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怡娜 趙萍 東華大學 上海 201620
在當今全球化時代,人和商品跨越境界的流動已經(jīng)不再是稀罕事了,但是,跨越國境線的流動卻更加強調民族屬性。從近代國民國家的形成到全球化社會,越境通常是以國民國家為界限去研究的,由于民族和文化的不同,在此過程中移動的人們也被同化或者異化,那些不屬于固有國民性的人成為民族文化的邊緣人,這些人多是越境而來的移民或者難民。本稿的研究對象是中國歸國者,從滿洲移民到中國殘留日本人再到定居日本的中國歸國者,身份不斷變化,從他們的移動經(jīng)驗的過程中,探究他們自我的身份意識和生成的界限文化。通過研究分析,不只是把【中國歸國者】這一群體當作中日文化的邊緣群體,而是重新審視生活在近現(xiàn)代社會這一特殊群體存在的一般問題,此外深化對當代社會多文化背景下移民群體的認識。
首先,中國歸國者有五個階段的移動經(jīng)驗,第一階段,1930年到1945年8月,日本帝國主義占領東北時,分批次滿洲移民,在日本統(tǒng)治的“保護傘”之下,他們是【日系滿洲人】;第二階段戰(zhàn)爭結束以后,1945年9月到1958年,由于繁雜歷史原因和遣返政策的不徹底,年幼的兒童,婦女和男子被遺留在中國大陸,期間,有些兒童被中國人收養(yǎng)并且撫養(yǎng)成人;第三階段,1959年到1972年,這些殘留孤兒在中國養(yǎng)父母的家里,受到中國社會和文化的直接影響,而且在文革時期,如果日本人身份暴露的話還會受到一定程度的迫害;第四階段,1972年以后,中日外交關系正?;毡井敃r經(jīng)濟發(fā)展比較迅速,一些殘留孤兒長大后得知自己的真實身份后,懷著對祖國日本的向往和思念,決定回日本尋親。在中日媒體的一系列報道之下,這部分群體進入大眾的視野。日本政府也有一系列政策,為他們設立中國歸國者服務中心和制定歸國者的相關支援政策,那些取得國籍并且在日本定居的人被稱為中國歸國者,但是也有些孤兒不舍中國的養(yǎng)父母或是不能適應日本的社會生活,只得選擇往返于中日兩地;第五階段,2000年以后,歸國者們包括他們的2·3世代,處于離散移動狀態(tài),或是從小在日本生活融入日本社會,或是直接移民國外,或是繼續(xù)在中國生活,因此,后代的身份限制逐漸弱化??梢哉f前期的經(jīng)歷對歸國者的身份認知和界限文化的生存具有很大的影響。
本文主要以中國歸國者一世為研究對象,嘗試從以下幾個方面分析說明。
1972年,中日恢復外交關系以后,中國殘留邦人回國支援政策得到實施,許多中國殘留邦人(殘留婦女,男子,孤兒)和家人一起回到了日本(趙萍1999)。本研究對象的中國歸國者即是指代這樣的日本人。那么“中國歸國者”這個稱呼的起源是什么呢?到了1980年代,該群體返回日本后接受定居生活管理時,一些自治機構在設立之初,就以“中國歸國者支援·交流中心”,“中國歸國者定居促進中心”命名,因此殘留日本人在這些設施內接受在日本生活各方面的指導,他們自然而然的被稱為中國歸國者。為什么【中國殘留日本人】不能被直接認為是【日本人】,只能以中國歸國者的身份存在,由此與日本社會所產(chǎn)生的距離感頗為微妙。這些歷史遺留的問題需要從國家和個人,個人和社會的關系的視角去考察。
所謂界限文化,不屬于固有的國家文化體系中的,它是在人們的實際生活中,根據(jù)人們的生活移動經(jīng)驗而逐漸形成的實踐文化。因此,在分析界限文化時,需要以人為研究對象,以歷史學和社會學為理論依據(jù),挖掘多文化背景下的移民群體。
最早提出這一說法的是日本人學者南誠,在博士論文中分析論證了界限文化和中國歸國者國民性的特征。南誠(2015)“所謂的國民性只是一種幻想,并不是與生俱有,而是在社會化過程中獲取的。正如中國歸國者會因所處場域的磁力,以及當事者的狀況定義和經(jīng)驗,來決定表征自己為中國人,日本人,還是中國殘留日本人(中國歸國者)一樣”。中國歸國者是經(jīng)歷了“滿洲移民”,“中國殘留日本人”,“中國歸國者”多重身份。每個階段除去自身的主觀因素,更多是受到客觀歷史社會的影響。
從1932年到1945年,由于日本帝國主義實施移民政策,20多年間有250多萬的日本人移民到中國東北,包括軍人,婦女,青少年和以家庭為單位的日本人,當時日本經(jīng)濟不振和人口過剩,在日本政府的策動下移民到中國東北。對于農(nóng)業(yè)移民者來說,最需要的是土地,然而日本政府給他們的土地并非是親自拓荒的,而是使用武力直接從東北人民的手中搶奪。因此,對于移民者來說,他們陷入了【加害者】和【受害者】的雙重身份,對中國人民來說,更是痛恨和厭惡的對象。此階段,由于當時年齡較小,對殘留日本人的直接影響和人格的社會化并沒有太大的影響,年齡稍大且有記憶的孤兒,會記得他們親生父母是日本人的事實,對他們成年以后到日本尋親起到作用。
