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滟小小說三題

□龐滟

騙

一片明亮的冬日陽光，撫摸著胡奶奶懷里的男孩照片。男孩的身影伴隨著短信的滴答聲，在陽光里飛舞。

老人拿起花鏡，打開手機短信，蹦出幾行小字：你是這個手機的家人嗎？他出車禍了，收到信息請速聯(lián)系我，急急急！

老人鼓搗了半天才把電話撥出去，“喂喂，我是大平的奶奶，他出啥事啦？你是誰呀？”

“您是……奶奶？”

“喂喂，真是大平嗎？哦，你不是大平啊，到底出啥事啦？”老人艱難地從床上坐起來。

“我是大平在北京的朋友，他被車撞了，正躺在醫(yī)院里，他已經脫離危險，還不能說話，您寄錢到我銀行卡里，好給他交住院費。”

“小伙子，幫我好好照顧大平。我病了，等我好一點就寄錢給你，行嗎？”

“奶奶，我身上就三百塊錢，不交押金不給做手術啊。”小伙子聲音有些發(fā)顫，急得帶著哭腔，“奶奶，你家附近有銀行或匯款機嗎？趕緊寄錢來吧！”

“孩子啊，你別急，我腿疼，拄拐棍得慢慢走，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到鎮(zhèn)上銀行，你不用掛斷電話，和我說說話很快就到了?！崩先嗣髦?，找到拐杖，找到鞋，愛惜地摸摸床頭男孩的照片?！?/p>

老人推開門，看到外面一片瓦藍的天，發(fā)沉的身體清爽了好多。邊走邊給電話里的小伙子講大平的故事，從他一歲時的孤兒一直說到他上大學。電話那頭的小伙子一直在靜靜地聽。

老奶奶又啜泣起來：“整整一年多了，大平一走就沒回來，連個電話也沒打。孩子，你說話聲太像大平了，脆生生的讓心里好舒坦?！?/p>

電話那頭的小伙子焦急地走來走去，他猶豫地問：“奶奶，你卡里有多少錢？”

“小伙子啊，我卡里有三萬多塊錢，都是大平寄回來的，這苦命的孩子，一不騙二不偷，不舍吃不舍穿，就知道攢錢給我?guī)Щ貋?，多好的孝順孩子啊，像你一樣乖！?/p>

“奶奶，您的錢……還是自己留著吧，我再想想別的辦法。再見！”

“喂喂，小伙子別撂電話，再和我說說話吧，我快到銀行了?！崩先说碾娫捓飩鱽磬洁降拿σ?。

鎮(zhèn)上銀行離下班還有一刻鐘時，老人急匆匆地來到匯款窗口：“姑娘啊，這是我的存折，有個小伙子讓我給他寄錢，這手機短信上有他卡號?！?/p>

銀行姑娘警惕地問：“老奶奶，你認識讓匯款的人嗎？騙子太多，一定要小心。”

“姑娘，我知道他是騙子，說我孫子被車撞了，他不知道大平半年前在北京為救一個孩子把自己淹死了。這小伙子興許是急等用錢，給他寄一百塊吧。他陪我繞這鎮(zhèn)子走了三圈，陪聊一下午，算是給他的聊天錢吧?！崩先四ㄒ话牙蠝I，笑了。

銀行姑娘給小伙子卡里打了十元錢，并發(fā)了一條短信：老奶奶的孫子大平去世半年多了，付你十元聊天費，別再干鬼騙人的勾當，好好找份工作掙心安的錢吧！

收到短信的小伙子馬上又回撥了電話，對銀行姑娘說，他被老奶奶一下午的故事感動了，真心要好好做人，不再當騙子了。他想給老奶奶郵寄一些家鄉(xiāng)的土特產，算是替他孫子盡一點孝心，讓姑娘給代收轉交一下。

銀行姑娘被小伙子聲淚俱下的懺悔感動了，答應了代收轉交的事。

老奶奶好長一段時間內，都收到了銀行姑娘代那小伙子轉交的禮物，病也奇跡般地好了。

又過了半年，老奶奶再沒收到小伙子的禮物，她很想再聽聽那熟悉的聲音。電話撥過去幾次都是暫時無法接通。

老奶奶去了鎮(zhèn)上銀行幾次，唯一對外的業(yè)務窗口一直都是陌生的面孔。她顫聲問道：“我打聽一下，原來這窗口的銀行姑娘，她還來嗎？”

