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雪花
山,是可以走上去的。可以慢,可以快。跳躍起來的,是一縷秋光,落在栗樹伸出去的枝椏上。
菊花開,粉,黃,紅,濃烈的顏色,要把季節(jié)惹出疼痛才甘心。少年的眼睛在風中行走,一階一階地攀上去,遇見清潭,白云,滿坡的樹,和神靈。
叫醒一些詞,讓它們曼妙?;ǎ?,水色,亭臺,樓閣,慢和靜,淺和深。用和緩計數起伏的呼吸和沿坡而下的石階。
樹影,和光,在午后,相遇柔軟和溫暖。樹是山的靈魂,站立,是山峰,橫臥的那一棵,也挽著山風。還有樹葉,在山風吻過的山峰之間靜默虔誠。
百合熏風。深黃,或者淡黃,七月開,八月落,九月伴著其它他籽粒,漸次滲入泥土,潤養(yǎng)時日和幸福。
站在風聲里,心生敬畏。仰視,相遇圣泉寺。牌匾橫空,光影綽立。
一些風物,隱藏了語言,骨殖和夢。另一些生命復出,讓人清醒著撫摸塵埃的輕,光陰的沉。
老鋤,鐮刀,糧囤,以及看不見的皺紋。日子太久,久到數不清星星。
一河水,一頭牛,一個人,一座山,山山水水都活得端然。
莊稼成林。水草,炊煙,古時的松。鐘聲起落,慢了漫山遍野的風。
淺坡,也有春,劫了杏花雨和薔薇香,匆匆地走過四月,五月,和更多的村莊與記憶,又暖了一盞老燈。
山道向上,背后落日,醉了一場夢。崖壁生草,花朵漫出去,瑩瑩的半坡藍色,遠遠的,也看見故鄉(xiāng)的那一坡勿忘我,一樣的藍,一樣的漫出去。
還是想起端然這個詞,一顆心,端然地走下去。如圣泉寺。如草木。
深山險路,云夢仙谷。得道臺,是五味俱全的人間煙火。
仙茶引路,最初的路,已經結束。
微雨侵襲,是人間的薄涼,也是神的暗喻。
翠柏蒼松,長不出更多的枝葉在一粥一飯,一草一木之間承受更多的西風或者北風。
各自站立,吟唱,懷念,隱痛,屈膝仰視,反轉回身。三分留白,七分滿足,每一樣,都是人生。
不必用太多的詞形容得道臺??匆姷木褪怯鲆姷?,遇見的就是得到的。道與到,只解釋在匆匆的路途上,此時的光陰在不在;在茫茫的紅塵阡陌里,此時的我和你在不在。
更多形容美的詞,應該留給春天。詩人靜靜地坐下來,就是一塊秋天的美玉,溫潤,清涼卻有薄薄的韌性。像雁棲湖。
這樣想著,一頃水色,就在心里泛起波瀾。
春天,是循著風聲走來的,水綠了,草綠了,柳枝只是過客,留下寂靜的柳絮在水色連天的午后飛。
走長堤,過浮橋,看淺波,云影拂風,山水環(huán)轉,哪里是盡頭?
