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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節(jié)】有是父兮有是子

      2018-11-12 03:03:50錢雪
      青年文學(xué)家 2018年24期
      關(guān)鍵詞:爸爸

      作者簡介:錢雪,女,漢,浙江省杭州市建德市人,出生于杭州市淳安縣千島湖鎮(zhèn),現(xiàn)居住加拿大溫哥華,研究生,研究方向:電影電視藝術(shù)研究以及亞太文化研究;十四志于文,十五誦詩書,十六赴英國,二十轉(zhuǎn)加國,已行萬里路,常讀萬卷書。

      某日,爸爸問我是否知道麥家。

      因他筆桿子太好,所撰著作的英文版被英國“企鵝經(jīng)典”文庫所錄入。

      是繼周樹人、錢鐘書、張愛玲后唯一入選該文庫中國當(dāng)代作家。

      我當(dāng)然知道麥家。

      陳國富導(dǎo)的《風(fēng)聲》,崢嶸到有劍氣,但也有女性的柔媚在里面。

      哀弦撥斷也很剛烈,不懼迥路險(xiǎn)且阻。

      不過他的書確也沒來得及看,就照實(shí)說沒有。

      爸爸有些得意。

      為著到了年紀(jì)仍是我無知而他知,對自己的淵博仍是肯定的。

      很欣慰又從容地給我列了一堆麥家的生平。

      又微信轉(zhuǎn)了麥家寫給兒子的信,囑我看看,我老實(shí)看了。

      若是我爸爸洋洋灑灑驀然給我一封家書,應(yīng)該也和麥家致兒子的信相類,也隨和,也風(fēng)趣,叮嚀我看書、養(yǎng)性、知道理。

      麥家給兒子的信,的確有中務(wù)實(shí)的可愛。

      特別是“爸爸有句格言:讀書就是回家,書這一張紙比鈔票更值錢!”像極了我爸爸平日的口吻。

      我很會心,也很稀奇。

      早期曾看他的《致父信》,麥家字字泣血,鮫珠落銀盤似的止不住,真當(dāng)淚流襟之浪浪,不能多讀,讀了多感遇,免不了掩卷輒長吁。

      麥家算是個妙人。

      做兒子時受了父子相別苦,封了筆,作悲哭。

      做父親時兒子生離而遠(yuǎn)游,倒是很愉快的,情親語妙,能笑人生離聚,也能自嘲。

      我爸爸作父親,大多時候也是愉快的。

      他不大情愿吹胡子瞪眼地演家長,倒很喜歡自降一格,和我當(dāng)膩友。

      我看《我們仨》,錢鍰大覺錢鐘書有癡氣,但也和爸爸很鐵。

      我深以為然,自此非常喜歡錢鐘書,覺得其為父之道與我的爸爸無異,親親友愛慈敦睦。

      可愛到可敬。

      琦君寫“父親愛我,無微不至,我想看他手上的夜光表,他就脫下來給我,我打碎了他心愛的花瓶、玉杯,他也不責(zé)罵”,我爸爸就是這樣。

      兒時我手腳笨,又閑不住。

      在外是一條蟲,玩不動。

      在家倒又狡捷又勇剽,把房里的物件翻成一團(tuán)糟。

      某次失手打碎了爸爸的紫砂壺。

      這紫砂壺古秀可愛。

      養(yǎng)了經(jīng)年,栗色暗暗,也心知該是珍重物,惴惴不安。

      打電話給了爸爸,爸爸只問我手碰傷了沒有,叫我不要再亂動,小心弄傷手,并無一點(diǎn)責(zé)備意。

      我又不記事,獨(dú)個兒出門總丟三落四,遺失幾塊錢事小,連手機(jī)一類也常隨手拋擲了。

      小時候聯(lián)想有一款嫩粉翻蓋手機(jī),紗囊里包水晶丸似的。

      來電來訊呼吸燈會悠悠次第明滅,像嬌鴉啄落金櫻桃,非常嬌嗲又俏皮。

      以我的性子,再喜歡也還是連丟了三次,爸爸也連買了三次,最末一次,手機(jī)已停了產(chǎn),爸爸托人去原廠進(jìn),給我時并沒有一句怨言。

      只說下次再丟了,買也買不到了。

      現(xiàn)在的智能手機(jī),都走扁平化,被現(xiàn)代化科技鉚足了勁兒切磋,面子里子都完善,款式相近,功能相類,買賣都方便。

      和以前很不同。而我也長大了。

      看多了寫父親的文章,總也想寫一寫我的爸爸。

      他也聰明,也睿智,常見狂傲的時候,也多謙和的時候,有孩子氣,也有脾氣,愛媽媽又愛我。

      雖然他也是第一次當(dāng)父親,但還是倔強(qiáng)地,當(dāng)了個特立獨(dú)行的爸爸。

      君子不遠(yuǎn)庖廚

      林清玄是極灑脫的人。

      活得不至于梅妻鶴子,也頗有幾分白鷺立雪。

      即便宣揚(yáng)佛學(xué)到叫賣的程度,能糊弄過去了情愛,寫親情還是很人間煙火味。

      他寫《期待父親的笑》時,頗有點(diǎn)濃重地寫“有一次父親到鳳山去開會,開完會他到市場去吃了一碗肉羹,覺得是很少吃到的美味,他馬上想到我們,先到市場去買了一個新鍋,然后又買了一大鍋肉羹回家”。

      林清玄吃了冷透的肉羹,心血沸騰,覺得肉羹是人生難得,為著那里面有父親的愛。

      大概林父較粗獷豪放,又不下廚,故此一碗冷肉羹也成了至味,使林清玄到老也仍念念,就筆成文。

      我爸爸常下廚,我的感慨倒沒那么深。

      有記憶以來,廚房便是爸爸的天地。

      爸爸對媽媽極體貼,不叫媽媽做任何家事,連煮飯也一并代勞。

      養(yǎng)得媽媽一雙手極白細(xì),不見骨節(jié),非常柔嫩。

      人雖已出閣很多年,手還是閨閣里的纖纖。

      梁實(shí)秋曾取笑女人的粗手指,“春筍般的纖纖玉指,世上本來少有,更難得一握,我們常握的倒是些冬筍或筍干之類,雖然上面更常有蔻丹的點(diǎn)綴,倒還不如熊掌”,我媽媽的手就真正春筍一般,卷袖如剝蔥。

