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座城的故事
——《邊城》與《古都》的對比分析

孫 楠

沈從文和川端康成兩位作家在不同的國家和不同的文化背景下，在20世紀30年代創(chuàng)作出了屬于自己的代表作《邊城》和《古都》。兩部作品選擇了兩座城里普通人的平凡事來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對兩座城里自然和人文面貌的描寫與故事人物情節(jié)的發(fā)展相互融合，風土人情的描寫不再是只作為背景和環(huán)境描寫出現(xiàn)在小說敘述中，只是起到映襯和烘托的作用，而是作為重要的內容出現(xiàn)在了小說文本當中，成為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主要部分。兩部小說的主人公同時都是對周圍人事處在懵懂階段的少女。兩位作家都細心刻畫著主人公的內心活動，并對兩座城的風土人情進行了認真的描述，對故事中的復雜人事予以了詳細的描寫。使整個小說不再只是一個單一的愛情故事，包含對各類人事的敘述。此外兩位作家對于結局的設定也是有著相似的審美，小說故事一樣的發(fā)生在了冬天，四季將要結束之時故事也隨之結束了?？傊畠晌蛔髡吖P下論述的故事都充滿著不確定性。

文章將試圖從以下五個方面來對兩部作品進行分析：第一方面是兩座城的自然風貌。《邊城》中的小城茶峒憑水依山筑城，中間流淌著白河；兩岸多高山，長年作深翠顏色。城外河邊留出余地設有碼頭，停留著篷船。有一條河街貫串各個碼頭，因而房子都設成吊腳樓。周圍民居和四圍環(huán)境極其和諧，黃泥的墻，烏黑的瓦，位置設置的都十分妥帖。河水下游匯流后，略顯渾濁；上流的深潭則是清澈見底。桃花處都有人家居住，春天時節(jié)家家沽酒，夏天時在日光下晾曬衣褲，到了秋冬之時，戶戶朗然入目。爺爺和翠翠就生活在小溪邊白色小塔下，爺爺每日幫路人渡溪，翠翠和黃狗在一旁幫忙。天氣晴朗無人過渡時，爺爺和翠翠便坐在門前大巖石上曬太陽或是與黃狗玩耍。逢年過節(jié)時，爺爺因喝酒不上城，黃狗就陪伴翠翠入城里去備辦東西。這便是兩人的日常生活?！豆哦肌防锔S著女主人公千重子的腳步，觀賞古都四季變幻的景色。春天里的古都楓樹正抽出微紅的小嫩芽，樹干彎曲的伸展開去；紫花地丁在樹上的小洞里抽芽開花，花上有成群小白蝴蝶飛舞，翠綠的枝椏幾乎垂到地面，婀娜輕盈。還有北山的赤松，綿亙不絕，細柔柔地形成一個圓形，給人以美的享受。霧島杜鵑花團簇錦和小小的群山相映的景象都顯得十分迷人，連天空的模樣也具有古都幽雅的特色。這便是千重子的日常生活。

第二方面是兩座城的人文風貌：《邊城》里一營兵士駐扎在老參將衙門，男子鋸木或用斧頭劈樹，婦女躬著腰在日光下一面說話一面做事,所有人的生活都顯得單純而寂靜。而城外的河街生活就比較熱鬧，商人經營著各式各樣的店鋪，船主和水手在店鋪中穿梭。隨著商務的發(fā)展，商人和水手的需要，某種寄食者就相應出現(xiàn)了，由于當?shù)仫L俗淳樸，妓女的性格也是渾厚的：她們既重義輕利，又能守信自約。城中一年中最熱鬧的日子是端午、中秋和過年。中秋節(jié)有舞龍耍獅子，在小教場里迎春，鑼鼓喧闐炮仗煙火十分熱鬧。端午節(jié)當中最重要的活動是賽船和做鴨子比賽，當?shù)厝嗣癖阍诤咏诌呌^賞?！豆哦肌分袆t描繪了京都大大小小的節(jié)日和祭祀活動以及古建筑。有平安神宮的“時代節(jié)”，野野宮的神社，千重子父親停留的嵯峨山中的尼姑庵，五月十五日的葵節(jié)和讓齋王，鞍馬寺舉行的伐竹會，盂蘭盆節(jié)和祇園節(jié)等。作者為讀者展現(xiàn)了一座富有韻味和內涵的古都。在京都，經常舉行諸如鹿谷安樂養(yǎng)寺的“供奉南瓜”，或蓮華寺的“祭祀河童”等儀式。這些儀式顯示了古都的風貌，也反映了京都人生活的一個方面。在古神社、古寺院甚多的京都，可以說幾乎每天都要舉行大大小小的節(jié)日。翻開日歷，整個五月份，到處都有節(jié)日，總有熱鬧可看。到了十二月十三日“開始年事”，按京都的風俗習慣從這天起得籌備過年，還要開始互贈歲暮的禮物。

