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貓記

金克巴

咪咪是隔壁婆婆飼養(yǎng)的貍花貓，一歲半，恰似二八芳齡的美人。它的皮毛有著黑色與灰白相間的斑紋，兩粒眼珠像瑪瑙一般晶瑩剔透，當(dāng)它在適宜的光線下睜大俊俏的雙目，配上圓圓討喜的臉形，看上去楚楚可憐。它通常無聲無息地待在婆婆家的灶頭、爐邊，擱柴禾的角落里。白天它舒展四肢側(cè)臥在灶邊，或者匍匐著蜷縮成一團(tuán)。那性情特像我認(rèn)識的某女士，有一回她跟我說，她喜歡周末好好睡個懶覺，比上美容院還有效。話說回來，別看咪咪平日貌似慵懶，可是一到晚上它便立即像換了一種狀態(tài)，變得既機(jī)警又敏捷。它整夜都在家中巡脧，決不耽誤婆婆交待的任務(wù)，嚇得老鼠躲在地洞里連大氣都不敢出。鼠輩一定忿忿不平地抱怨：這貓真是活見鬼，咱東家待不成還不能待西家去??？好大一陣子，婆婆家的老鼠差不多銷聲匿跡了，連隔著天井盤踞在我家的老鼠也紛紛外撤。但咪咪沒來之前可不是這樣，那時，寂靜的夜時常被老鼠嚙碎，它們在夜色的掩護(hù)下恣肆狂歡，最愛跟木制家具過不去，總伺機(jī)躲在箱子底下磨它們的門牙，有時還成群結(jié)隊(duì)在閣樓上玩“老鼠背新娘”的游戲。開春，對門伍家嬸就從她家的稻草堆里翻出一窩白白胖胖的嗷嗷待哺的幼鼠。鼠夫鼠妻可管不著什么計(jì)劃生育，一有機(jī)會就尋思著傳宗接代。

記得咪咪初來乍到，柔弱卻不失頑皮，婆婆經(jīng)常將它兜在懷里。有一會它是溫順的，當(dāng)然那是在它心甘情愿的前提下，它盡情地享受著婆婆溫情脈脈的摩挲，過了一會兒它就跟婆婆開起玩笑，倏的從她手里溜下來，只覺柔滑似水。婆婆心有不甘，連連朝它招手，細(xì)聲細(xì)氣地說，咪咪，回來。它不經(jīng)意之間便贏得了婆婆的傾心相待。咪咪聞到魚腥就叫得格外帶勁，擱置已久的捕魚用具重新派上用場。盡管婆婆腿腳不便，她還是一瘸一拐的，扛著兩丈多長的魚撈，去池塘邊撈些小魚小蝦給咪咪打牙祭。婆婆還制作了一個捕魚器：簸箕上面蒙著一塊塑料薄膜，中間剪個小洞，里面撒些剩飯或螺肉，小魚一旦鉆進(jìn)去就只得欲哭無淚地在里面瞎轉(zhuǎn)悠。咪咪十分領(lǐng)情，多數(shù)時候都安靜地待在灶頭邊，有時也在桌椅之間踩著與生俱來的優(yōu)雅的貓步，它的毛色油光閃亮，在婆婆調(diào)教下，成為貓界的窈窕淑女。它總在婆婆的膝頭與地面之間上躥下跳，婆婆傾身往灶坑里添柴禾，它還慵懶地待在她懷里。在陰冷的日子里，婆婆是它的靠山，它也是婆婆的火缽。婆婆主要的活動場所就是灶頭周邊，她的瘸腿就像風(fēng)箏的拽線，牽扯著她的行動半徑；咪咪則全然不同，它長著一雙隱形的翅膀呢，倘若它的舞臺是屋檐上的那片天空，它就會呼哧一下躥到馬頭墻上去。但是自從跟婆婆結(jié)上伴兒，它就心滿意足地待在她的影子里，成為她庇護(hù)之下的尤物。