      爸爸老說,世界最頂級的廚子還是男性,所以我和媽媽不用下廚。

      雖然去英國后,我到底還是學(xué)了煎炒烹炸醬,燜燉蒸煮煲,連汆燴煸熗爆和蜜鹵腌臘泡也都小試了牛刀。

      然而小時我聽著,總疑疑惑惑,這有礙男女平等的聲稱是不是爸爸為了割據(jù)廚房而生的陰謀論。

      長大后去往米其林幾次,才知所言非虛。

      不過我爸爸的廚藝是中式的好,于我而言,遠(yuǎn)好于西式的米其林三星。

      家鄉(xiāng)山環(huán)水繞,不用桃花,鱖魚也永遠(yuǎn)肥汪汪,石斑白花也常見,提魚就煮極方便。

      爸爸做的清蒸魚是一絕。

      菜成而魚皮不破,肉質(zhì)細(xì)嫩,不能用力夾,肉會和百子蓮似的散了。

      湯作濃白,比牛奶輕薄,有甘香。

      爸爸做龍井蝦仁也很一流。

      鮮蝦圓熟,斬頭去尾,剔了蝦線,粉白軟水晶似的一尾尾,盛在雨過天青瓷盤里,比白玉盤上幾青螺更可愛。

      入熱油翻幾翻,加沸水沖的龍井茶湯和幾粒鹽花,就香而暖地出了鍋,極清,極鮮腴。

      海鮮湖鮮類燒成至美,不大見功力,是食材討巧。

      較白味些的蔬菜爸爸顛幾勺,也能點(diǎn)石成金。

      最難得還能存其本味,不叫本身的甜凈被喧賓奪了主。

      兒時最愛爸爸做的紅燒肉。

      一團(tuán)赤肉,輕松拉切成肥圓的小矮敦,齊齊散作一堆。

      旺了鍋,用滾油松松一卷,各式佐料一悶。

      極輕易地,在爸爸的調(diào)理下,去了腥臭膩,增了色香味,油潤可愛非常。

      臊氣全無,甜香襲人。

      真當(dāng)肌理細(xì)膩骨肉勻,是肉屆茹素清修的居士,入了口便解化了。

      爸爸做菜應(yīng)該有些天才性,我吃膩了啤酒鴨,就改做筍干老鴨煲。

      爸爸做菜極細(xì),天目山的筍干剪了頭尾,光留黃亮肥嫩的部分,火腿也要瘦多膘少,去盡了油,和綠頭嫩鴨一道慢燉。

      火候足了,香和火云一樣烈烈,會勾人。

      即便是初次料理,也一樣湯醇味濃,可獨(dú)當(dāng)一面作招牌菜。

      我吃開了胃口,一次能完食一整盅。

      爸爸見我靈蛇吞象的吃相,得了肯定,很得意,于是我要吃他便樂融融地做。

      我撐著連吃七天,日日飽得走不動道,終于吃倒了胃口,才罷休。

      爸爸青年時也驕縱,爺爺奶奶對爸爸可謂痛憐極愛,并不叫爸爸幫襯著家務(wù)。

      因此,未成家前的爸爸過得很瀟灑,廚煙不起。

      平日有奶奶料理吃喝,富余時依心情下下館子,活脫脫一個清閑客。

      媽媽說,爸爸是和媽媽成婚后,才學(xué)了廚藝,初時湯煎火炙都不在行,潑油添鹽做一道菜,好端端都會糊了。

      我倒沒有印象,覺得爸爸的手藝一貫很好。

      大概我出生后,爸爸鍛煉得多了,廚藝三千功行滿,手藝也輕巧,菜也清雅,早換了筋骨。

      小時候愛《讀者》,里面常有很奇異的文章。

      有一篇不知是翻譯的小說抑或不是。

      講一位西人母親廚藝極好,有一罐絕密調(diào)味料,做什么也擱一把,能點(diǎn)石成金。

      女兒極艷羨,幼時很好奇,長大后漸漸淡忘了。

      雖然母親做飯還是一樣好吃,大概吃習(xí)慣了,不怎么驚艷。

      等其母去世,收拾遺物時留意到這個調(diào)味罐,打開一看,里面只有一方舊紙片,寫的是英文字:愛。

      年幼無知,看到這種結(jié)尾自然是很蕩氣回腸。

      現(xiàn)在想來,卻覺得太做作些,全無道理,不大像真事。

      父母做飯好吃,當(dāng)然用了珍惜和愛。

      若是又能持續(xù)地做著飯,又恒久地難吃下去,不見一點(diǎn)長進(jìn),雙方也用了愛,忍耐地進(jìn)食是愛,勤力地堅(jiān)持也是愛。

      中國的寓言故事就老實(shí)地多,賣油翁說,無他,唯手熟爾。

      這句話比較貼合我爸爸的好手藝,除了天賦,大多是手熟。

      不過這后天練就的手熟里,是先天的父愛和夫愛。

      搖滾曰思無邪

      賈平凹寫父親和酒,不戲謔,太寫實(shí)了,反而有點(diǎn)沉重。

      他寫賈父“他先喝了一口,立即臉色彤紅,皮肉抽搐著,終于咽下了,嘴便張開往外哈著氣。那不能喝酒卻硬要喝的表情,使我手顫著接不住他遞過來的酒瓶,眼淚唰唰地流下來了?!?/p>

