了，偶爾也會和朋友去山上采蘭草。雖然山里的蘭草很多，但奇異的好草可遇而不可求。我們種蘭草只是為了聞香賞草，并無經濟追求，所以每次去采蘭草老公的收獲最大，別人只采異草，而他見蘭草就采。我便去集市滿背簍滿背簍地買種蘭草的花盆。我家門前擺滿了種著蘭草的花盆。

挨著廚房有一小塊空地，老公修了一個水池，池里放上假山，養(yǎng)了十幾條金魚，池面上蓋著木板，密密麻麻地擺滿了蘭草。池里的水為蘭草提供了水汽，加之太陽不會直射，滿池的蘭草生機勃勃，葉子墨綠墨綠的。其中好多是絲茅蘭。絲茅蘭的葉子又細又長，長得向下倒垂，和春蘭的葉子相比少了一份直指云天的精神和氣勢。但它的花奇香，香味濃郁而不妖冶，舒暢而不張揚，細膩中多了一份寧靜，含蓄中多了一份沉穩(wěn)。絲茅蘭的花期特別長，一盆草從花開到花謝至少有一個月的時間，這期間絲茅蘭會一直不停地散發(fā)幽香。每到絲茅蘭開花時節(jié)，房前屋后的花還不能滿足我賞花的需求，我會專門擱置一盆開得最旺的蘭草在屋子里。一推開門，沁人心脾的香味撲鼻而來，鉆入鼻孔，直達五臟六腑。在蘭香的浸潤下，人立即變得精神爽朗。每當我坐在沙發(fā)上看書、看電視或休息時，蘭香讓我沉靜，讓我陶醉，讓我感激它使我的生活變得美好。

為了把蘭草種得詩情畫意，我們除了買各種樣式、質地的專門種蘭草的高腰盆外，還會別出心裁地自制花盆。老公和朋友采回大塊的石灰石，用鐵錘和鋼釬把中間掏出空洞來做成花盆。有一次，我買了一個椰子，喝完椰汁后在里面種了一盆紅色的小蘭花，因為椰子殼里還有椰肉，所以那年的小蘭花長得特別好，花開得滿滿的，顏色也特別艷麗。

房前屋后全是蘭草，種花、賞花成了每天必做的事。鄰居們都種花種草，大家聚在一起談論最多的還是蘭草。誰家的蘭草長勢旺，誰家的蘭草花最香，誰家的蘭草花期最長都是關注的焦點。要是誰家的蘭草受到鄰居的推崇，主人定會喜形于色。鄰居聚在一起除了曬蘭草，還會交流種蘭草的心得，學習種蘭草的經驗。蘭草營造的濃厚氛圍感染了孩子。我女兒那時才三四歲，有一次在一個小山坡上，看見了一棵葉子細細的、綠綠的雜草，興奮地喊叫：“媽媽，我采到蘭草了！”

因為蘭草，朋友間的交往頗具雅興，你來我往地不是吃肉喝酒打牌，而是賞花草。誰得了好草會邀有共同愛好的朋友一起賞鑒。如果誰邀你賞鑒了極品蘭草，那你一定要發(fā)自內心地慶賀，不但因為你飽了眼福，還因為他是真心把你當朋友看待。行內人都知道極品草很嬌氣，一般不輕易示人的。老公常受邀賞草。朋友不但采蘭、種蘭、賞蘭，也交易蘭。朋友中不乏價值成千上萬一苗的好草。經過幾次與老公一起去賞蘭，我不由驚嘆蘭草的價值。蘭癡朋友千方百計豐富自己的蘭草品種，或買或交換。如果誰從山上采得一種從未見過的好草，門檻準會被蘭癡們踏破。精明的養(yǎng)蘭人知道，好草不能輕易出手，蘭草分盆挺快，多了就不稀罕了，做蘭草交易的人想買到一苗好草很不容易。老公種草只為自己欣賞，人家不介意他買草，于是，一些急于想買草而又買不成的朋友請他出面，還真是幫別人買到了。