每個人都是一個奇妙的雙重的存在，靈與肉，表與里，陰與陽。我們對身體的理解來得比較直接，但對靈魂的來與去就大抵語焉不詳。一個人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正在進(jìn)行一場生死攸關(guān)的大手術(shù)，靈魂突然脫殼而去，以無所不知的形式存在。當(dāng)他醒來，他竟然能夠跟人講述醫(yī)生為他做開顱手術(shù)的細(xì)節(jié)，一如他就是個旁觀者。有的人帶著天生的殘疾來到世間，比如雙目失明，聽力卻好得出奇，看不見五彩繽紛的外部世界，內(nèi)心卻會將我們每天都能見到的這個平淡無奇的世界描繪成天堂的模樣。

婆婆生來腿瘸，她輕盈的心靈如何拽著累贅的軀體，在鄉(xiāng)間小路上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啊？她柔弱的肩膀擔(dān)不起田間地頭的重活，就連挽起竹籃走在通往池塘的那段路上，也總是歪歪斜斜的，整個世界總在顛啊晃啊。如果不是瘸腿，她也只是一片尋?？梢姷木G葉，雖然肌理獨(dú)特，唯一，但是在我們鄉(xiāng)間仍然是極容易被忽視的一片。然后開枝散葉，長成一片蓊郁的森林。由于左腿與右腿的戰(zhàn)爭，它們注定了不能相得益彰地站在地平線上。兩條腿的戰(zhàn)爭的后遺癥就是婆婆終生要拖著那條瘸了的左腿，倔強(qiáng)地支撐起一家的生計(jì)。當(dāng)她拖著腳板走在巷子里，破碎的腳步聲讓我想起老水車的響聲，“跫跫”之后是一個停頓，緊接著“跫跫”一聲開始新一輪的重復(fù)。但是，生活決不是如此簡單的重復(fù)。

在婆婆的桃花源里，她憐惜在收獲季節(jié)的稻田里每一枚被遺漏的水稻，她會拖著左腿，貓下腰將它們一一拾起來，扎成一小束。她珍愛菜園邊的那株蜜棗樹，她善待腳下的阿貓阿狗，而菜地里的一棵大白菜都會牽動她的心。唯獨(dú)在老爹面前，她總是一副聲色俱厲、蠻橫無理的樣子，看樣子老爹上輩子一定虧欠她太多。

有一個故事，講一個獨(dú)眼又瘸腿的國王，無視上天讓他深刻領(lǐng)會這個世界并不完美的良苦用心，讓畫師描繪他的尊容。這可著實(shí)難壞了一幫畫技很高但又沒達(dá)到出神入化的境界的畫師。你要他們畫幾只喜鵲，它們就會從畫面撲騰著翅膀飛出來；你要他們畫一匹馬，寶馬就會沖出來尥蹶子。但是總不能讓他們“偉大”的國王從畫中一瘸一拐地走下來，乜斜著眼，讓氣勢恢宏的宮廷黯然失色。先前，有不少畫家因?yàn)榇恋絿醯耐刺幎崴土松砑倚悦?。最后來了一位畫師，前面那些畫師的血污令他不寒而栗，他隱約聽見劊子手磨刀的聲音，居然靈光乍現(xiàn)，他給乖戾的國王畫了一副側(cè)面射獵圖，為一場無謂的殺戮畫上句號。畫面上，英明神武的國王腳踏石頭張弓搭箭，抬腿的姿勢自然得無可挑剔，側(cè)目凝神掩飾了眼睛的缺陷。國王對畫像非常滿意，也為畫中的光輝形象而倍感矜持，從此對自己那副皮囊更是敝帚自珍。他在上朝時實(shí)行垂簾聽政，他坐在畫像后面，眾臣民只聞其聲而不見天顏。

在婆婆家里，老爹就是一個平庸畫師的角色，盡管他使出渾身解數(shù)，仍然不能討得她的歡心。婆婆總是嚴(yán)厲地鉗制著老爹的一舉一動。每天，他總是早早迎來熹微的晨光，開始一天勞作，在田間地頭直忙到日上三竿才回家吃早飯，婆婆在廚房里的嘮叨就像鍋里的一鍋粥沸騰起來：這個老東西，怎么愚蠢到這個地步，也不知你娘怎么生了這么個傻子！傻子……