      男兒的淚大概值錢些。

      女孩再悲秋傷春,見一朵花萎謝了哭幾場瘦一圈,也是常見事,不能夠引以為奇。

      男人再深情,彈了淚,總不是那么回事。

      咽不回去,滔滔流了幾回,事后總有些懊惱。

      執(zhí)手相看淚眼想來是有幾分尷尬的。

      三杯兩盞淡酒下去,就不太掩得住,很容易就真情流露了。

      我爸爸不喝酒。

      自我爺爺處遺傳了酒精過敏,又遺傳給了我。

      都說青春放浪迷詩酒,我爸爸的青春的確是放浪的,不過他迷的是音樂。

      張愛玲十八歲寫《我的天才夢》,我爸爸十八歲,也雄赳赳有一方天才夢。

      那時候資訊很不發(fā)達(dá),有什么聲響得靠電話和報(bào)紙,慢悠悠地傳。

      紀(jì)實(shí),而沒有即時性。

      聽歌要有磁帶,憨而笨的收音機(jī)也是很平實(shí)的,和人一樣質(zhì)樸,

      然而搖滾樂還是橫空出世了。

      很多年輕人被這石破天驚的一下給唬住了,還回不過味來。

      也有人被這一聲給激醒了,像我爸爸。

      很奇怪,那時候人異常天真,情感也稚嫩,不像現(xiàn)在十來歲就給手機(jī)和網(wǎng)絡(luò)千錘百煉過,然而搖滾樂卻比現(xiàn)在蓬勃多了。

      從萬里馬王樂隊(duì),七合板樂隊(duì),白天使樂隊(duì),到之后的黑豹和唐朝,都是實(shí)打?qū)嵉某嘧又暋?/p>

      都是雛鳳聲。

      我爸爸受著激蕩,極樂意當(dāng)一個搖滾樂手。

      于是求了學(xué),得了藝,添置了吉他、貝斯、架子鼓、鍵盤,招引了幾個小兄弟作徒弟,也辦起了搖滾樂隊(duì)。

      因他是長子,性子又硬,爺爺奶奶拗不過他,只好隨他去了。

      從小,身邊好些父輩的同齡人聽聞爸爸的名字,都認(rèn)得,幼稚班時方圓臉蛋的班主任還是爸爸的歌迷。

      爸爸每次來接我,她都極拘謹(jǐn),黑黃面皮永遠(yuǎn)浮了陣紅云,像天欲雨。

      那時我以為是爸爸能辦樂隊(duì),不過是英俊的緣故。

      因?yàn)槟贻p時候爸爸只穿西裝,熨得極挺,皮鞋亮,領(lǐng)帶系出棱角,頭發(fā)抹了摩絲向后梳。

      男性化的貓兒臉,大眼睛配著一管直鼻子,考究又體面。

      我總覺得,爸爸的樂隊(duì)是較口頭上的。

      花槍虛虛一晃,也精彩,也有誆人的意思在里面,好比米家山那部《頑主》。

      略大點(diǎn)了,爸爸喜歡我有文化,初識字就教我讀唐詩。

      讀到李商隱的《無題》,他非常喜歡,噙橄欖似的念了好幾遍。

      他問我,最喜歡哪句,我答,“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因?yàn)楫?dāng)時看莫里斯·梅特林克的童話,也叫《青鳥》。

      爸爸很開心,告訴我說,他以前樂隊(duì)的名字就是青鳥,是西王母取食傳信的神鳥。

      我再大些,愛看神鬼說,捧著圖解版《山海經(jīng)》愛不釋手。

      到《西山經(jīng)》有“又西二百二十里,曰三危之山,三青鳥居之”見郭璞注“三青鳥主為西王母取食者,別自棲息于此山也”,總覺得分外親切。

      仿佛這西王母所豢的神獸,比云龍向北還神氣些,我也與有榮焉。

      爸爸又說,他樂隊(duì)成立那天是四月四日。

      中國文化里,總忌憚著四,音同死。

      衣食住行都有黃歷可考證的中國人,太向往好口彩了,凡有丁點(diǎn)的不吉利,便該避著,然而爸爸讀了馬丁·海德格爾,認(rèn)可“向死而生”,偏選了四月四日。

      思想成熟起來后,看了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才承認(rèn)爸爸年輕的時候的確有劍走偏鋒的可愛。

