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德草原行

■胡躍崗

精準扶貧工作開展了兩年多，我在編輯報紙的時候，幾乎天天看到這方面的消息。貴德縣常牧鎮(zhèn)拉德村作為深度貧困村，這兩年來到底發(fā)生了哪些變化，我一直想去看看。

8月初的一天，在宣傳部領(lǐng)導的支持下，我組織了河陰文學社的部分成員，到拉德村進行采訪。

車在碎石面的陡坡上艱難地爬行了半個多小時，在一處更陡的拐彎處打起滑，前輪刨出的石頭和泥土頓時籠罩在車邊，大家下去一看，前車輪已經(jīng)深深陷入土坑，無法自拔。三個人用腳把車輪刨出的沙土踏到輪胎周圍，打算再次啟動，把車推出土坑。這時候，從前面過來一輛摩托車，騎車的藏族漢子停下來，支好摩托車，前后左右看了看，用不太熟練的漢語對司機說，再往前不能走，車轱轆越刨越深，你往后倒。我們看了一眼車后面一米不到的路基邊幾十米深的山坡，心里有些膽怯。他似乎看出了我們的猶豫，說，怕冇有，我看著。司機看著他的手勢，幾個來回，把車倒了出來。

我們抖了抖身上的土，還沒說一句感謝的話，這位漢子已經(jīng)跨上摩托走遠了。

同行的一位女孩說，這里的人厲害啊，這么陡峭的山路上還敢騎摩托。

是大山練就了他們的性格，另一位同伴說。

走過一個經(jīng)幡飄動的埡口，前面豁然開朗，一座白塔在藍天的映襯下更加潔凈透明，目光所及是綠浪翻滾的草原。如果不是親眼看見，誰都不會相信在這大山之巔，會有這么遼闊的一片大草原。

我們順著一條水泥硬化路一直往前走，成群的牛羊掠過車窗，公路邊錯落有致的定居房不時映入眼簾，路旁好幾處“電力施工，減速慢行”的提示牌下，是一根根尚未立起來的水泥電桿。在快到村委會大院的地方，電力工人正在緊張施工。

走進村委會大院，七八個人正在打籃球，幾位老人在下藏棋，石凳旁邊擠著一圈圍觀者。西邊的一片草地上，十幾個女人圍坐在一起，時不時發(fā)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在等待后面一輛車的空閑里，我們幾個人坐在干凈的水泥地坪上，我掏出煙，給跟前的幾位藏族同胞發(fā)了一圈，他們都擺著手用藏語說“朵坦（煙不抽）”。我看了看四周，發(fā)現(xiàn)村委會大院里的幾十個男人沒有一個抽煙的。去年夏天，我跟著文明辦的人就樹立鄉(xiāng)風文明示范村的情況進行過調(diào)研，在單位的會議室里，拉德村的黨支部書記和村委會主任說，他們這個村為了盡快擺脫貧困，在原有好傳統(tǒng)好風氣的基礎(chǔ)上，又制定了詳細的村規(guī)民約，現(xiàn)在牧民當中基本上沒有抽煙喝酒、偷偷摸摸、打架斗毆的了。當時，我覺得他們說的這些不可信，在我固有的思維定勢里，藏族嗜酒如命，窮鄉(xiāng)僻壤出懶漢。今天實地一體會，我覺得這里的同胞比縣城周邊的村民更誠實敦厚。

我趕緊把尚未點燃的一支煙裝進煙盒里。

書記和村委會主任把我們領(lǐng)進了生態(tài)畜牧業(yè)專業(yè)合作社的一間辦公室里。一進門，地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奶桶，靠墻的幾個展示柜里擺放著酥油、曲拉等奶制品，旁邊兩個烘烤箱里是尚未成熟的牦牛肉干，發(fā)出誘人的香味。

我們一邊喝著醇香的奶茶，一邊聽七八位藏族老人說變化，他們從原來的背水馱冰、掃雪積窖說到現(xiàn)在家家戶戶享用的自來水，從幾十里外磨面換糧食說到現(xiàn)在的吃穿不愁，從過去潮濕窄小的牛毛帳房說到現(xiàn)在寬敞明亮的定居房，給我們當翻譯的包村干部文昌幾乎沒有喘息的機會。

他們想說的變化實在太多，他們想表達的感激之情太濃。每個人開頭和結(jié)尾的話都驚人地相似，那就是共產(chǎn)黨“沙格”（好）！

從大家的傾訴和書記的介紹中，我們得知拉德村去年的人均收入達到了六千多元?！敖衲昴甑渍糌毨Т宓拿弊樱稽c問題都沒有。”年輕的村委會主任自信滿滿。

當我問到自精準扶貧以來，除了生活發(fā)生了這么大的變化，人們的觀念上有沒有啥改變時，文昌說：“學漢語的積極性高了，現(xiàn)在外出打工的人一年比一年多，他們出去后，幾句生硬的漢語根本適應(yīng)不了外面的社會。去年，牧民們要求我辦個漢語培訓班，剛開始我心里沒底，到底有沒有人學。培訓班辦起來后，一大間會議室坐得滿滿的，我就從寫名字、買機票、辦銀行卡等這些最基本的東西教起，他們越學越認真，越學越想學。今年我打算再辦一期?！?/p>

沒等文昌說完，坐在一邊的索南接過話題，他說：“現(xiàn)在送娃娃念書的人多了，以前大家只知道擋羊放牛，一輩子不知道山下面的事情，現(xiàn)在村里有六家人搬到縣城里居住，專門伺候?qū)O子娃娃念書?！?/p>

坐在身邊的央珍抬起臉，羞澀地看著我。我知道她有話要說，就叫文昌讓她說說。我從文昌時斷時續(xù)的翻譯中聽懂了她想說的話：男人變勤快了。以前家里放羊、擠奶、燒茶都是女人的活，男人一點兒都不心疼?，F(xiàn)在一家比一家，都想把日子過好，男人們主動承擔了擋羊放牛的活，她現(xiàn)在除了一些家務(wù)活以外，還參加村里的培訓班，學會了藏繡手藝，已經(jīng)在藏繡企業(yè)里上班掙錢了。

在熱鬧的會議室門口和窗外，還擠著十幾個想進來的村民。我提議大家到草灘上坐一會兒，讓那些人都參與進來。

我們和幾十個村民圍坐在村委會后面的草原上。好客的牧民端起茶碗，用優(yōu)美的歌聲把奶茶敬獻到我們手中。我們也被這種熱情所感染，唱起了藏歌、跳起了鍋莊。

我們揮手告別的時候，覆蓋了一整天的云層已經(jīng)退到山腳下，被充足的雨水滋潤過的草原在陽光的照耀下，更顯翠綠，更富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