灶頭的咪咪“喵”的一聲叫起來。老爹耷拉著腦袋邁進(jìn)家門，由于長年累月干重活，他的脊背被無情的光陰扭成一張彎弓。他雖然慣看了秋月春風(fēng)，但從婆婆身邊晃過時，他的神色看上去還是既無辜又謹(jǐn)慎。完了，他還在雞籠邊磨磨蹭蹭地拾掇著什么，四下彌漫著婆婆惡狠狠的咒罵聲。他們養(yǎng)育了六個兒女，生活的壓力早將他們鍛造成一對雖然嚙合卻不時齟齬的齒輪。婆婆主內(nèi)，執(zhí)掌家務(wù)；老爹忙外，忙于農(nóng)耕。怪就怪在這里，你說他們的關(guān)系不睦嘛，那個家又分明在海上乘風(fēng)破浪不斷前行；你說他們默契嘛，婆婆又總像一個怨氣沖天的火藥桶。好在老爹早就知道婆婆是刀子嘴豆腐心，他一向忍氣吞聲，像她喂養(yǎng)的老黃牛。在老爹身上，勞動是生命的本色。他雖然低眉順眼，但是從他那個氣宇軒昂的兒子身上多少還能找出他年輕時的影子。婆婆的伶牙俐齒非要蓋過老爹外形的優(yōu)勢，也就不難理解。婆婆滔滔不絕的抱怨很快就湮沒了采光不足的老屋，整個家都成了一個是非之地。誰知道呢，也許在適應(yīng)了婆婆獨(dú)裁統(tǒng)治的老爹看來，保持沉默就是他甘之如飴的幸福之道。當(dāng)我讀過普希金寫的《漁夫與金魚的故事》之后，再遇上老爹像一塊沉默的石頭容忍著婆婆暗無天日的壞脾氣，我就覺得婆婆真像那個不知足的老太婆。她憑什么呀？憑什么整天朝老爹呼來喝去的？還要將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小性子一股腦兒撒到他的身上？

農(nóng)忙時節(jié)，老爹屋里屋外乒乒乓乓地忙個不停，婆婆也會艱難地扭動衰老之軀在旁邊搭把手。結(jié)果依然是太陽將累得吐血的夸父遠(yuǎn)遠(yuǎn)地拋在身后，月亮點(diǎn)亮了夜空里的一片微光。有時候月光盡情揮灑，將老屋的輪廓涂抹得十分分明。老爹還在禾場上打谷子，婆婆在旁邊擎著馬提燈，既心疼又氣惱，她的心病又發(fā)作了：都怪老東西，大白天干活慢吞吞的，別人家早就吃飯歇息了，只有你還在費(fèi)力又費(fèi)洋油地瞎忙活。

但是，婆婆除了對老爹不近人情之外，在村里向來與人為善，連她身邊的貓狗雞鴨鵝都會得到她無微不至的照料。有一年她還喂養(yǎng)過一只白鷺。那是一只左翅受傷的小白鷺，婆婆驚喜地叫它“小白”，它的創(chuàng)傷不知是來自猛禽的襲擊還是人類的傷害，看樣子一時半會飛不起來。它驚慌失措地在稻田里竄來竄去，不知是誰在執(zhí)掌它下一刻的命運(yùn)。老爹在稻田里薅草時發(fā)現(xiàn)了小白，而且毫不費(fèi)勁地抓住了它，將它帶回家。婆婆的家里聚集著一群滿心好奇的小孩，要不是婆婆的反復(fù)勸阻，他們會馬上將小白弄去，想方設(shè)法去折磨它。起初，婆婆喂飯粒給它吃，它的眼神是絕望的，壓根就不想吃。于是婆婆又捉螞蚱喂它吃，婆婆的美意終于打動了它。原來小白跟貓一樣，食之于味有同嗜焉。等它逐漸適應(yīng)環(huán)境，婆婆就將小白放在小雞群里一起喂養(yǎng)。在婆婆的格外呵護(hù)之下，小白竟然領(lǐng)悟了與雞鴨相處之道，它的傷口逐漸地痊愈，羽毛長得豐滿且富有光澤。我很想知道小白后來怎樣了，但我沒問婆婆，大概它又重返大自然。