      爸爸自己不大說練樂器的辛苦。

      即便我三歲學(xué)鋼琴,覺得練習(xí)太嚴(yán)苛又放棄的時候。

      爸爸也并沒有談及他當(dāng)初如何奮發(fā),并沒有來舊式家長慣有的言傳身教那套。

      等爸爸到了中年,賭氣樣吹極長的薩克斯。

      像一匹龍,氣吞萬里又如虎,媽媽才說起爸爸年輕時候的苦練。

      槌、勾、點(diǎn)、推、柔、掃、打弦,是極基本的,弱、連、悶、滑、切、琵、顫音也該爛熟,搖把、打板還要精純。

      故此耗時費(fèi)力,也和淘金似的,得千淘萬漉,吹盡狂沙,極辛苦。

      媽媽說,爸爸一練十來個小時都很常見,手上都是深淺傷口,給磨的,也算修行。

      那時女孩都很純,長相心思都一派天然。

      不愛錢,但惜才,媚深情淺,很容易就當(dāng)了果兒。

      爸爸開了樂隊(duì),也有一群好皮囊的女孩兒擁了爸爸,粉面桃腮正青春,卻很甘心為奴為婢,被驅(qū)使著打掃衛(wèi)生都很得意。

      現(xiàn)在這樣的女孩兒,大概很少見了。

      然而,即便爸爸沒讀過“溫柔鄉(xiāng)是英雄?!?,也不大喜歡這些平康脂粉,覺得是相同顏色,不夠特別。

      也并不太值得為此少練了工夫。

      即便疏漏了幾小時,都算蹉跎度青春,遲暮即華顛,怕誤了英雄夢。

      辦了幾十場演唱會,寫了十幾首歌,也撐過了幾年。

      爸爸的樂隊(duì)到底沒能長久,有一呼百應(yīng)的時候,也免不了一涌而散的時候。

      爸爸剪去了約翰列儂式的長發(fā),眼里的精光也被剪了些,又剃了須。

      大家方驚覺,原來他除了湯湯的才氣外,居然還有幾分英俊。

      真當(dāng)算十全的大好青年了。

      爺爺奶奶自然是極開心的,奇裝異服的兒子改了頭,換了面,英氣勃勃,分明是洗心革面的樣子。

      媽媽心情大概像賭石,解之見翡翠,種和水頭都上佳,走出去也算一對璧人了。

      現(xiàn)在的爸爸很斯文,金絲邊眼鏡襯半灰黑的頭發(fā)。

      略發(fā)了點(diǎn)福,臉型有漸寬橫的趨勢,比舊式美男子的國字款式更圓厚些。

      炯炯的一雙眼也和善了,過去被稱為“牛眼”的。

      今年新年,爸爸聽聞文昌那邊高鐵將竣工,恰落地他曾經(jīng)開演唱會之地,興孜孜驅(qū)車帶我和媽媽去了。

      曾經(jīng)的建筑很輕易地,就夷為平地。

      幸好人,還未很輕易地,就老去。

      即便老了,也沒什么大不了。

      崔健寫《紅旗下的蛋》里的一句歌詞:“紅旗還在飄揚(yáng),沒有固定方向。革命還在繼續(xù),老頭兒更有力量?!?/p>

      畢竟中國第一代搖滾人侯牧人說,搖滾就是活著啊。

      知者謂有童心

      楊絳老先生寫《回憶我的父親》,把楊父寫得很有情致。

      練達(dá),通透,仍保有童心。

      她寫她爸爸,“曾問父親:‘爸爸,你小時候是怎么樣的?父親說:就和普通孩子一樣??墒俏叶⒅鴨枺驼页龆鐏黹L一只陶制青底藍(lán)花的小靴子給我,說小時候坐在他爺爺膝上,他爺爺常給他剝一靴子瓜子仁,教他背白居易詩“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楊絳大概像他爸爸,清淡沖和,有人味兒,有趣兒。

      我不大像我爸爸。

      我四平八穩(wěn)地長大,連乖張也是有乖巧先打了底色的,是三毛筆下典型的塑料兒童。

      平常沒事就賴著看美國動漫。

      英雄的宇宙多元又浩瀚,我很愿意把天下三分月色都拱手讓了,困在漫畫格子樣窄小的空間里,圖個清閑。

      我爸爸倒不是這樣,他的幅員是極遼闊的,有虛有實(shí),天地一沙鷗。

      爸爸很愛旅行,漢人唱“忽如遠(yuǎn)行客”,是為悲歌,我爸爸見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倒總是興味很濃,非常樂意去家千余里。

