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湯

□郭強

吹著口哨挾著白雪的北風(fēng)在空中飛舞，“三九”時節(jié)凍得硬邦邦的大地用鎬頭刨下去只現(xiàn)一個白點兒。

凍得瑟瑟發(fā)抖的王強急匆匆地奔走在稻田埂上，埂上小的洼坑冰層被踩碎，發(fā)出好聽的脆響。他不時用袖口擦著永遠流不盡的鼻涕，棉襖袖口外層已經(jīng)擦得锃亮還硬邦邦的。

他穿著空心的棉襖褲，那無孔不入的寒風(fēng)從領(lǐng)口、袖口、腿腳處不時灌進來。王強將雙手袖進袖口，并緊緊捂在肚子上，還不時伸出手來，捂一會兒凍得發(fā)木的耳朵和通紅冰涼的臉蛋。

到湯池里暖和身子，是王強經(jīng)常取暖的方法，伙伴們都是這樣取暖的。

奶奶家里唯一暖和的地方是稍熱的炕頭，炕上有一個未燃盡柴火的火盆：它冒著縷縷青煙，不停發(fā)出“嘎巴”的爆響。那是唯一的暖和地方：也是大人們聊天、談事的去處。甚至那貓、狗也在炕上炕下圍繞著火盆，那不是孩童們的場所。六歲的王強喜歡在冰天雪地和伙伴們玩耍，但總是要找一個暖和的去處。

耐不住寒冷，王強便向湯子跑去。

現(xiàn)在洗溫泉，那時稱泡湯。湯池在大沙河邊，它相鄰的稻田被湯水泡成綠色。玉米桿子圍成了三個相連的湯池，池水由小池流向中池，再流進大池，最后流入河中。它四周都不結(jié)冰，到處可以聞到那刺激又好聞的硫磺香味，白色的氣團繚繞在湯池四周上空，湯水在寒冷冬天依然是滾燙的。

王強進入湯池，天上仍飄著雪花，那雪花臨近池水時，變小而沉重起來，紛紛隱身在池中。他急切地脫下棉衣褲，扔到一塊被作為儲衣箱的普通石塊上，十幾個石塊被雪蓋著，他顧不及清理那積雪，赤條條地踩著不規(guī)則的石縫，躍入大池中。

小池底部是泉眼，不時“咕咚、咕咚”由地下向上冒著湯水，水面上突起幾個水泡來，這池子是用來喝的，也是最熱的池子，王強經(jīng)常早晨拎個生鋁鑄的壺來打熱的湯水，供全家早晨洗臉。

湯水流進中池時，水仍然很熱，很少有人下得去，只有那些為了治病或泡上癮的“泡友”，才能下去。泡友們幾天不泡湯，會很不舒服。下水之前他們用木板“啪啪”的用力將湯水拍打著，那是將池水“打熟”。再用毛巾裹住頭部，然后憋口氣，大喊一聲，一咬牙快速進入池中，并開始數(shù)著數(shù)，“二五一十”。夏季，沒有見過有人在水中堅持十分鐘以上的，而且在池中需一動不動。稍微一動便會被溫度較高的表層水燙著。

泡湯據(jù)說可以治很多病的，什么胃病、腸病、疹病、關(guān)節(jié)炎、風(fēng)濕、神經(jīng)、痛風(fēng)等等，不但促進血液循環(huán)，還能松弛肌肉關(guān)節(jié)、消疲提神，王強是切身感受并深信不疑。

露天的池中，若在陽光沐浴下，呼吸著鄉(xiāng)下清新的空氣，喝著小池湯水，嗅著濃濃硫磺香的蒸汽，肌膚與湯水的親密接觸，美哉悠哉！

前來治病的人，會燙得渾身泛出牡丹花樣的斑紋。出湯時渾身被燙成深紅色，再深吸著空氣，有種淋漓酣暢的感覺。脖子上紅白界線分明，手指肚上有很深的皺紋，身體會發(fā)出藥香味。據(jù)說蚊蟲都要退避三舍，的確在湯池四周很難見到蒼蠅。

在大池中，此時的王強身體有正在“化凍”的感覺，熱流從體表滲入體內(nèi)，肢體呈大字形伸展開來，大腦也逐漸活躍起來，情緒也高漲起來。

沙子底的湯水不深，他在湯水里狗刨式的游了一會兒，舒適而愜意，用手抓著繼續(xù)散落的雪花，腦袋露在水外，王強心曠神怡，感到特別舒適，有一種亢奮的感覺……

在溫暖池中，時間過得很快。這時雪花也大了許多，風(fēng)的哨音也高昂起來。五個多小時泡湯，身體早暖透了，頭發(fā)都結(jié)了盔一樣的冰霜，將頭沉入水中，在很短時間內(nèi)，頭盔又結(jié)實地扣在頭上。

從池子出來是要有決心的，迷戀池內(nèi)的溫暖又打怵池外的寒冷。“該回家了！”王強腦子想著但身體仍在湯池中泡著。

天黑了下來，雪還在下。空曠無人的黑暗和擔(dān)心面臨奶奶責(zé)罵糾結(jié)著王強。肚子也餓得“咕咕”叫著，有一種迷瞪的感覺，浮力使身體輕松許多，仿佛是在做夢漂蕩在湯水之中。

“大強，大強！”堂兄的呼喊聲喚醒了意識朦朧的王強，他“激靈”了一下從湯池里躥出來。渾身軟綿綿地站立不穩(wěn)，皮膚泡成了白色，白得瘆人，手掌有深深的皺紋，人們說這是“泡醉”了……

屯子里僅這一處湯池，男女需要輪換的，獨身的老楊頭負責(zé)“喊湯”。

“瘸子、瞎子泡湯嘍，男的女的該換啦！”

為此，鄉(xiāng)里獎勵他一只竹殼的暖瓶，當(dāng)時還是個稀奇物，王強去看過。

以上這個故事發(fā)生在60年前，故事發(fā)生的地點是新金縣安波公社王屯。如今這里是溫泉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