第三方面是人文風貌與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的關系?！哆叧恰分械亩宋绻?jié)和翠翠的愛情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首先出現(xiàn)在文中的端午節(jié)是兩年前的端午節(jié)。爺爺和翠翠一起進城看賽船，爺爺?shù)胗浿鴰妥约簲[渡的朋友而回到家中，回到家后，朋友很愿意和爺爺兩人喝起酒來，爺爺醉倒在家中。翠翠不知道原因，依舊在城里等著爺爺來找自己一起回家，天漸漸黑了，翠翠的心里變得慌亂和緊張起來。正在胡思亂想之時翠翠和儺送第一次相遇了，儺送一番好意讓翠翠到自己家里等著爺爺，翠翠卻誤會了儺送的心意，輕輕罵了儺送，儺送笑著說了“回頭水里大魚來咬了你，可不要叫喊”，邊走回去讓家里的伙計送翠翠回家。在回去的路上從伙計話中得知了剛才罵的是二老儺送，又知道是儺送派家里的伙計送自己回家，翠翠的心里吃驚又害羞。再次出現(xiàn)文中是一年前的端午節(jié)，翠翠同祖父到城邊河街去看賽船，祖孫兩人到順順的吊腳樓避雨時，翠翠認出了去年送她回家的儺送家的伙計，得知儺送未在家里過節(jié)去了青浪灘；順順還讓天保給老船夫家送了鴨子。而后翠翠在回家的路上突然發(fā)問“爺爺，你的船是不是正在下青浪灘呢？”爺爺沒有說話只是唱著歌。第三次出現(xiàn)端午節(jié)則是在儺送到翠翠家里邀請翠翠同爺爺去看賽船，在觀看賽船時翠翠從周圍夫人口中聽到了關于儺送和碾坊的事情，翠翠心里不免有些慌亂，而后從爺爺口中知道了儺送對自己的心意后，翠翠顯得十分高興。在《古都》中千重子和苗子兩個孿生姐妹的親情都圍繞著杉樹展開。第一次千重子注意到妹妹苗子，是在和好友真砂子欣賞高山寺的楓樹綠葉時，真砂子注意到了和千重子長得極其相似的苗子。千重子表面裝作不在意，回到家腦海中卻會默默浮現(xiàn)出苗子 “一個健康的勞動形象，眼睛里卻蘊含著深沉而憂郁的神色”。千重子很愛去北山杉村，覺得杉樹都長得亭亭玉立，內心希望自己也如同杉樹一般堅強。孿生姐妹相互表達自己的心意也是在杉樹下。當苗子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因打雷而驚慌失措的姐姐千重子時，千重子感到來自至親的溫情和幸福。在小說結尾時千重子再次出發(fā)去了北山杉村和苗子見面，千重子希望妹妹苗子和秀男在一起，而苗子卻認為秀男喜歡自己只是因為自己和姐姐容貌相似，苗子不希望不想擾亂姐姐的生活，影響姐姐的生活。兩姐妹抬頭仰望杉山和并排的杉圓木，在冬日寂靜的山林里說出了心里話。