      我大了以后讀顏謝的詩,總覺得謝靈運(yùn)能寫“空翠難強(qiáng)名,漁釣易為曲”,但并不快樂,再疏散也休戚,很辜負(fù)山水雅媚。

      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爸爸去旅游,則是宜情共樂,最少一年也要一次。

      每每都做足功課,去了倒仿佛老相識,有故地重游的輕便。

      英格蘭霧沉沉的陰雨天他也能會心,加州海岸濃到醉眼的金太陽彈到身上,他也高興,亞太的山水再與江浙相類,他也很能欣賞。

      今年六月又準(zhǔn)備去法國,法蘭西的夏潮熱,弱風(fēng)慢雨都斯文,無力屠得暑氣,爸爸再畏熱,應(yīng)當(dāng)也玩得開心。

      張掄寫春在壺中別有天,為著心游物外。

      我爸爸的心大概如明月,天下風(fēng)景都好,都無礙。

      爸爸每年都來探我,前年一家三口一齊去美國,爸爸極贊賞美國的天,因?yàn)楦叨?,藍(lán)得又輕又潤,真正天如水。

      天明澈得像原始的,然而地上的建筑人物又完全現(xiàn)代化,是大都市的井井。

      是一種愉快的沖突。

      游歷十余天,都很隨意,并不累,權(quán)當(dāng)散心,唯有一天爸爸極鄭重,因他要偕我與媽媽去往湖景墓地拜謁李小龍。

      的士司機(jī)是印度人,英語說得又快又含糊,給他谷歌地圖的定位也找不到,急得滿頭汗。

      爸爸倒很鎮(zhèn)靜,氣定神閑指引了方位,果然找到了。

      李小龍的墓地并沒有比墓園里的其他裝潢得更氣派,只多了幾束花,花也統(tǒng)統(tǒng)斂媚,皆是含蓄的顏色。

      也都還柔嫩,即便太陽大也還很鮮妍,都是拜謁者新放的。

      爸爸站著,默默了許久,又說“以無法為有法,以無限為有限”。

      一點(diǎn)靈犀千里月,爸爸始終覺得李小龍很偉大。

      爸爸也一直有少年俠氣。

      即便現(xiàn)在歲數(shù)大了些,還是意氣瀟灑,并沒有被瑣事消磨掉。

      他少年時,癡迷李小龍,身體力行,練了武,也修了道,又從住持里得了“無為”的名號,更力圖精進(jìn),把自己放逐去一片孤島,好潛心寂寂。

      山人修道,也不總辟谷,灌流水,開新田,是很常有的。

      爸爸不會農(nóng)事,成日燙青菜果腹,為生計(jì),也得適當(dāng)獵些野味。

      于是弄了一把弩,又有一匹黑墨墨的忠犬。

      很容易就過上了閑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的生活。

      如是修了數(shù)月,人給錘煉得很機(jī)敏。

      經(jīng)是不用誦,但運(yùn)水、搬柴,也算苦差,而況再苦修,煙還是斷然不能戒的。

      與爸爸正戀愛著的媽媽,便定期乘了客船前去探望。

      據(jù)媽媽說,愈是荒蕪之所,連蚊子都格外龐然,孤島上的蚊子各個手掌般大。

