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文斯詩歌的生態(tài)觀解讀
——以《看黑鳥的十三種方式》中的意象為例

朱正敏 左銀

（四川外國語大學研究生院，重慶 400031）

1 引言

二十世紀的西方是一個混亂不堪的時代，華萊士·史蒂文斯生活在這樣一個物欲橫流、道德喪失的社會中，他對這種物質世界發(fā)達、精神世界貧乏的現(xiàn)狀感到十分擔憂。因此他轉而關注人的想象力，他認為想象力創(chuàng)造出的世界可以賦予現(xiàn)實生活一種新的秩序。在宗教不再能滿足人們的精神需求的時代，他企圖代之以詩歌。他認為詩歌是最高形式的虛構，詩歌是想象力與現(xiàn)實的完美結合。史蒂文斯一直主張自然的影響力，呼吁人們要回歸自然，重新尋找生命的意義。他的生態(tài)思想在他的詩歌中有大量體現(xiàn)，而他詩歌中的意象則是分析他的生態(tài)觀的一個可靠途徑。

《看黑鳥的十三種方式》是史蒂文斯自然詩的代表作之一，其充分體現(xiàn)了詩人的生態(tài)思想。全詩共十三小結，以黑鳥為主題，每一小節(jié)描寫了觀看黑鳥的不同方式。然而，全詩并不像題目所寫，僅僅是描寫看黑鳥的十三種方式，而是通過其看到詩中的意象。作者把全詩分成十三小結，以此把詩歌化整為零，同時，又運用這些意象，將詩歌重新達到了一個整體，深化了詩歌的主題。本文將從詩歌中所描寫的黑鳥與雪山、樹、人、啼鳴聲、玻璃窗、影子、河所構成的多組意象來解讀詩人的生態(tài)思想。

2 意象中的生態(tài)觀

對意象的使用是史蒂文斯詩歌中的一大特點，然而史蒂文斯詩歌中的意象都不是獨立而存在的。對于史蒂文斯這種極其關注想象力的詩人，他筆下的意象必定要與其他意象結合由此產生新的語境、新的意義，因此，史蒂文斯詩歌中的意象往往都是成對或多個出現(xiàn)的。詩中出現(xiàn)的第一個意象就是黑鳥（blackbird），這在詩歌的標題中就得以凸顯。黑鳥作為貫穿全詩的一個主線，它出現(xiàn)在了詩歌中的每一個詩節(jié)中，并與其他意象組成一個個語境與畫面，然而這些意象的組合都以不同的方式展示了同一個主題。

2.1 黑鳥與雪山

詩歌的第一小節(jié)，就使用了黑鳥與雪山這一組意象。黑鳥與雪山同為自然界的典型代表，詩歌一開篇就塑造了一個冷清、孤獨的畫面：周圍二十座雪山，唯一動彈的是黑鳥的眼睛。這一詩節(jié)中，暗含了多個對比：多與少、白與黑、靜與動，但是這些對比相互構成了一個整體。首先，在詩中限定雪山的數(shù)量詞是二十座，雖然詩人很確切的給出了一個數(shù)字，但詩人實則是用“二十”表達了一個抽象的含義：多，以此來對應后面的少：唯一。二十座雪山代表了一望無際的白茫茫的一片，這樣雪山代表的白色就與黑鳥的黑色形成了鮮明對比，整個世界能看到的就只有黑白兩色，而這正是自然中最簡單最淳樸的色彩。另外，還有一雙動彈的眼睛，雖然文中并未提到靜，但雪山所代表的靜是不言而喻的。但此處為何提到“眼睛”，且還是“動彈的”？這一小節(jié)中，詩人實際上是通過黑鳥的眼睛在看周圍的世界，而“動彈的”則是代表一種生命力。這一小節(jié)的意境與中國古詩中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頗有相似之處，同是千山暮雪，同是罕無人跡。它們都同樣體現(xiàn)了一種主題：詩人在逃避俗世紅塵，他們渴望遠離喧囂繁雜的現(xiàn)實世界，回歸到純潔而寂靜的自然世界。