我一直認為我們沒時間、沒技術、沒資金養(yǎng)嬌貴的好草，就養(yǎng)些好種易活、山上隨便就能采到、很平凡但是很香很美的草。也許是在與朋友的賞鑒中，老公提高了品位，希望種點稍名貴的草，價值成千上萬的草不敢買，便買了一苗帶邊的素草，花了大概一千二。十幾年前的一千多塊錢也夠讓人心疼的。好草不能隨便種，要用精心挑選的腐殖土，泥土還需在太陽下殺菌，草的葉和根也需清洗、殺菌。種草有很多技術要求，我不想弄那么清楚，但有一點我特別清楚：好草不能隨便用手摸葉子，特別是葉異草，手上的細菌容易引起葉片感染，導致葉異退化。老公這苗草我從來不敢種，全是他在侍弄 ，也算是給他繁忙的工作做一點調節(jié)。這盆草可能是覺得我們對它照顧得還不夠細致周全，幾年過去了，發(fā)展得一點也不興旺，沒發(fā)幾苗新草，也從未見過開花。

在又一個期許蘭草發(fā)芽、開花的年月，5·12地震發(fā)生了，一切都發(fā)生了改變。我和老公離開了片口，開始了流離失所的生活。我們居無定所，自然無暇顧及蘭草，它們也開始了顛沛流離的生活。那些好種易活的草被倒在山林里任其自生自滅，那盆買的草托親戚照管著。搬過無數次家后，我們的生活終于穩(wěn)定下來，可是再也沒有種蘭草的地方了。以前的房子比之更為簡陋，卻因有了蘭草的陪伴，有了蘭香的浸潤而成了雅室。后來親戚外出打工，不得不由我們親自照顧蘭草。打量著眼前這個塞得滿滿的屋子，除了陽臺有點空隙外，再也沒有地方可用了，陽臺太曬、太干燥，又沾不了露氣，是絕對養(yǎng)不活蘭草的。老公在巴掌大的屋子里尋覓了好幾天，終于尋得了一個小小的平臺，總算為蘭草安下了家，使之結束了幾年的漂泊。

今年春天，三盆蘭草長得特別茂盛，每盆草都發(fā)展成一支壯大的隊伍，必須分盆了。上次種蘭草的腐殖土是親戚從松潘境內的一座山上采來的，很珍貴。那離我們太遠了，沒法去。周末，我和老公開車專門尋找腐殖土，安縣的茶坪與北川的山水相似，我們去了那里。哪承想離開了老北川的山山水水，尋優(yōu)質的腐殖土很難，勉強弄了一小袋，根本算不上腐殖土，且成本太高了。周一老公回了片口，他母親專程去山上篩了兩袋腐殖土才勉強將三盆蘭草分成了六盆。麻煩接踵而至，原來煞費苦心搭的架子只能放三盆草。老公只好將原來搭在平臺外的架子拆掉，又找來一些材料，充分利用平臺的地形，將架子升高，豎著搭了兩排架子，放了兩塊木板，總算可以讓六盆草全部安家落戶。老公說要是十年前，我們這幾盆蘭草還是很值錢的。雖然蘭草行情走低，蘭草的價格今非昔比，但像我們這種花葉雙異，性狀穩(wěn)定的草也能值一兩百塊一苗。盡管我們?yōu)樗度肓撕芏辔锪托难瑓s從來沒有變賣過。今年分盆，朋友索要，老公一送就是幾苗?，F在，像以前那樣采蘭、種蘭、賞蘭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也難得遇見喜蘭之人，與人分享幾苗蘭草自然是一件愉悅之事。

斯是陋室，惟蘭得馨，蘭草令蓬蓽生輝?？吹铰矣奶m，讓我懷念曾經的陋室因蘭而美麗，懷念曾經因蘭而和諧、溫馨、幸福的日子；讓我珍惜現在的陋室能有一處養(yǎng)蘭的角落，珍惜同樣和諧、溫馨、幸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