      我聽了不免悚然,想到詩經(jīng)里的《碩鼠》,疑真疑幻是某種超自然力量。

      成婚后,我呱呱墜地,學(xué)道腥膻不戒的爸爸,終是戒了煙。

      爸爸本就愛吃甜食,戒煙時常拿白兔糖來抵著,長年累月,越發(fā)嗜甜。

      白糯的水磨年糕,甜又瓷實(shí)。

      片成拇指厚,撒了糖,點(diǎn)油略煎,香壓幽蘭,又甜又黏,爸爸極喜歡。

      豬油潤的甜豆沙,浸滿糖,作深紫紅,被雪白綿軟的糯米包嚴(yán)實(shí)了,飾著各色果脯,濃淡不一的甜聚了一處,甜得發(fā)了膩,是爸爸最愛的零嘴。

      可代飯,一次一整碗。

      受爸爸影響,我也極愛甜,甜得牙都倒了,也還嫌不夠味。

      小時候我吃得多,四肢長而細(xì)弱,肚子和臉倒雪白滾圓。

      是形容未成的白藕節(jié)拼成小人兒,像哪吒,不過就是年畫里的哪吒也沒有那么肥圓的臉和肚子。

      哪吒的爸爸,是吹胡子瞪眼睛的李靖,教條又刻板,非常喪氣。

      沒人陪的三太子,只好鬧了海。

      我爸爸,則變了法兒和我一道玩。

      汪曾祺在《多年父子成兄弟》中寫汪父是孩子王,“春天,不到清明,他領(lǐng)一群孩子到麥田里放風(fēng)箏。放的是他自己糊的蜈蚣(我們那里叫‘百腳),是用染了色的絹糊的?!?/p>

      兒時,爸爸也常領(lǐng)了我放風(fēng)箏。

      還特意選極浮夸的款型,不是幾米長的五色班龍,便是尾翼拖出去十來尺的彩鳳。

      這類風(fēng)箏異常難放,寶相莊嚴(yán),又沉。

      即便天公作美,呼來幾卷風(fēng),小孩氣力有限,不得法。

      每每這時,爸爸便辨仔細(xì)風(fēng)向,賣力地奔幾陣。

      好容易風(fēng)箏作鴻鵠飛天,爸爸就喜滋滋把風(fēng)箏遞了我。

      我人小,拽不大動,風(fēng)箏又墮花一樣直落下來。

      爸爸只好再如法炮制,再放一把風(fēng)箏。

      如此反復(fù),春日的風(fēng)箏還是爸爸玩的多,總以爸爸得意的喟嘆——“雪兒,看我們的風(fēng)箏多大多高”——而結(jié)束。

      每年開春,爸爸都會購入與往年不同的風(fēng)箏,一概是很鮮艷的顏色,紅黃綠攪在一起,是鮫綃見了日頭。

      看著很刺激,能醒眼睛。

      我爸爸一貫很喜歡這些五光十色的小玩意兒。

      陸游感懷,“雖慚童心在,終勝塵事縛”,我爸爸倒還是樂陶陶的,一顆童心活蹦亂跳,有時癡黠得很可愛。

      爸爸現(xiàn)在仍喜歡航模,航拍,旅行總跨著極笨重的單反,不講究構(gòu)圖,但架勢很足。

      蘋果手機(jī)出第一代時,爸爸也趕趟著買了。

      那時候蘋果手機(jī)還不大出名,識貨者鮮,稍有見地認(rèn)得的,我爸爸總是頗滿意,引為知音。

      小學(xué)時,看衛(wèi)斯理全集,看到《紅月亮》一則,非常新奇,又看倪亦舒的《朝花夕拾》,寫七十余歲的衛(wèi)斯理照樣閑不住,還去月球?qū)庫o海開會,更加向往。