“她出事了，您不知道??？伙同一個北京小伙子監(jiān)守自盜，被公安局帶走了，可惜了?！闭f話人一臉的惋惜。

老奶奶步履蹣跚地走出銀行，一路上抹著淚絮叨著：“這都怪我啊，都是多好的孩子啊，怪可惜了的。騙?。　?/p>

疑

事業(yè)失敗的魏言，突然想到大學上鋪的兄弟梁心。兩人在沈陽北站相見，如同久別重逢的親兄弟，熱烈擁抱直至熱淚盈眶。

梁心很給力。三天后，就把魏言安排到老婆所在公司的策劃部。他叮囑魏言，幫我盯著點陳果，有“招蜂”出軌的情況及時匯報我。

魏言一臉的不屑，說窺探人家隱私，是他所不齒之事。但聽說陳果是雷厲風行的加班狂，這讓他心生畏懼。

陳果很看好魏言的策劃能力，帶他參加了公司董事會。等她匯報策劃案時，房間里突然響起了“呃——呃呃”的怪聲，大家紛紛瞪大眼睛觀看陳果。她尷尬地道歉，說自己打嗝的毛病犯了，沒有半天時間是好不了的。

陳果夾雜“呃呃”的講解，把每句話肢解成多個凌亂的詞匯，實在讓人難以明白。

董事長猛拍了一下桌子，說陳經理，再打嗝就辭退你。這種恐嚇沒能嚇跑“呃呃”聲。大家試了各種辦法都不靈。輪到魏言時，他擦著滿頭的汗水，紅著臉一本正經地說：“上周日下午，我，我看到你老公梁心……摟著一個紅衣女人，進了……旅店，旅店！”瞬間，魏言被全場探秘的目光淹沒了。

陳果憤怒地拍案而起，瞪大眼睛望著魏言，“呃呃”聲竟然神奇地消失了。

“陳經理，這不是真事，為了治你打嗝，我瞎編的故事啊！”魏言急忙跳起來擺手解釋，引來在場人一陣哈哈大笑。

陳果失態(tài)地愣了一會，紅著臉坐下，開始流利地匯報策劃案。

會后，魏言跑到角落給梁心打電話，解釋他對陳果撒的謊。那邊的梁心生氣地罵道，你他媽真不夠哥們，瞎編排也別陷害我?。∥依掀艅偞騺黼娫?，我已經承認帶一個女人去飯店吃飯了。我說那女人是你女朋友，給你們調解矛盾才請她吃飯的，你趕緊想辦法幫我圓吧。

陳果的盤問進行了一多小時。魏言滿身是嘴也說不清了，只好硬著頭皮承認紅衣女人是自己的女朋友。

陳果收了凌厲的目光，緩和了口氣說，魏言，你真行！杭州不是有個女朋友嗎？這么快就換新的了？好吧，這個周末帶你女朋友過來，我請客。

魏言差點從椅子跌到地上，支吾道，您……不用客氣，不用請我們了。

陳果哈哈大笑著說，必須請！領導的話你也不想聽了嗎？

離開后，他馬上約了梁心。一杯酒下肚，梁心抽了自己一耳光，愁眉苦臉地說，真不該把你安排到我老婆手下去，趕緊找一個女朋友頂替吧！記住，見面那天，戲演得越真越好。

魏言蹾著酒杯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如果你沒做那事，干嘛要承認啊？

你當然不知道我老婆有多厲害。你敢不承認，她能屈打成招，把你作死。梁心欲哭無淚。

吃飯那天。魏言按約定，在飯店的拐角處等梁心安排的紅衣女子。一個纖柔的女子來到魏言面前，安靜地說自己叫小紅，然后挽著他的胳膊進了酒店。

酒席間。陳果一臉冷峻地說，魏言，你和女朋友這么生疏呢，不像戀人啊！小紅漲紅了臉，魏言趕緊過來喝了交杯酒。

陳果自斟自飲把自己給喝倒了。魏言也裝醉趴下了，他聽到梁心和那女子小聲說了很多話。

戲沒有這樣結束。陳果又幾次三番約魏言帶女朋友過來吃飯。每次她都是把自己灌醉了，魏言也經常陪醉，他想做個局外人。

一天，陳果約魏言單獨吃飯。她丟掉了女強人的孤傲，成了楚楚可憐的小女子，眼淚汪汪地說，我要和梁心離婚。我們的愛情已經面目全非，沒法和他在一起了！

為什么非要離婚呢？我們都在編故事，他根本沒做過背叛你的事??！魏言急得直跺腳，指天發(fā)誓。

這幾次約你和女友吃飯，就是想看看他們是怎么演戲的。我不能相信梁心對愛情的忠誠。我想要一份完美的愛，他和那女人不清不白，我們只能分手。我的人生好失??！陳果潸然淚下，一杯杯拼命灌著苦酒。

這晚，陳果出了車禍。她脫險后，說是故意往樹上撞的，想做失敗者的終結了斷。

梁心，你真不是東西，剛離婚就想和小紅結婚啦？說你們是清白的，鬼才信！魏言揮著拳頭質問。

梁心無奈地回答，我還能怎么辦呢？陳果懷疑我背叛她，都自殺兩次了，我只好承認她推斷的一切都是真的，然后她才同意離婚。我真的沒有背叛過她??！小紅暗戀我這么多年，我都沒出軌過。陳果要的是居高臨下的完美，而我需要被仰望地愛，這才是幸福。哥們，請別懷疑我，謝謝你幫我解脫了！

