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過的生活

[美]米爾頓?邁那著 王崇興 張蓉譯

他們是納粹，他們是小人物

米爾頓·邁耶（ Milton Mayer，1908-1986）徳裔美國猶太人，記者、教育家、雜志專欄作家，曾因其卓有見識卻備受爭議的文章而獲得喬治·波爾克國際報道獎和本杰明·富蘭克林新聞獎。

執(zhí)著于納粹興起的原因，米爾頓·邁耶在戰(zhàn)后來到德國的一個偏遠小鎮(zhèn)一一克羅嫩貝格，與這里的普通人朝夕相處，十位曾在納粹時期生活過的小人物成了他的朋友，也成了他的受訪者。在這些“小人物”的講述下，納粹主義不僅是一種政治體制或意識形態(tài)，更是十分適合一戰(zhàn)后德國人氣質和心態(tài)的世界觀。納粹征服了偉大的和平的德國人的心靈，也壓垮了他們。邁耶精辟地寫道：徳國對納粹主義的積極性很明顯就是“小人物變瘋了”。

這10個人都是“小人物”：只有希爾德·布蘭特先生，即那位教師，在社區(qū)中有那么一點兒重要地位。我在說“小人物”時，不僅意指各地的大眾媒體和競選演說所旨在影響的那些人，而且特指在德國這個社會分層明顯的國家中、那些以“小人物”的方式思考自我的人們。在我們的討論中，我的10位納粹朋友，他們每個人（包括希爾德·布蘭特）都一再說“我們是小人物”。

在美國，不存在上述的那種自我意識。屬于我們文化的歐洲學生們都把我們的平等主義引為種追求，而且是一種昂貴的追求，它造就了一個與其選民沒有明顯不同的國家領導層。如果每個人都是小人物，那就沒有人是小人物。但民族社會主義的興起包含了精英和奴隸的兩種沖力。當“大人物們”，比如興登堡們、諾伊拉特們、沙赫特們，甚至是霍亨索倫們都接受了納粹主義，那么，小人物們就有了正當和充分的理由接受它。西蒙先生，即那位收賬員說道：“對他們來說是足夠正當?shù)氖挛铮瑢ξ覀兌援斎灰彩亲銐蛘數(shù)氖挛??！?/p>

談論“民族社會主義黨”的外國人往在會漏掉關鍵點，那位年紀較小的施文克說它是“民族社會主義國工人黨”，是一個屬于“像我一樣的小人物的政黨。另外一個這樣的政黨就是共產黨了”?；实酆驮锥夹枰聡酥械男∪宋镆庾R，但元首在貶低大人物的同時，卻提升了小人物的地位。為爭取選票而嘩眾取寵的持民主立場的政客和表現(xiàn)得過度親民的人們做著同樣的事，但如果由一位專制的統(tǒng)治者來做，就會更為有效。我的朋友都是小人物一一像元首本人一樣。

這10個人都不是卓越之輩。他們不具響力。他們不是輿論的制造者。沒人因為他們對產品的評價會提高產品的銷售而給他們提供任何事物的免費樣品。他們的重要性在于如下事實：上帝創(chuàng)造了數(shù)量龐大的他們。在一個有著7000萬人口的國家中，他們的人數(shù)過了6900萬。他們是納粹分子，們是小人物，如果說在他們的圈子外他們表達過個人點的話，那么.那些地位較高的人物也曾禮貌地假裝傾聽，不曾要求他們詳加闡述。

我的10位納粹朋友中只有一位和我們（你和我）一樣看待納粹主義，看待納粹主義的各個方面。此人是教師希爾德·布蘭特。甚至是他在那時也相信，而且現(xiàn)在仍然認為納粹主義和實踐屬于“民主的一部分”。其他9個人，正派、勤勞、智力平常和誠實的9個人，并不，1933年前的納粹主義是邪惡的。他們不知道1933年到1945年之間的納粹主義是邪惡的?，F(xiàn)在他們也不了解它。他們曾了解到或現(xiàn)在知道的納粹主義，和我們曾經了解到和現(xiàn)在知道的不一樣。他們生活在它的統(tǒng)治之下，服務于它，更確切地說是創(chuàng)造了它。

按照我了解到的納粹主義，它是赤裸裸的和徹底的專制主義。它侮辱其追隨者的人格，同樣奴役了反對者和追隨者日常生活（私人的和公共的）中恐怖主義和恐怖；社會交往的層面上私人的群氓的非正義行為；攻擊人的價值和這種價值暗含的各種權利。這9個普通的德國人完全不是以此方式來理解它，而且，現(xiàn)在他們仍然不是以此方式來認識它。如果說我們關于民族社會主義的觀點有點兒簡單、他們的觀點同樣如此。一種獨裁統(tǒng)治？是的，當然是一種獨裁統(tǒng)治，像我們父母知道的那些傳說中“黃金時代”的統(tǒng)治一樣。但像你們美國人使用的那個術語，極權統(tǒng)治？那是胡說八道。

當我問面包師韋德金德先生他為什么相信民族社會主義時，他說：“因為它承諾解決失業(yè)問題。而且它做到了。但我從未想象到它會導致的后果。沒有人會想象得到?！?/p>

我認為我找到了寶藏。我說“它會導致的后果是什么意”，韋徳金德先生？”“戰(zhàn)爭，”他說，沒人會曾想象到它會導致戰(zhàn)爭?！?/p>

民族社會主義的邪惡始于1939年1月1日，這是我的那位面包師朋友的觀點。

不要忘記——這9位德國人都不曾去國外游歷（原戰(zhàn)爭期間除外）；他們不了解外國人或沒有與之交談過或閱讀過外國報紙雜志；在收聽外國廣播合法時，他們不曾收聽過：當不合法時，他們也沒收聽過（十分奇怪的是那位警察是個例外）、和他同時代的法國人或美國人一樣，他們對外部世界沒有興趣。正如他們認為的，除了從德國的敵人那里聽到之外、他們不曾聽說任何關于納粹政權的邪惡事情，而德國人的敵人就是他們的敵人。

人們首先思考的是他們過的生活和他們看到的事物；而在他們看到的事物中，他們思考的不是那些非凡的事物，而是他們日常生活范圍內眼見的事物。我的9位朋友（甚至是第10位朋友，那位老師）在他們了解納粹主義的過程中，他們受到了它的啟迪，而且它使他們活躍起來。現(xiàn)在，他們回顧過去仍然一一當然是他們中的9個人——把納粹時期視為他們生命中的最好時期。人們活著是為了什么呢？有工作和工作保障，孩子們有夏令營、有希特勒青年團的成員不讓他們靠近街道。作為一位母親，她都想知道什么呢？她想知道她的孩子們在哪兒，和誰在一起，他們在干什么。納粹統(tǒng)治的那些日子中，她知道或她認為她知道。這有什么不同呢？同樣，家里的事情也在變得更好，而當家庭的事情變得更好、有穩(wěn)定工作時，一位丈大或父親還想知道更多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