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

□馮璇

她主動把杯子撞過來，又一飲而盡。他想奪下，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清楚她的酒量。他知道，今晚，她喝的不是酒，是心頭的悲傷與酸楚，如果要衡量的話，一樣超過60度。

她還要給自己倒，他強行攔了。他不由她了。于是，拖袋子一樣把她丟到床上，然后拽過被子死死地按住了她：你能不能聽話，能不能聽話……他的聲音里透著不容反抗的嘶啞，她恍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折騰一夜了。

她閉上眼，哽咽了，點點頭。他看著她幾秒，確認她會安靜下來之后，悄悄扯過床頭的外衣，她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

跟我睡一張床。

他遲疑了下。

不會發(fā)生什么的……你，我都能做到……

他默默地和衣躺下。屋里的溫度陡然上升。

時間嘀嗒嘀嗒地流逝，他不知道此刻是幾時。剛才的困意不知道跑哪兒了，他像個放倒的木頭僵著，能數(shù)出自己的心跳。這時她的手抓住了他，似是無意的一碰，既而發(fā)出了一陣夢囈，他不安地掖了掖她的被子……他想把她的手送回被子里，卻反倒輕輕地握住了，接著他的胸腔里像安裝了破損的并不吻合的舊零件，把一串串不順暢的呼吸送出來，聽著是那么驚心動魄。緊接著，身體里的血沸騰起來，一陣陣地澎湃著似乎要沖出皮囊，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他猛然俯起身子把嘴唇送到她的腮邊……這時他感覺一股咸澀的液體停留在唇上……他借著臺燈的幽光，看到她臉上的淚……

他觸電一般，馬上又把自己放倒了。

今天她實在是走投無路了，你不能乘人之危……她怎么能睡得這么坦然？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女人。

此刻，她極力地保持著“酣睡”的狀態(tài)……夜，那么靜，周圍那么靜，她甚至聽到自己的頭發(fā)絲在抖，她緊緊地咬著嘴唇，盡量不讓他感覺到。剛才他的動作她也感知到了……她多么渴望，這時候發(fā)生地震或是海嘯，好讓她和這個人十指相扣地去另一個世界。至少她不是孤單的，不是無助的。她還希望天不要亮，不要，永遠這樣躺著，不要醒來，不要面對那么多無聊且討厭的嘴臉……

萬萬沒想到，在這個冷得徹骨的春天的凌晨，她竟然以流浪者的身份敲開他的門。

她快四十歲了，在單位里還算新人，她調來還不到三年。剛來不久她就知道，這里和她原單位一模一樣，只不過門口的牌子換了。這里同樣充滿了看不見的血腥，任何笑臉的背后，都隱藏著一把毒劍。要么是背景的比拼，要么是經濟的比拼，這兩樣，她一樣也沒有。她只有能力?？墒撬宄芰Φ脑u定沒有憑證。這不是自己說的。是別人說的。她來幾個月后再一次清楚，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那些所謂的政客像坐診的醫(yī)生一樣，等著層出不窮的男人女人來掛號，接下來獻媚，獻身。何況在這樣一個文化部門，步子開放，思想搞活。像她這樣的死性的人，要想學會媚笑，那簡直就得再投胎一次，再投胎也保不齊能學會這手。因此她不會掛號的。時間的手一推再推，她離退休不遠了。如果那一天依然有人用清高、不會來事概括，也不失為一種褒獎。因此看著身邊一些比她年輕，業(yè)務能力不及她的人一個個按部就班的正科，副處，正處，她已經麻木了。只是這個年齡了永遠像個剛來報到的。而且屬不屬于她的工作范圍都吆喝她，她清楚自己就是單位的店小二。

有一個人實在是看不過。那就是他。他們不是一個科的，他是另一科室的負責人。他不止一次地提醒過她。他不否認，這個女人對他有強烈的吸引力，從她來的那天起，他就覺得這個話語少，動作從容的女人不是一般人，那種寧靜背后隱藏的堅忍，是經歷生活打磨出來的，這種女人喜不露，悲不顯，蚌里藏珠修煉成精的風范與氣度，需要細心才會感知到，且耀眼迷人。