《邊城》中的天保和儺送兩兄弟都愛上了翠翠，兩兄弟用唱歌的方式向翠翠表達愛意。儺送的聲音似朱雀，天保自知不如，儺送給翠翠唱了一晚上的歌，老船夫卻把昨晚唱歌人“張冠李戴”，以為是哥哥天保唱的歌。天保隨儺送回家時自知唱歌不如弟弟，就決定從茶峒離開，想要忘卻這段情義。結果天保行船意外去世，使得順順一家對于翠翠的爺爺心里有了芥蒂。爺爺因為女兒的自殺一心想著要為翠翠的婚事負責，在順順父子面前的各種試探和考量使得儺送認為天保的去世是和老船夫有關，認為“老的為人彎彎曲曲，不利索，大老是他弄死的”。順順想起家庭間的近事，以為全與這老而好事的船夫有關。雖不表露但心中卻有個疙瘩。爺爺年紀大，順順父子對于爺爺?shù)睦涞?，爺爺心中的苦楚，對翠翠的擔心和憂慮，最后在雷雨將息時去世了。二老儺送既想著哥哥的死亡，且因得不到翠翠理會，又被家中逼著接受那座碾坊，因此儺送賭氣下桃源。《古都》中千重子內心因自己是棄子的身份而憂心煩惱，縱使養(yǎng)父母將她視為己出，疼愛有加。而妹妹苗子在父母去世之后寄人籬下，在村里做著伐木的工作，整個人如同杉樹一樣獨立堅強。在與孿生妹妹苗子相遇后，千重子給妹妹做和服，讓友人秀男給妹妹制作腰帶，她盡全力愛著妹妹，甚至希望養(yǎng)父母收留妹妹。因雙胞胎的面貌使秀男經常將姐妹倆認錯，產生了誤會。千重子希望苗子和秀男在一起，縱使秀男之前喜歡自己。苗子深知她與姐姐生活和地位的差距，不希望擾亂姐姐的生活，雖然自己也對秀男有了好感，她決心從姐姐的生活中消失，恢復姐姐之前的平靜生活。

第四方面是兩部小說的取材。兩位作家都沒有選擇宏偉壯闊的寫作命題，把寫作的目光和對象聚焦在了普通平凡人的生活和感情?！哆叧恰穼懙氖侵袊嫖鬟吘晨拷|的小城茶峒，川端康成選擇了京都為背景來創(chuàng)作，因為日本京都擁有深厚的歷史積淀，保留著傳統(tǒng)文化和建筑。它曾是日本的首都，效仿中國長安古城建造，是一座集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日本獨特審美觀為一體的城市。其次兩部作品中的女主人公都是少女。《邊城》中的翠翠“在風日里長養(yǎng)著，把皮膚變得黑黑的，觸目為青山綠水，一對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長養(yǎng)她且教育她，為人天真活潑，處處儼然如一只小獸物。人又那么乖，如山頭黃麂一樣，從不想到殘忍事情，從不發(fā)愁，從不動氣”。是一個充滿自然性的少女?！豆哦肌分械那е刈雍兔缱舆@對孿生姐妹則是姐姐溫柔美麗乖巧懂事，妹妹如同杉樹一樣堅強獨立。

第五方面是兩部作品的結局。兩部小說結局的處理都是令人無限感嘆和回味的?！哆叧恰分惺チ藸敔?shù)拇浯湓诶像R兵的陪伴下，依舊住在在碧溪岨，等著儺送回來。碧溪岨的白塔，與茶峒風水有關系，塔圮坍了需要重建，人們紛紛捐錢來積德造福。最后到了冬天，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赡窃浽谠孪聻榇浯涑璧膬瓦€是沒有回來。故事結局停留在“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古都》中的苗子為姐姐千重子鋪了床，兩人躺在床上傾訴了心事，千重子想讓妹妹苗子留下來和自己在一起生活，可苗子明白自己和姐姐工作和生活的環(huán)境都是完全不同的，苗子不想打擾和影響姐姐的生活，在第二天的清晨，在千重子的目送下，始終沒有回頭地離開了。最后只剩下了姐姐對妹妹說的最后一句話“這是我送給你的。希望你再來啊?！?/p>

《邊城》和《古都》在沈從文和川端康成兩位作家的作品中都占據(jù)著重要的地位。通過上述分析我們可以看到，雖然兩部作品在取材、敘述模式和審美方面顯示出了一定的相似性，但是展現(xiàn)出的卻是兩座小城不同的風貌和發(fā)生在其間的復雜人事，這和兩位作家獨特的藝術個性是分不開的。

[1]沈從文.邊城[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

[2]川端康成，唐月梅.古都[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3

[3]沈從文.沈從文自傳[M].江蘇：江蘇文藝出版社,1995

[4]周閱.川端康成文學的文化學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比較文學學術文庫,2008

[5]金介甫 符家欽.沈從文傳記[M].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09

[6]夏志清.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

[7]周閱.比較文學事業(yè)中的中日文化交流[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3

[8]王向遠.宏觀比較文學講演錄[M].廣西：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

[9]吳曉平,近代中日文學交流史稿[M].湖南：湖南文藝出版社,1987

[10]朱曦,陳興蕪.中國現(xiàn)代浪漫主義小說模式[M].重慶：重慶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