在戰(zhàn)爭結束后,中國養(yǎng)父母們以極大的包容度收養(yǎng)了一批戰(zhàn)爭孤兒,給予他們第二次生命。根據(jù)一些孤兒的回憶錄或是一些采訪視頻資料,可以了解到中國養(yǎng)父母的具體情況不同,收養(yǎng)孤兒的動機也不同,但是有一個共同點即是大多數(shù)養(yǎng)父母會隱藏日本人孤兒的事實,以避免他們受到過多的二次傷害,這種做法直接使得他們在成長期像普通中國人一樣生活,學習中國文化,融入中國社會,20多年的中國生活經(jīng)驗對于他們成年后的人格形成具有重大的作用,也是界限文化生成的前提。在80年代以后,戰(zhàn)爭殘留孤兒有機會到日本尋親,到日本定居時,他們告別中國養(yǎng)父母,滿懷期待的踏上了回國之旅。然而孤兒們在回到日本定居的過程,并非一帆風順。首先,自己的親人并非如自己所預想的那樣歡迎自己,有些在日親屬甚至拒絕當保證人,這樣缺少保證人的情況下,對于認定戰(zhàn)爭孤兒身份是一個巨大的障礙。其次即使順利恢復日本國籍,在日生活的語言不通,工作收入不穩(wěn)定等問題又使日本美好生活幻想破滅。這一系列現(xiàn)實問題,對于孤兒的來說是界限文化產(chǎn)生的開始。界限文化是一種多文化背景下生存的實踐文化,殘留孤兒的前半生在中國度過,社會化的過程中,行為處事方式都是中國式思維,語言也是漢語。那么變成了中國歸國者身份在日本定居以后,必須要學習日本文化和生活習慣,再社會化的過程中,基礎是語言關,然而歸國者一世大多是年齡較大,錯過語言學習的最佳時機,由于語言不能完全表達自我,難以找到好的工作,生活也沒有保障,這些實際的困難經(jīng)歷會讓他們產(chǎn)生自我懷疑,自己究竟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永井智香子(2014) “中國歸國者們常常會在心底生出自己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的疑問”,這即是界限文化生成的表現(xiàn)。由于處于日本社會,再社會化的過程中,受各種主客觀原因,他們雖然是日本人的后代,但是卻受到日本社會的忽視或質疑,不能像一般的日本人正常生活,并且有在中國生活多年的經(jīng)歷,時不時會在內心作出比較,使得他們更加難以順利的接受日本文化,逐漸成為日本社會和文化中的邊緣人。
對于歸國者個人來說,界限文化的結果是比較主觀的,尤其是體現(xiàn)在他們日常生活中的國民性表征。中日文化的差異會使得他們在處理問題上有所區(qū)別,一些中國歸國者在返回日本定居之后,依舊保留中國式的行事作風,生活中不管大小事總是要到日本親屬的家里需求幫助,他們認為在中國的時候遠近親疏都會互相幫助,尤其東北地域明顯,這種行為方式更是被認為理所當然。然而日本社會里外親疏有別觀念較重,起初對待中國歸國者是像客人一樣有求必應,直到他們在日本定居生活以后,就會認為沒有幫助他們的必要了,需要讓他們自己獨立生活。那么由此文化差異產(chǎn)生的隔閡可想而知。
一些學者對中國歸國者的身份歸屬意識做過研究,大久保(2000)說到:“自己是【中國歸國青年】,認為母國文化是中國文化,所以不放棄繼續(xù)學習,日本文化則是繼母文化,也要努力學習。如果兩者的文化都加以掌握,會比較容易超越身份界限的危機感。并且身份也并非固定不變,不是完全意義上的日本人,而是可以擁有雙重身份的【中國日裔青年】?!睔w屬意識是包含語言,國籍,教育,文化等因素在內的,離開熟悉的文化氛圍,到不同文化的領域去,時間久了必然受到異文化的沖擊,改變思維方式,形成獨特的身份歸屬意識。
綜上所述,中國歸國者的界限文化生成的研究,主要是基于歸國者一代的移動和實際生活經(jīng)驗,因為他們的經(jīng)歷最為復雜,界限文化特征最為明顯,為了生存,游走在中日兩國文化之間,而且中日文化和社會等方面又存在巨大差異,對于他們自身的身份意識和文化融合程度等方面都有相當?shù)挠绊?。但是對于歸國者的2,3世來說,從小接受日本國文化的教育,界限文化在逐漸弱化,自然的融入到日本社會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