每天，他關注她。在可能的一切場合，他像一個潛伏的特務，不動聲色地隱藏著他的同情和愛憐。如果有一天看不見她，八小時的時間便變得分外漫長和無聊。他清楚地意識到，這對于一個中年男人，意味著什么。

那天，不主管她的副手竟然對她的工作有了微詞，他幾次強迫自己要忍著，可是最終也沒按捺住，他為她解釋之后，憤怒而去，全然不在乎副手驚愣的目光。回頭他這樣告訴她：以后你要學會拒絕，無關的事落到頭上學會蹭，記住了……工作干得越多毛病越多。

她看著他既心疼又生氣的樣子，她的心頭一陣暖。也就是從那天起，她才猛然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無處不在。以后，她每天上班前在鏡子前的時候稍稍長了些，兜里揣著口紅，不時點點。

那天，他突然告訴她，領導要去學習。幾個中層為其送行，要她也去。她知道這樣的場合并不適合自己……在他的鼓動下，她還是答應了。

她懂他的意思：要她和大家拉近距離。

這樣的飯局是天下最沒有滋味的，別看那張轉動的圓桌，那就是個隱形的舞臺，自己要表演得好，還要有耐心看別人表演。別看一群男人口口聲聲哥們兒義氣地，他們一個個媚態(tài)十足，一點兒也不亞于賣春的女人。對于這一點，她相當清楚了。

她混在這支隊伍里多少有些尷尬，好在有他撐腰，多少讓她有了底氣。他在一旁仔細地看她，比在單位時放松大膽。她真的很美，濃密細長的眉，高挺的鼻子，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簡直一塵不染，更吸引他的，是她一說一笑間左臉上那個時隱時現(xiàn)的小酒窩。那一天，他覺得她比平日里更漂亮，不由得多看她幾眼。

有男人女人的場合，自然就會有段子，有關于社會方方面面的見聞，喝著聊著大家漸漸放松放開，最后大家要去唱歌，一行人紛紛隨行。她看他，他的眼神告訴她：不要掉隊。

她時不時地看手機，這個動作一下子就讓他知道：家里人在催她。

她還是隨行了，歌廳里幽暗的燈光讓大家放得更開。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再抬頭找她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也就是說，她趁人不注意的時候，默默離開了。他恨自己這泡尿。這時他一看時間，天，竟然是午夜12點了。他有點兒擔心。

他隱約地感覺到，她不自由。單位一有活動，她的電話便響個不停，她常常在不經意的時候提前離開。他調出她的號，沒撥。如果這時刻她已經到家，豈不是給她帶來麻煩。

的確是。她的老公酗酒賭博，屬于只許州官放火不許別人點燈的牛X男人。而且還有套邪門的理論：女人超過晚上九點回家一定有事……她不想和他吵，那會影響兒子的情緒。同學會，同事游，有時一鬧騰，難免會超過這個時間，她要么不去，要么提前偷偷溜走。盡可能地減少吵架的幾率。閨密不理解她，她平靜地說，如果你是我，從農村考出來是因為他才得以順利分到市里，是因為他的相助才讓我兩個弟弟完成學業(yè)，你就不會說讓我離開他這樣的話了。

20年的婚姻早就剩個空殼子，能讓她把日子轟轟烈烈過下去的，是兒子和感恩。

在出租車上她才發(fā)現(xiàn)，手機里已有19個未接電話，她越不接，他就會狂打。那是他情緒升級的表現(xiàn)。說不定這時候家里已經一片狼藉，他喜歡用乒乒乓乓的聲響給自己的怒火伴奏。

