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群夫
沒通電前,鄉(xiāng)下人的谷、麥、豆等五谷雜糧,想吃到嘴里,都得先“喂”到石磨里推一推,磨一磨。
打記事起,老家四合院的過道里支有一盤石磨,來推磨的大多是本族人,外姓人也有,但少。下雨天推磨的尤多,可能因為雨天到地里也干不成什么活兒,就背著糧食來了,有時一磨一整天。
小時候放學回家,要穿過這個過道,老遠就能聽到說笑聲,一聽到爽朗的笑聲,我就知道今天又有人在用磨。
石磨是石匠“鍛”成的,用錘子和一個短柄的鋼鉆一點一點打磨。石匠鍛磨好像從不著急,鍛一會兒,停一停,端詳端詳,接著再鍛。
鍛石磨的石頭不太好找,主要是大小、厚薄、硬度都有講究,石頭小了不行,“壓不住”,日化石也不行,鋼鉆還沒用勁兒,石頭碎成片了,經(jīng)不住。石匠要的是硬度很高的花崗巖,越是錘鉆敲打的火花飛濺,越是石匠眼中的好石料,制一盤這樣的石磨,石匠得花兩三天工夫,每次鍛下來,都要抖落好幾身灰。支在過道的石磨不需再鍛了,但用久了,需要“修”一“修”,因為磨里上下的“齒”磨的快平了,再不用鉆子“修修”,就磨不動糧食了。
給我們家“修”石磨的是一個姓黃的老頭兒,五十多歲的樣子,背有點兒駝,鄰村的,每次來,頭上都纏著一條灰白手巾,背著一個包來。包里也沒什么貴重東西,不過是錘鉆打磨工具之類的,還有就是一桿長煙袋。這人煙癮大,但只吃旱煙,“修”累了,就勢坐在支石磨的木架上,找出切好的煙絲,裝上,用手壓一壓,點火,嗞嗞地吸,好像很享受。吸完了,把鐵煙嘴放到木架上敲敲,接著“修”,神態(tài)悠然,不慌不忙。
聽父親說,黃石匠原有個兒子,得了一種怪病,花了不少錢,沒治好。石匠還有一個女兒,受不了家里窮,偷偷跟來山里彈棉花的一個外地人跑了,剩下老兩口過日子,本來家里就不寬裕,老伴又是個“病怏怏”,全靠石匠鍛磨、修磨維持生計和掙錢給老伴抓藥治病。黃石匠話不多,很少主動跟人搭腔兒,但做事兒實誠,不講吃穿,鄉(xiāng)下人都喜歡這樣的師傅,因此,每次修磨之后,父親除給足工錢外,還讓母親給他裝一袋或半袋糧食。石匠每次走都很感激,駝著背將糧食背走。我上初中時,他還給我家修過石磨。后來,再也沒有見過黃石匠。
石磨由兩塊圓形的石盤組成,上磨盤中間稍低,四圍略高,居中有一圓孔,是送入五谷雜糧的進孔。石磨的外側(cè)有一小方形缺口,專門用來安裝扶手用的。下磨盤固定在木架上,磨盤內(nèi)有磨軸,兩塊磨盤之間是一圈一圈的石齒,磨盤一轉(zhuǎn)動,碾碎后的糧食粉末就像瀑布一樣,紛紛從里面灑出來,落在下面的大篩子里。
來推磨的,大多是婦女,男人有時也幫忙,一人推,一人向磨口圓孔里“喂”糧食,配合默契。不管誰用,用后都把石磨擦拭干凈,一則因為糧食珍貴,連糠皮都不肯浪費;二則讓別人再用時顯得清爽衛(wèi)生。石磨經(jīng)擦拭清洗顯得光鮮,露出青紫的本色。我兒時上學每從磨前經(jīng)過,都會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紋絡清晰可見的石磨之上。
家鄉(xiāng)通電后,村里有人買了電磨,既快又省力,石磨很少有人再用。人來人往、喧鬧不已的過道逐漸冷清下來。
去年回鄉(xiāng),石磨不知被誰從過道里搬了出來,孤零零地立著靠在檐外。這個曾經(jīng)磨谷碾豆的家什悄然退出歷史舞臺,成為寂寞、冰冷的石塊,還原它作為石頭的本色,但石磨上的紋絡仍清晰可見,圖紋綿延曲折,像山影,像年輪,仍能讓人感受當年石匠敲打的鑿痕和用心。
仔細打量沉入歲月的石磨,不知曾經(jīng)千回百轉(zhuǎn)的它周身是否還有當年五谷雜糧的清香?
想想,石磨也該歇歇了,父母都已年逾古稀,當年的主人再也推不動它了,看看它,老主人的眼里一片潮濕。
(作者單位:保康縣教育局)
責任編輯/周小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