春天，暖洋洋的太陽眷顧著我們的山村，用溫情的手將它捂得暖洋洋的。房前屋后到處可見鵝黃嫩綠的酸筒桿，鉚足了勁從土里鉆出來。田野上，油菜花適逢一場勝利的大會戰(zhàn)，到處都搖曳著黃燦燦的隊(duì)伍。粉蝶在花間翩翩起舞，迎接它們生命中難得的一次盛宴，但是它們顯然不是春天唯一亢奮的物種，馥郁的花香將村莊熏了個遍，連婆婆家的那位優(yōu)雅的貓女郎也春心勃發(fā)。在融融的春夜，婆婆說，不知從哪跑來一只叫春的公貓，也許不止一只，在屋頂上“喵喵喵”地歡叫個不停，那調(diào)門像發(fā)生了什么靈異的事件，就算什么事兒都沒有，它們也有本事讓叫春的聲音變成一束大獻(xiàn)殷勤的玫瑰花，令黢黑的夜晚充滿曖昧。婆婆連連咂嘴說，時候一到連貓兒都曉得尋歡。咪咪方寸大亂，顯得心猿意馬，夜巡的職責(zé)也撂到一邊。只聽見屋檐上窸窣作響，一聽就知道是貓兒那樣有著柔軟厚實(shí)的腳墊的尤物在上面，歡快走動時一不留神給弄出一點(diǎn)聲響。有很大一會兒，貓兒叫春的聲音打住了，但是到了后半夜，狂野的叫聲又此呼彼應(yīng)地響成一片。第二天，咪咪不見了，此前咪咪離家出走的事從未有過。婆婆慌了神，她一時半會還接受不了失去咪咪的事實(shí)。她在房前屋后抻著脖子用凄迷的聲音喚著“咪咪、咪咪”，不曾料想它會如此絕情，只顧去尋歡作樂，枉費(fèi)她一腔熱情。隔了幾日，咪咪回來了，步履還跟從前一樣柔媚。它身上發(fā)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居然舉如鴻毛。它十分安逸地側(cè)臥在婆婆腳下。婆婆一把將咪咪抱進(jìn)懷里，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嘴里依然嗔怪它“你還知道回家”。咪咪離家出走的結(jié)果，它懷孕了。

冬夜，我們經(jīng)常圍坐在婆婆家的爐旁。我擠坐在人縫中，豎起耳朵聽大人們講故事。最后往往能吃到在火爐里煨熟的紅薯?；馉t里燃燒著劈開的老樹蔸，火焰橙黃而溫暖，煙塵順著懸掛著燒水壺的竹筒往上攀升。但是樹蔸實(shí)在太大了，頂?shù)盟畨貞铱諆沙摺漭鸁艘话牖鹧婢拖?。煙霧的惡作劇又將重演，嗆得滿屋子的人直咳嗽，熏得人流眼淚。最后樹蔸終于燒透了，變成了一爐炙熱的爐火，源源不斷地向寒冷的空間散發(fā)草木的余熱。咪咪一動不動地匍匐在婆婆腳下，在婆婆起身拿鐵勺的當(dāng)兒，它也跟著站起來，伸個懶腰。早在冬天來臨之前，咪咪就卸下了母親的職責(zé)，婆婆先后為它的四個兒女找到了合適的歸宿?，F(xiàn)在，婆婆在火爐里煮了一鍋米茶，主料是炒得金黃的大米、黃豆，加上一些芹菜葉，促狹的廚房里飄蕩著米茶的香氣。即使在寒冷的冬夜，老爹也總是在墻旮旯摸索個不停，我好像從未見過他跟婆婆心平氣和地坐在一塊烤火。婆婆總是當(dāng)眾奚落老爹，很快就會因?yàn)榈貌坏洁従觽兊幕貞?yīng)而不了了之。多年以后，我在婆婆家隔壁的老屋讀到毛姆的小說《月亮和六便士》，里面寫著一個令人感慨的愛情故事，一個塔希堤的土著姑娘愛上了游蕩至此的畫家思特里克蘭德，后者像毛姆另一部小說《刀鋒》里的主人公一樣，都是試圖追尋生命終極意義的人（前者傾情于繪畫藝術(shù)，后者選擇了哲學(xué)與宗教）。當(dāng)姑娘向畫家傾訴情愫之后，怪僻的畫家說，我會打你的。姑娘回答，你不打我，我怎么知道你愛我。老爹大概也會把“打是疼罵是愛”的俗話當(dāng)成了愛的圭臬。