她說家里那個人不過是睡在另一間臥室里的鄰居。這話也是對閨密說的，她說一個溶在酒精和牌桌上的人，會消磨掉人生方向和理想，更別提有什么責任了。那天她從他粘著衛(wèi)生紙的內褲上發(fā)現(xiàn)了端倪，她當時眼前一陣黑，她努力讓自己站好了。那年兒子正在奮戰(zhàn)中考，她同樣又生生地咽下了，胸腔里像吞了一枚釘子，扎得五臟疼。她想過離婚的，可是那要牽扯到兩個家族，這是件費神的事，如果他放賴，會說她外面有人了。她強迫自己要忍，要忍。她還是微笑著，那只是把碾碎的尊嚴掩飾住，再重新砌成一組堅實的防護墻。她還強迫自己在家里要像個喘氣的死人，裝聾作啞麻木不仁；在外，她依然昂首挺胸步伐堅定，支起心里的虛，日子的虛。而那個男人，也真的把她當成喘氣的死人了，甚至當著她的面在電話里和那個女人甜言蜜語。她的日子像長滿一截截荊棘，酷刑般地讓她鮮血淋漓。

她終于知道什么是賊喊捉賊、此地無銀三百兩了，每每面對他的質問，甚至從那猙獰的臉上流露出戴著綠帽子的憤怒，她酸楚地在內心告訴自己：如果有這樣的機會就讓名副其實吧，否則真他媽地對不住他。

就在那年她迎合了上司的曖昧。上司之前多次在她面前表現(xiàn)他的意圖，她裝傻充愣。男人在感情上背叛她之后，她決定別裝什么烈女貞婦了。她承認，她有報復的成分，更重要的是，她有她的目的。

她想好了，趁著沒脫衣服的時候輾轉地說到某某要退的事，她在科級的位置上原封不動了十年之久，按理說這些年輪也輪到她了……

那天她罵了自己，真不如一個妓女，一手交錢，一手上貨。簡單明了。而自己呢？這頭臉要裝得矜持，那頭還要露著身體……突然間，她十分看不起自己。她承認，她帶著復雜的心情走進那個房間的，她還強迫自己死死地閉上眼睛，她不想看那個人肥胖丑陋的樣子。他的撩撥讓她斷定他是風月老手，可她怎么也無法讓自己入戲。那個人在她身上嗯啊嗯啊快活地叫著，她清楚，此刻說什么都是屁。

權當被強奸一回吧！

她聞著那個人生猛海鮮的腸胃反上來的口氣，她躲閃他的嘴……那人終于下來了，當他癱軟如泥時，她的話又奔涌到唇邊，她正醞釀著自己的愿望如何表達，卻聽到山響的呼嚕，驀地，胃里突然一陣翻滾，她跑到衛(wèi)生間一陣嘔吐。

她像個信心十足的農人，眼巴巴等著自己的收成，誰知到頭來真的是顆粒無收。她再次推開那扇門的時候，幾乎用的是身體里的怒火。

他以為她還像往常那樣，又來主動獻身的，于是無恥地湊上前，她猛然推開。那個人連續(xù)后退幾步，男人看到她的目光里竄出的火。于是扯正衣領恢復了常態(tài)，眼神和動作簡直是換電腦界面般地，前后不到一秒鐘。然后他像在臺上講話或是接待上訪一樣，用的是十足的鼻音腔。

人家嘛，有背景的……我在人家眼里還是個小螞蟻哩……男人還想再說什么，她已經用重重的關門聲阻止了。

她是帶著憤怒和屈辱調離了原單位。

……活該，偷雞不成蝕把米。誰讓你賤……賤……

19個未接電話著實讓她嚇了一大跳，緊接著手機出現(xiàn)了一聲嘀，那是提醒主人：馬上沒電了。那就不用回了，反正已經風馳電掣地往回趕，可她還是一次次地催促司機：快點兒，再快點兒。

終于到家了。拿出鑰匙，轉動幾下，門，紋絲不動。她敲了敲。屋里靜靜地。她清楚門被反鎖了。時間已經是零點。她知道，他一定是暴怒了。她不敢想象家里會是什么樣子……她告訴自己，忍耐下，再敲。

她的指關節(jié)有些疼了，索性用掌。拍，打。門像死了一樣。她緊張地握著手機，看著他的名字，又按下去。一聲嘀之后，手機黑了。這時她已經精疲力竭了，語氣里已經夾帶著哭腔，只要他開門，怎么都好說，只要他出氣，沒頭沒腦地打她一頓也行。