魏言看著梁心離去的背影，木然地重復著：哥們，謝謝你幫我解脫了！

傷

齊小娥快步如飛，在廣告公司衛(wèi)生間的拐角處撞上了一個人。倒霉的是——撞上了自己頂頭上司展小昭；嚴重的是——給撞趴下了，頭還磕到了墻角上。憂傷的故事從這里開始了。

齊小娥張大嘴巴，舉起投降的雙手，不知該怎樣對待倒在地上的展經理?！鞍パ讲缓?，你頭上在流血！”齊小娥大叫一聲，背起展小昭就跑，再也顧不得尿急。

齊小娥，放下，你給我放下！展小昭在齊小娥背上嚴厲地命令著。

不放，我撞的，必須負責到底，得把你送到醫(yī)院去。齊小娥肥胖的身體沒有影響她的速度,一路叫喊聲也引來很多員工圍觀。

胖企鵝，放下我！再不放，我讓總經理炒你魷魚！展小昭生氣地吼著。

齊小娥嚇得立定腳步，雙手一松。展小昭“撲通”摔到地上。他狼狽地爬起來，捂著腦袋，推開眾人怒沖沖走了。

隨后，一條視頻在網上瘋傳，被配上各種評論注解。什么肥妞救英雄……什么辦公室戀情……什么奇葩求婚遭拒，丑女暴打出手?？傊?，齊小娥火了！

齊小娥在朋友圈看到這些視頻簡直暈了 ——畢竟她是沒結過婚，沒談過戀愛的姑娘，這讓她如何見人？

展小昭不帥，有股放蕩不羈的勁兒讓齊小娥著迷，她暗戀他好久了。同事小美給她發(fā)來一個朋友圈的截圖——展小昭在她背他跑的照片下面留了惡毒的評論。為此，她哭濕了整個夜晚。

第二天，齊小娥剛上班就被總經理叫了去。真皮椅上，總經理用眼睛俯視著她，漠然地說：“你把小昭傷害的事，對公司影響很不好，你另謀高就吧！”

“我救人也算犯錯嗎？他展小昭還在朋友圈侮辱我人格呢，該怎么算？我還沒出嫁呢，傷得起嗎？”

“自己形象差，還怪人家說嗎？你看看那面鏡子，有能耐去改版自己啊!”經理把椅子轉了個方向，把一個嘲笑的后腦勺給了齊小娥。

辦公室墻角的一面穿衣鏡里，出現了一個胖女孩形象：小眼睛，掃帚眉，塌鼻子還帶著一臉雀斑，企鵝一樣臃腫的身形。鏡子又一次打擊了有著學霸精神的齊小娥，她從公司摔門而去，摔進了健身房，又摔進了美容院，她要好好改版自己。

三年間，齊小娥經歷了千錘百煉、千刀萬剮的改變之痛。在每一次即將忍受不住的痛苦面前，她都咬緊了牙關，憋回要涌出的淚。她要用全新的自己贏得展小昭的愛。

減肥和整容成功后的齊小娥成了平面模特，被邀請參加原公司的內衣廣告模特走秀。她換了藝名叫花非花，曾讓她癡迷的展小昭殷勤地成了她追求者中的一員。

包房里只剩下齊小娥和展小昭時，她拿起話筒，隨著煽情的畫面，動情地唱了一首《傷不起》的歌曲，唱得淚流滿面。她無條件地接受了眼前這個讓她相思已久、又愛又痛的男人擁抱。

一天，兩個人迷醉后干柴烈火地上了床。當展小昭發(fā)現她竟然是個處女時，動情地向她求了婚。齊小娥熱淚滾落，忍不住傾訴了三年來自己為這巨大改變付出的種種艱辛。

展小昭得知眼前的美女竟是三年前的丑女，他觸電般抽回纏綿的手，吞吞吐吐地說：“齊小娥，對不起！我當初不該傷害你，但我現在……暫時無法接受你！”

“你三分鐘前還在熱烈追求我，轉頭你就變卦了……為什么??？” 齊小娥驚愕地問。

“因為，美是傷不起的?？吹浆F在的你，我就想起了東施效顰……” 展小昭的話還沒說完，在“啪”的震蕩中，他左邊臉火辣辣地生疼。

“你給我滾！我才是最傷不起的人，是我錯了嗎？”齊小娥歇斯底里地放聲大哭。

后來，齊小娥成了很紅的模特，身邊的男朋友走馬燈一樣換著，但她一直拒絕男人對她求婚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