      爸爸便買了一架天文望遠(yuǎn)鏡。

      鎏銀的天文望遠(yuǎn)鏡,三足鼎立,很神氣,線條節(jié)制又流利。

      我和爸爸早早等在陽臺上,越是心焦,天黑得越慢慢,到底也冉冉地黑全了。

      鏡頭里的月球很近,不光滑,是一球很暗淡的銀丸或是銀爐,剔盡了灰,有斑斑的深黑暗痕。

      不怎么好看。

      不死心,又湊著月圓月缺再看了幾次,月球也還是又不平整又憔悴,不是遠(yuǎn)望時皎皎的樣子。

      仿佛忽然看清了燈下盛裝美人濃飾的脂粉,倒寧愿自己看不清。

      天文望遠(yuǎn)鏡也就此擱置在了陽臺,走過落地窗前。

      看夜色里的它通身閃銀光,也是一顆異星,看仔細(xì)了,比月球可愛,但也一樣不實(shí)用。

      爸爸也深覺看了就好,并不算浪費(fèi)。

      再有所求,也還是立時即滿足。

      總覺得爸爸比我更期待過年,放煙火是新年頭等大事。

      吃了團(tuán)圓飯,看過春晚,夜色朝光耿耿寥寥,爸爸便帶著我從車庫抬了墜石樣沉的一箱煙花。

      去偏些的公園,煙花連發(fā),有劍氣,發(fā)匣即沖天。

      艷翠明紅,光彩相鮮,聲響又大,常是爸爸捂嚴(yán)了我的耳朵才能放膽看鍔邊輝。

      放過了煙花,才算正經(jīng)過了年。

      現(xiàn)在為了環(huán)保,也為了安全,不讓放煙花了。

      我求學(xué)又工作,人在異國,有時不能和父母一起過年。

      每當(dāng)這時,總很想家,怕爸爸身邊沒有煙花,也沒有我,不像過年。

      慈父親親而仁

      莫言大概對管父之嚴(yán)心有余悸,當(dāng)然也是感激的。

      還是作文一篇,以《父親的嚴(yán)厲》為題。

      雖然筆法很春秋,得要先抑后揚(yáng),才叫中國式傳統(tǒng)父子情給烘云托月出來。

      莫言寫,“父親的嚴(yán)厲,在我們高密東北鄉(xiāng)都是有名的。我十幾歲的時候,經(jīng)常撒野忘形,每當(dāng)此時,只要有人在我身后低沉地說一聲:你爹來了!我就會打一個寒戰(zhàn),脖子緊縮,目光盯著自己的腳尖,半天才能回過神來?!?/p>

      莫言很能寫極搗蛋的孩童與青少年,又淘又熊,非常渾,是潑皮的精華給濃縮壓小了,叫人錯愕。

      大概他信筆所至,總拿幾份兒時的趣事充數(shù)。

      故此寫得很爛熟,又很鮮活。

      能叫莫言這幫野孩子膽顫的嚴(yán)父應(yīng)當(dāng)是極嚴(yán)格了。

      那時候嚴(yán)父多,也是文化使然。

      吳龍翰寫“山色儼如嚴(yán)父面”,可見古往今來,嚴(yán)父也都是鐵青一張臉,位明堂也陰沉沉,不好親近。

      想來也很怪,古中國成家立業(yè)都早,完婚生子也早。

      言笑晏晏的青少年得了孩子,臉便過了鐵,板得鐵硬,又拉得老長,怪嚇人。

      兒女好容易捱到也成了人,還得升堂拜嚴(yán)父。

      傳統(tǒng)文化里的嚴(yán)父是坐在神龕里的,感情上非常清潔,只有忠義禮孝。

      雖然老了也忍不住有點(diǎn)真情流露,可是大半輩子就那么俶爾過去了。

      也只有硬挺著,繼續(xù)當(dāng)一個粉飾的民間最常見的神明。

      有文化的嚴(yán)父更可怕了,動輒就寫《姬旦家訓(xùn)》、《庭訓(xùn)格言》,又或者《顏氏家訓(xùn)》,詩書禮樂、仁義道德一層層嘮叨過去。

      讀得人頭大。

      我爸爸該算慈父,因?yàn)樗軐檺畚?,其他長輩說我爸爸嬌寵了我,也有點(diǎn)道理。

      但我更以為,爸爸和我的關(guān)系是汪曾祺老先生父親那句名言,多年父子成兄弟,雖然我不是子,是女。

      爸爸當(dāng)時也曾想要兒子。

      若生女兒便叫“錢雪兒”,生男兒就取“錢龍”,因他沒有兄弟,長大后有的也不過是小兄弟,不算肝膽洞,毛發(fā)聳,立談中,死生同。

      蘇轍也說,世人豈知我,兄弟得我情,兄弟與父子,為了同根的緣故,大概總能知己的。

      我出生后,爸爸媽媽都極寶貝。

      媽媽說爸爸對我,是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大概因?yàn)榘职钟X得男兒慷慨,墮地志四方,宜粗養(yǎng),女兒則嬌嫩,得細(xì)養(yǎng)。