這些年不就這樣過來了嗎？！

她幾乎是帶著哭腔在乞求了。

門，終于開了。不過不是她敲的那扇，是鄰居家的。老太太用不滿的眼神看著她。她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解釋說自己忘帶鑰匙了。老太太？地又把門關上了。她知道，她已經影響到了那個獨居的老女人。這時她也清楚，無論怎么敲，這門是絕對不會開的，它代表著一個男人的性格。

她慢慢走下樓梯，本能地問自己：去哪？讓她在疲憊之中驚恐萬狀的是：包不見了。我的包，我隨身帶著的包呢？

此刻，她分外地清醒，努力地回憶，落在出租車上？落在歌廳？不對，下車還給司機錢了，那就是說一定是落出租車上了。

這個時候找回的希望是沒有的。因為她連電話都打不了。去洗浴中心，身無分文；找個小旅店，身份證也沒有……她更怕別人像打量傻子一樣地審視自己。

索性就在馬路牙上蹲一晚吧。

早春的風吹得她一陣陣地哆嗦，自己會不會凍死？

今天她穿得特別少，早上出門時天氣晴暖，她連個外套都沒披。此刻，她已經凍得打起了冷顫，她不由得抱緊了肩，然后站起來不停地走，她怕自己坐下去，會再也起不來。她第一次感覺到流浪竟然也需要很大的勇氣，離天亮還有好幾個小時，難道就這樣走到天亮？她的腳腫脹了，快要把靴子撐破了，長夜漫漫長夜漫漫……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除了路燈下自己的影子，她沒見著一個人，如果能攔下一輛車，她決定打車回娘家，回到一百公里之外的鄉(xiāng)下也比在這兒流浪強。此刻，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到天亮。

她再次向街的兩頭張望，哪里有車的影子，這個安靜的小城，睡得早，睡得沉。有一家商店也好，她至少可以借用下手機，求助閨密或同事。盡管會驚擾人家，會讓人生出許多疑問，她真的顧不了那么多了?？裳巯拢谷贿B這樣的機會都沒有。

在對策全無，又不知道走了多久的時候，她猛然站住了。

竟然到了他家樓下。

還是那一次單位下鄉(xiāng)，回來很晚了，車到三角地那兒，他說他到家了，我家就在這幢樓，頂層。

她抬頭，果然看到最頂樓的窗子亮著燈。她像抓到了救命的槳，用力向樓道劃去。她用了自己也想不到的速度一口氣爬上了頂樓。她堅定地敲左邊門。她斷定一定是他家，因為那門上的對聯(lián)是手寫的書法，是她熟悉的字體。她伸出手，那聲音像一滴雨落到了蓮蓬上，輕得只有她自己能聽到。

就在她疲憊地把頭倚在框上時，門，竟然開了。他竟然像等她一樣。當他看清她時，驚訝得來不及擦拭嘴邊的牙膏沫。

她一下子淚如雨下。

他一會兒給她拿紙巾，一會兒給她洗水果。她終于止住了，她這才打量著房間，她怎么也沒想到，他怎么住這么小的單室。

嫂子呢？

這一聲很突然，他拿蘋果的手僵在那：離了，快20年了……

她一下子站起來， 突然感到空間更加狹小，十足的尷尬從墻腳深處爬過來，讓她坐立不安。

同事一場，她竟然不知道他是單身。

也有過女朋友……后來，走了。

她雙手絞在一起，不敢看他。

不用那么緊張……我不會欺侮你……

不知道為什么，她的淚又要涌上來，她狠命地咽下了?？赡堑螠I就哽在胸口那兒，令她更難受。

她看見桌子上有夜宵，問他有沒有酒。他遞過一瓶白酒，沒想到她快速地開啟，咚咚咚地給自己滿上，一揚脖，干了……

其實，她一點兒都沒醉，她本想借著酒精讓自己燃起來，醉死過去，大喊大叫大哭大笑哪怕自虐，都是暢快的……這些年，她太憋屈了。她的日子哪天不是煎熬？她哪里還過得像個人？可是沒點燃自己，卻反倒把自己弄成一團死灰，死灰也就罷了，卻是有溫度的死灰……殘留著可怕的余溫……她多希望他抱緊她，像剛才一樣，廝打在一起……多么想掀開他的被子，哪怕在他懷里哭出聲來也好……