2.2 黑鳥與樹

首先，樹的意象出現(xiàn)在了詩中第二小節(jié)，與黑鳥構成了一組新的意象：我有三種思想，像一棵樹棲著三只黑鳥。在這一小節(jié)中，詩人實際上是把自己比作了樹，而把自己的思想比作了黑鳥。黑鳥棲于樹上正如思想寄于詩人，詩人本身是具有生命的物體，此處把人比作樹，實際上是賦予了樹與生命。而把思想比作黑鳥，也是賦予了黑鳥以生命之靈。樹本就是自然界的代表，同時也象征著源源不斷的生命之泉，而棲于樹上的黑鳥，則又賦予了樹一股靈氣。另外，在全詩的最后一個小節(jié)中也提到了樹的意象：那黑鳥棲在雪松枝上。這與第二小節(jié)起到了一種相呼應的效果，但是文本中卻由想象中的黑鳥棲于樹上轉為現(xiàn)實中的黑鳥棲于松枝。這種由想象世界轉為現(xiàn)實世界的描述，正體現(xiàn)了詩人強烈想要回歸自然的渴望。史蒂文斯曾說:“當詩人的想象力成為了別人思想中的光和希望，那詩人就算充實了自己?！敝挥性诖笞匀坏南炊Y和感染之下，人類浮躁的思想才能得以平靜安和，才能平心靜氣的棲于大自然，從而感受到生活的美。

2.3 黑鳥與人

關于人的意象首先出現(xiàn)在詩的第四節(jié)：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是一個整體，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和一只黑鳥也是一個整體。這一節(jié)其實描繪了兩種生活狀態(tài)：社會生活與自然生活。男人和女人這兩種群體結合并聯(lián)系便組成我們現(xiàn)在的社會生活，但這種生活更傾向于物質世界，缺少了人賴以生存的精神世界。因此，作者便在詩節(jié)的第二句中加入了“黑鳥”，由此便從社會生活轉換到了自然世界。正如第二詩節(jié)中，詩人把思想比作“黑鳥”一樣，此處則是把“黑鳥”當作人的思想，即人們的精神寄托。人的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由此達到了統(tǒng)一，人生才成了一個真正圓滿的整體。詩人通過這樣的意象更強烈的表達了他的生態(tài)思想：人應與自然合二為一，成為一體。

關于人的意象在第七小節(jié)也有描寫，這一小節(jié)則是通過質問的方式來呼吁人們回歸自然?！班?，哈達姆瘦弱的男人，你們?yōu)槭裁磯粝虢瘌B？你們沒看見黑鳥在你們身邊女人的腳下走來走去？”這一小節(jié)通過將金鳥（golden bird）與黑鳥做對比，描繪了人們沉淪于物質社會的圖景。金鳥在此象征著物質世界中的權力、金錢與地位，而這恰恰是讓人墮落的源頭。男人們正是因為追求權力、金錢等捉摸不透、毫無實際意義的東西而變得瘦弱。這種瘦弱不僅僅是指他們身體倍受折磨而變得削瘦，更是指他們的精神世界飽經摧殘而變得匱乏，以至于他們看不見女人腳邊的黑鳥。此處的黑鳥同樣是代表自然界，代表他們的精神世界。作者正是通過這樣一種質問的方式，揭示了人們沉溺于名利的現(xiàn)狀，呼吁人們要回歸自然，在精神上得到提升。

2.4 黑鳥之啼鳴

黑鳥的鳴叫聲首先出現(xiàn)在第五小節(jié)，在這一節(jié)中共描寫了啼鳴的幾種狀態(tài)：起伏曲折之時、含蓄委婉之時、啼鳴之時及鳴叫之后，而詩人卻不知更喜歡哪種。這節(jié)中黑鳥這一意象同樣是自然界的代表，黑鳥的這些鳴叫的狀態(tài)代表了大自然的幾種狀態(tài)，也代表了人類觀察自然的幾種方式。自然界是多姿多彩、包羅萬象的，此處用聲音來取代了對其他意象的描寫，實際上是將視覺之美轉變?yōu)槁犛X之美。使用聽覺能感受到視覺所觀看不到的另一種美，聽覺比起視覺又向大自然、向人的精神世界更近了一步。

詩人在詩的第八小節(jié)中也提到了聲調，詩人在這一節(jié)中提到“無法逃避的節(jié)奏”，這似乎讓人有些難以理解，詩節(jié)后面又提到“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與黑鳥有關”，這就為前一句話提供了解釋。正因為黑鳥關乎詩人所知的一切，所以是無法逃避的。黑鳥代表著大自然，也就是說，人與自然是不可分離的，人必須回到大自然。第九節(jié)中寫到黑鳥飛出了視野之外，接著又在第十節(jié)補充道黑鳥飛在綠光中，繼而老鴇也會驚叫起來。黑鳥代表著人的思想，飛出了視野外，即是表示人離開了禁錮自己的物質世界并走向了綠光——自然世界，而這樣的舉動連老鴇都會覺得受驚，更是表達了任何人都會為大自然的力量而感到震驚和動容。人人都應該回歸自然，重新建筑一個精神樂園。