八月,或者更早,適合為雁棲湖寫一首長詩。秋風微軟,落葉未到歸期,水色里的藍可以看見天空的靈魂。水性通透的美,印照人心的單純。
山水澄澈,最情深。秋野長天里走一程,風吹落葉黃,草木斜徑之間,有疏離,有沉淀,有人間真性情。
深藍與壯闊,是大海的顏色和胸懷。用溫熱與潮濕,做濕地恬靜的代名詞。
時間的縫隙下,雨燕低飛,風聲被翻轉漂洗。剛剛好的柔軟落在發(fā)辮上,滑翔在水波上,吻著眉梢。
如蜻蜓的翅膀,薄薄的膜片輕巧的一開一合,就有了春秋的光芒。在漢石橋,每一個眼神都有喜悅;在濕地,每一粒種子都有分量。
晴空高遠,云朵匆匆,蜜蜂飛過荷花落在草尖上?;蛟S,相匹配的緣分來去太快都會失去一些真情。錯失心的芳香,愛著,也會空留歡喜,無疾而終。
如霧,是霧,如雨,非雨,氤氳彌漫。茫茫濕地潤澤了晴空,有霧,也有雨。
那些青綠,是草色被陽光過濾后的細語。薄薄的一層,浮在水面,很輕,沉入心底,便是太陽的金色經歷風雨之后織染出的綿錦。水草依它而居,洇出老而舊的情意。
放下冰雪,飲盡春雨,秋風還遠,請允許我在最近的喜悅里將目光放低。
慢慢地隨風傾斜,緩緩地讓春花與白雪,鄉(xiāng)愁與白發(fā)少一些疏離。
水來自天上,鄉(xiāng)愁在遠方??俊N曳怕_步讓身影瘦下去,如蘆葦一樣傾斜,蔥綠,直至枯黃,老去。
靜靜地成長,迎接陽光和風雨。枝葉搖曳,在秋天里鋪滿大地,用白絮燃起一片鄉(xiāng)愁,再一次將月光挽留。
季節(jié)輪回,不萎不息,讓生命復歸源本。
蘆葦,只是蘆葦。鄉(xiāng)愁,只是鄉(xiāng)愁。芳草無欺,時光的雙翼下只愿相遇相守相惜。
流漣不止的幽綠,是童年里老屋門前青磚的底色。煙火裊裊,冬去春來,白雪滿天的時刻,飲一杯清茶,看皺紋慢慢攀上父親的額頭。
天地之間,水草叢生。取一棵蘆葦的高度讓父親站起來,讓我矮下去,讓眼前的蘆葦年復一年地綠。
一葉擎天,風在低處。蔓草鋪地,水在根系的最深處守著薄涼和神秘。
無緒的橫排鋪呈,高和低擁有同樣的垂直和意義。挺拔的意境里,天空是綠色的,陽光是綠色的,瞇起眼仰起頭,風聲過境,只剩下沸騰的人語。
夜色與白晝之間,用思念的須撫一撫大西北的風聲。沙粒穿越褐色的曠野,石頭沉默,紅柳沉默,駱駝草沉默,只有白楊豎起旗幟護佑萬物和眾生。
葉片翻轉?;野椎氖澜缋?,可以是兩個人,兩棵草,兩棵樹?;蛘邇煞N人生。
白楊,是一首贊歌,每一個音符都是自帶芳香的純白想象。迎風聲,飲雨滴,用一樹蟬鳴讓季節(jié)緩慢蘇醒,匆匆別離。
午后的白楊,根基飽滿,闊葉蓄風,招展如旗。像一個中年人的尋常,根如盤磨堅實,手如枝葉伸屈。生長之念執(zhí)著向上,時光漫長,疼痛是風骨,快樂是風骨,筆直的站立,也是風骨。
水色清清,只是幾許暗流。心意潮濕飽滿的時候,故鄉(xiāng)的煙火,可以在一顆露珠上長久的停留。
水聲環(huán)繞,起落沉浮之間,微微的悸動都是心事。左岸是垂柳,右岸是鄉(xiāng)愁。
那一片淡綠,遠遠近近地鋪在陽光下,鮮活著水草傾聽著鳥語。
一切,只是輕輕。與水色無關,與季節(jié)無關,只與在漢石橋的行走有關。與一切君臨萬物的目光有關。
時光,漸漸緩慢。淺溪泊船,該出發(fā)的已經上路,該歸來的已經收攏船帆。
只是一頃看不清底色的水。有小小的游蛾踮著腳輕輕地低飛,有小小的蓮花張開薄薄的粉色花瓣,有漫無邊際的蟬鳴彼此高聲地相隨。
只是輕輕的水色。輕輕地流過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