今天倒裝得像貞婦烈女了？她罵了自己……

過了好久，她也清楚并清醒了。天，早晚會亮的，臉對臉的一個單位，以后要如何面對……

她早早地醒了，她默默地看了他好久，他睡得很沉，像個孩子……

面對老公的質問，她坦然地回答：和一個男人在一張床上……你不就想要這個結果嗎？就是這個結果。真的。

男人冷笑著：操，還雞巴叫上號了……

2月28日，她把那天的日子牢牢地記下了。

日子不咸不淡地流逝著，他們和往常一樣，工作接觸，食堂相遇，更多的也是工作內容上的交流。她每天特別關注他的車，每每看不到，便有各種猜測，病了，有事了，或是……相親……偶爾兩人目光相接時，都有躲閃。

那一次單位體檢之后，她就睡不了覺了，她時常撫摸著乳房，她仿佛看到一條變了色的暗河流在她的體內，不久之后，她會全身浸染。她苦笑著，仿佛什么都沒來得及，大雨點子就這么砸到頭上了。螻蟻尚且偷生，她連偷的機會都沒有了。自己連只蟲子都不如，她想哭，可是沒有淚。更可怕的是黑夜里，她連睡眠也沒有了，有時她靠著床頭假寐一小會兒，每每這時就會有一只撲棱著翅膀的黑色小鳥站在她眼前，嘴巴一張一合的，說些什么。有時還是一群，她在疲憊中時常情不自禁地打開雙臂，竟然和它們一起在夜幕里飛——那一刻，耳邊是轟隆隆的風聲，真讓人痛快。

按時回家，按時上班，她還是身姿挺拔，細心的人發(fā)現(xiàn)，她化妝了，竟然有些濃。只是在沒有人的時候，那些白的黃的小藥片，大把大把地吞下去。

誰也不知道她在家里已經默默地做了準備，比如，給兒子買了好多床單，包括將來結婚的。兒子睡在上面，至少也算陪著他。她還買了好多好酒，統(tǒng)一存到樓下的小倉庫。對于這個早就不愛自己的男人，她前腳走，后腳就可能有女人來，她的離開或許正是他巴不得的。那時他會不會邊喝酒邊流淚呢？自己真蠢，想這些有什么意義呢？朋友同事，她都想到了，與其說想給他們留個念想倒不如說是自己完成自己的一份心愿吧！

當然，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她無比思念那個夜晚，如果再有那樣一次機會，她會好好地抱抱他，好好地……

她比任何時候都渴望見到他，可是在匆匆碌碌的工作場合中兩人只能那么點下頭。

一個平常的周五，她突然知道了一個消息，他要去援疆了，明天就走。也就是說，這是他們在一起的最后一個工作日。她怔怔地坐著，一時間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兩點，三點，走廊里每一次的腳步聲響起，她都要緊張一下。一次次地失望之后，她望著時鐘，每一秒都像從她心上仔細地碾過，碎得她有些眩暈。她耐心地告訴自己，再等會兒。她看了下手機的時間，四點五十。他一定會來跟她道別的，一定會的。

這時，她終于聽到了敲門聲。

他滿面紅光。

祝賀你……她有些激動，一時不知道說什么。

沒什么值得祝賀的……語氣里是十足的得意。

她笑笑，說了幾句祝福的話，她想再說些什么，可是怎么也擠不出來了。這時她眼前黑了下，好一會兒，她慢慢地睜開眼，她又看到了那只鳥，它還和夢里一樣，溫柔地看著她，這時她好像說給小鳥又像說給自己：你知道嗎？三年，誰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真的，有時，一別就是永遠……后一句話，她聲音小得自己都聽不見。

他當然什么也沒聽見，只看見她嚅動的雙唇。他突然想問她怎么這么憔悴？

她突然想點支煙。這是她最近才有的習慣。這時她突然感覺到眼前暗了下，接著一陣風撲來，一副有力的、結實的臂膀把她緊緊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