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光
給你這頭顱,宜于播種
或者用你運轉(zhuǎn)的齒輪使之磨滅
一個不反顧的死仿佛再生
給你八月的雷雨,一副胸膛
給你這瓶中烈酒
年歲的鏡子里一張火焰的面孔
給你這惰性的肉體
去高高的山岡上把它焚燒干凈
再給你一只飛蛾撲向迢遙星辰
但先給你這些笨重的文字。多愚蠢啊
我堅持要舉起石頭投向你沉默的淵壑
我堅持要聽聽,那回音
抬頭注視的時候,
每一個詞有一個緊張的腳跟。
每個句子會得到一個伸長的脖子。
但讓我們仰望的事物,也有一種
迫使我們屈膝跪下的力。
白云像一群舞女經(jīng)過散文。
經(jīng)過詩句時,又變成了一種琴。
吸引那些弓弦啊,那些陶醉的人。
西藏藍,北京藍。
與自我肯定相比,忘我
是更藍的。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從另一面看,天空是大一些的洞穴,
豪邁的人,在其中劃著邊界。
總是有人以為自己站在高處。
已經(jīng)不止一次了,
那些掉進陷阱的人,在唱歌。
一個人在這里吹口哨。
一個相信天意的人,豎起食指發(fā)誓。
一個悲憤的人嘆息:
朱門酒肉臭,試金石上放著另一些骨頭。
一個作家的專欄名為 《陰云與史詩》。
傷心的人坐下來哭,
他為什么傷心?
作為卑賤的原型,麻雀和落葉
在虛空中顯示著無知的快樂。
在田野上勞動的人可能是幸福的,
他給了天空一個飛吻。
吻得更深,便騰身而起,
像女人在耳邊不問前程地吻下去。
如果,鷹在天空飛是為了制作漩渦。
我就一直騎在沒有被馴服的白馬上
馴服黑夜。
四月暮春,滿園樹葉繼續(xù)長大
老園丁慢慢打掃
玉蘭留下的馬蹄印
陣風(fēng)吹過,幾樹海棠紛紛落英
它也柔腸轉(zhuǎn),忽然想起另一個城市的美人
一個女高音在六樓的窗口練習(xí)歌劇
團團花腔,朝側(cè)耳的主考官奔去
生活,就應(yīng)該配有藝術(shù)的腰肢啊
搭著詠嘆調(diào)涌起的小浪頭
四樓的家庭,女朋友帶來了生日的酒
三樓上,休假的邊防士兵沉睡未醒
他因為過多的氧氣感到頭暈
積雪太深了!他還不適應(yīng)這樣的安穩(wěn)
他又夢見了小分隊
走在邊境線三千層樓那么高的山頂
中關(guān)村南大街二十八號,干休所門前
當(dāng)整修道路的工人啟動沖擊樁機
一樓,彌留之際的老將軍突然大叫
——快掩護,快掩護,我們沖
深埋的戰(zhàn)爭記憶,又一次被觸發(fā)
卻把建設(shè)的聲調(diào)
聽成了馬克沁機槍猛烈的掃射聲
一隊人馬出現(xiàn)在孟良崮下,
剛進至門廳便硝煙四起。
間不容發(fā)的機關(guān)槍一指七十四師,
講解員的信口開河中就奔出了作戰(zhàn)部隊。
戰(zhàn)役廳里,商震的小眼睛變得鋒利,
看起來恰如臨陣的、精光四射的粟裕。
退伍老兵孫曉杰,踱步于雙擁廳,
抱著肩膀似乎在用力擰韁繩。
在支前廳,榮榮緊了緊身上的背包,
表情堅毅得像扛起門板的紅嫂。
記得剛出發(fā)時商震對我說,
按照序列你就接任六縱的王必成吧。
此刻,葉飛的一縱已經(jīng)攻到了右前方,
由于如此渴望沸騰的熱血,
當(dāng)子彈上膛,我來不及換下零七式軍裝。
聶權(quán)和劉年,搓著雙手蠢蠢欲動,
無妨讓他們各自帶上一團兵力,
一個去迂回,一個去沖鋒。
八零后的王單單還不是黨員,
滿身活力中奔放著一個愣頭青。
戰(zhàn)斗激烈,可能正需要嶄新的打法,
那么把他派到九縱去,
許世友就多了一位陷陣拔營的連長。
莒縣人藍野,最熟悉本地情況,
足以勝任特種縱隊復(fù)雜的編成,
他將動用兩百個炊事班,三百門野炮,
放手發(fā)動群眾,成全寸心和故鄉(xiāng)。
按身形他也是可以分成兩半的男子,
一半支前的繁忙,一半殿后的海量。
戰(zhàn)事急迫,但帷幄外面已有抽煙的俘虜。
艾蔻中校,畢業(yè)于國防科大的女參謀,
攏了攏耳邊的無線電,
指著紀念館外墻密密麻麻的空彈殼,
驚喜地叫道:“報告司令員,快看,
那二十萬人已經(jīng)沖上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