那年冬天咪咪兩歲，在貓界，她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好姑娘，她還是婆婆家的捕鼠功臣，是婆婆善解人意的傾訴的對象。但她的功績主要局限于修身齊家，還沒達(dá)到平天下的層次。從整個村莊的范圍來看，老鼠還是生生不息。在離婆婆家較遠(yuǎn)的人家，到了晚上，忘乎所以的老鼠照樣玩“老鼠背新娘”的游戲，村里人只得一到冬天就在自家角落里投放鼠藥。

有一天，一直到晚上，婆婆都沒發(fā)現(xiàn)咪咪的蹤影，她嘀咕著，咪咪，我的乖乖，你躲哪去啦？心里不由得有不祥之感。她提著馬提燈，借著并不亮堂的燈光東瞧西看，恨不得將整個屋子拆了也要找出咪咪的藏身之處，一邊用蒼老的聲音叫喚著。很久，她終于在老眠床下發(fā)現(xiàn)了它，她嘟囔著，這只懶貓，一整天就待在這兒，也不睡到暖和的灶邊去?！斑溥洹?，她以為它會應(yīng)聲站起來骨碌碌地跑到腳下，然而咪咪對她不理不睬，兀自睡它的懶覺。

婆婆的雙眼像被濃煙狠狠熏過，眼簾濕漉漉的。老爹身上的那根和弦也接上了，加入了聲討亂下鼠藥的行徑之中。可憐的咪咪，何罪之有？它不知吃了誰家毒死的老鼠，早已走到奈何橋上，它的身姿還是那么柔媚。老爹要將咪咪帶走，葬在后山。怎么能說埋就埋，婆婆掏出手帕拭擦眼角，她堅(jiān)決不同意，貓有九條命呢，她相信鄉(xiāng)間的說法，將它放到附近的黃土坡上，說不定還會奇跡般地緩過氣來。

夜幕降臨，外面刮著刀子般鋒利的寒風(fēng)，咪咪獨(dú)自待在黃土坡上。婆婆家的爐火一如既往地燃起來，一群匱乏娛樂生活的人圍爐而坐。火爐里的熊熊爐火并沒有因?yàn)檫溥涞碾x去而停下來。只有婆婆心里有一浪接著一浪的悲傷，高高地沖到懸崖之上，然后瀉下去。有個婦女緊抿著嘴唇，表達(dá)對咪咪的哀悼。但是不知是誰不合時宜地插了一句嘴，你們吃過貓肉嗎？有人說曾經(jīng)在饑荒之年吃過田鼠肉，但沒吃過貓肉。貓是有靈性的，貓的肉怎么可以吃？婆婆頭一個反對吃貓肉，你要是跟咪咪朝夕相處就會知道它有多可愛。錯誤的欲望哪怕動個念頭都不行。后山的松風(fēng)裹挾著山村，呼呼啦啦地刮個不停，卻怎么也吹不滅有人想吃貓肉的欲望。有人起身走出婆婆家，偷偷跑到黃土坡將貓揀回來，她在婆婆不知情的情況下將咪咪解決掉了。

后來婆婆說，她又夢見咪咪回來了，雙瞳圓圓的藍(lán)熒熒的，像善解人意的大閨女。有時她聽見它在屋檐上“喵喵”地叫著，叫得十分真切。那真是一只好貓，大多數(shù)時候都安靜地待著，從此卻歸于寂靜。婆婆的身邊只剩下安靜的老爹，一輩子圍著她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婆婆總說老爹太傻，傻得令她咬牙切齒，又不忍心撇下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