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草木帖

陜西/渭 北

【芒草記

芒草 風(fēng)里你們在說什么

因為寒秋 你們一直被忽略

像一群離群索居的人 隱士

這一刻 我跋涉而來

我想貼著大地坐下來

我想摸一摸

你們金屬質(zhì)地的葉莖 芒花

和白云般消逝的親人

想親手摸一摸 這野茫茫的風(fēng)聲

時光細(xì)碎的聲音 鳥曠遠(yuǎn)的鳴叫

這一生 我和大多數(shù)人擦肩而過

沒有過多交集

卻只愛你們——我像自己的病句

一生得不到原諒

我多想和你們站在一起

四野空曠 植物那樣沒有思想

等待秋天

成為敘事性的一大段留白

慢慢讓白雪淹沒 一年又一年

落日低垂 仿佛一枚飽滿成熟的果子

懸掛于你們

洪荒一樣野茫茫的

葉隙里 這多汁的果子

讓你們頭頂?shù)娘L(fēng)霜 立刻鍍上金色光輝

此刻 我多想順著風(fēng)呵

讓思緒片刻空白 短路

只是順著風(fēng) 野茫茫的風(fēng)

隨你們風(fēng)里起伏 搖曳

對面蓮花峰 山嵐縹緲

夕陽不再做最后的掙扎 砰然一墜

夜色如烏鴉的翅膀急速收縮 墨汁一般

傾瀉而下 我轉(zhuǎn)身

抓不住 風(fēng)里你們絮絮的言語

瞳孔里 你們最后的印記

像一片薄涼的舊時月光

已經(jīng) 進(jìn)去我的身體

【王維手植銀杏

輞川尚靜

我想借助秦嶺飄過的云朵

還原舊時 大唐的天空

一位詩人 飽蘸墨香的手指

讓一株幼年的銀杏

定格成錦繡詩句

跨越千年孤獨(dú) 繼續(xù)生長

走進(jìn)輞川 我坐在河邊荒草里

一塊水墨般的石頭上

在一位叫王維的詩人 馬蹄聲里

目光留戀的舊址上 與你千年對話

你千年孤獨(dú) 在歷史的夾縫里

活得忘我 超脫

我只能用目光的梯子

一遍遍打量你

遙想輞川舊時繁華 雅集 焚香 誦經(jīng)

詩人的琴聲

一次次 在月光里把自己濯洗

那時 你樹冠上

遙掛一輪唐朝的明月

獨(dú)自明亮 一千年了

《輞川集》里 月光浸泡過的詩句

如今還是那么恬靜 醇香

此時 秋風(fēng)一陣緊似一陣地追逼

你如黃金的大鳥 陡然打開翅膀

任金羽毛 紛紛凋落

讓身體變輕 靈魂變重

像《輞川集》里

一首首經(jīng)典的詩句

留下大唐和一位詩人的體溫

我撿起 一枚燦黃的葉片

坐看云起 目光放遠(yuǎn)

追隨秦嶺山下

一條河流老去

每當(dāng) 想起輞川

想起王維手植銀杏

想起它從秋天遞過來的目光

讓我多次 翻閱一本《輞川集》

就像 一次次敲開

那個身懷佛心的詩人

輞川別業(yè)的千年門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