2.5 黑鳥與玻璃、影子

玻璃和影子的意象首先出現(xiàn)在第六小節(jié)，隨后又出現(xiàn)在了第十一小節(jié)，詩人之所以把黑鳥與這兩個意象同時進行描寫，是因為玻璃和影子本身就具有相似之處——他們都可以作為物的反射體。玻璃和影子都相當于一面鏡子，它們能映照出這個世界的真實模樣，透過它們，我們可以看到現(xiàn)實的殘酷性和真實性。首先，在第六小節(jié)中出現(xiàn)了“冰柱”這個詞，這個詞本就給人一種冷酷、無情的印象，后面又用到了“野蠻的”，這就更加揭示了現(xiàn)實世界的殘酷性。而后來說“情緒在影子中辨認模糊的緣由”，這里的情緒代表著詩人的情緒，代表著和詩人一樣有著憂患意識的人的情緒，他們辨認的問題則是為什么世界變得如此冷酷、人的精神變得如此衰頹？詩人在這一小節(jié)中也抽象但深刻的揭示了一些現(xiàn)實：人的純真和崇高正被這個物質金錢所填滿的社會所異化。同樣，詩人在第十一節(jié)中再一次提到這個現(xiàn)象：坐馬車的過程其實象征著漫長的人生旅途，但是這個馬車是玻璃的，它映照出了現(xiàn)實的殘酷，所以恐懼感向人們襲來。人們生活在這個被物質金錢所異化的時代，面對的只能是動蕩與不安，所以詩人鼓勵人們要回歸自然，讓自然凈化丑惡的現(xiàn)實和我們被污濁的心靈。

2.6 黑鳥與河

關于河的意象出現(xiàn)在詩歌的第十二小節(jié)，詩人用簡單的兩句話“河在流。黑鳥肯定在飛?！泵枋隽艘粋€深刻的哲理。河這個意象代表著生命的源泉、象征著文明和希望。河在流，說明人的生命長河仍在繼續(xù)，人類文明仍在發(fā)展。而黑鳥象征著自然界，象征著人的精神樂土，黑鳥在飛說明人還沒被現(xiàn)實社會完全異化。只要人的生命長河仍在繼續(xù)，只要人類文明仍在發(fā)展，那么人類就有光明和希望，人的精神是能被大自然所洗禮的?？v然社會中充滿了各種誘惑、不安、不公，但是回歸自然就能讓我們重新感受純真。所以詩人雖然在詩中描寫了一些腐敗、墮落、不安的現(xiàn)象，并對此進行了批評，但他依然對人類抱有希望。他希望人類能通過回歸自然，得到精神的超脫，所以他才在揭示了人的丑惡之后，仍然在詩的最后一節(jié)寫到“雪還會繼續(xù)下，黑鳥棲在松枝上”的場景，使人又重新置身于一幅安靜平和的意境中。史蒂文斯通過“對自然界的自然表達”，呼吁人類要回歸自然并與自然達到統(tǒng)一，從而使自己被濁化的心靈和頭腦得到洗禮，使自己的精神、靈魂得到提升，使人類社會變得積極向上、多姿多彩。

3 結語

一個大詩人是一種巨大的精神現(xiàn)象，現(xiàn)代社會混亂無序、物欲橫流的現(xiàn)狀使人們的精神極端貧乏，史蒂文斯對人們的這種生存狀態(tài)感到十分擔憂，他認為詩人應該肩負起自己的使命，通過詩歌構建一個能夠使自然與人類的精神相融合的世界。詩人在這首詩中，用十分簡潔的字句和意象描繪了多個令人深思的意境，賦予了整首詩豐富的哲理，可謂言簡意賅。詩人運用巨大的的想象力，通過描寫自然中常見的意象來生動的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并通過藝術來影響人們的思想。史蒂文斯曾說：“人世間真正的宗教力量不是來自教堂而是來自世界本身：來自自然界的神秘召喚和我們的回應”。他認為自然界對人的精神境界起著極端重要的作用，自然的純樸超脫能夠凈化人們被物質世界濁化的心靈。史蒂文斯詩歌中的生態(tài)思想正是現(xiàn)代社會所需要的，他呼吁人們要擺脫世俗的束縛，回歸自然，重新尋找生命的希望和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