      至小,我上下學(xué)都由爸爸接送,歷任知道我的老師們很感慨地,封我爸爸是鮮有的模范父親。

      爸爸無志于官銜,推了所有應(yīng)酬,每餐晚飯都和我一道吃。

      孔子說,食不言寢不語,但這一套在我家恐怕行不通。

      到了飯點(diǎn),爸爸便邊吃邊給我說一則哲理故事,很隨和地和我討論,問我意見與感悟,我荒腔走板胡說一氣,爸爸也都很鼓勵,并不加制止。

      我小時候和女生不大玩得到一塊,因我手腳較笨拙,又沒耐心,細(xì)致些的玩意兒例如跳皮筋、翻花繩都不會玩。

      光喜歡獨(dú)個兒窩在家里,吃零嘴,看書。

      看的也不是正經(jīng)書,是老師歸為閑書的一類。

      爸爸也不以為意,他也愛看,家里集了一整面的書墻,我墊著鋼琴凳,自己亂翻亂拿,漸漸都看完了。

      爸爸只叮囑我,下次拿書由他來拿,不然不安全,我總忘。

      對興趣愛好,爸爸對我沒轄制。

      他唯一不贊成我看電視劇,深以為電視劇看得多了,于智力發(fā)展有礙。

      我長大了回頭再看現(xiàn)如今的電視劇,一律是裝瘋賣傻,無慮無思,無所事事之人戀愛大過天,非常不現(xiàn)實(shí),實(shí)在是誤人子弟。

      爸爸到底把我調(diào)養(yǎng)得和一般女生不同。

      我愛看書,唯獨(dú)不看言情小說。

      瓊瑤、席絹、張小嫻之流都乏味得看不下去。

      亦舒還好些,看多了也仿佛千人千面,歇一歇再看還好,成日地看也成嚼蠟。

      事實(shí)是,我從小看李卓吾評本西游記,比《莊子·說劍》“臣之劍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更過癮。

      翻來覆去不敢看到第九九八十一難,非常珍惜。

      紅樓夢就無味得多,戲中人情愛悠悠怨恨重,是很有興味的。

      觀者就難起勁兒了,只草草翻了幾遍,人物和時間還是看了《紅樓夢魘》才理得清。

      初中的假期,爸爸為犒賞我得了年級第一,就抬了三箱古龍與金庸的武俠來看。

      我大受吸引,舍生忘死地看掉了整個暑假。

      我很愛突發(fā)奇想,大概骨子里向往成為雜家,也立志當(dāng)作家。

      然而整個人過于憊懶,到現(xiàn)在還一事無成。

      十來歲的時候也以為能當(dāng)導(dǎo)演,讀了幾本《電影鏡頭設(shè)計(jì)》和《場面調(diào)度》,非常昂揚(yáng)地,立下了鴻鵠之志。

      爸爸便為我買了單反和攝影機(jī),我扛在手里,著實(shí)也興奮了幾天。

      新鮮勁過后,又嫌這黑匣子太笨重,干幾年很容易就得肌肉勞損的職業(yè)病,也就此作罷。

      爸爸在喜好方面是極其縱容我的,我從沒見過其他家長對孩子有我爸爸那樣的安之若素。他實(shí)在很能沉住氣。

      我常想,大概我爸爸有強(qiáng)烈的彌補(bǔ)心理。

      他年少時候樂團(tuán)的理想并沒有被爺爺奶奶所支持。

      所以他得要篤定地支持我,不論我的理論夠多么荒謬孩子氣。

      故此我不按格律來寫的五言七律,爸爸也很贊許,拿了他年少時候購入的《詩詞格律》給我看。

      我不愛補(bǔ)習(xí),秤砣樣鎮(zhèn)在家里小說,爸爸也并不反對,家中書柜里又默默添了幾列史蒂芬金的《寫作這回事》與《短篇小說寫作指南》。

      我去了英國后,發(fā)覺英格蘭的淑女其實(shí)比中國女郎更豪放些,四季都穿得極清涼,不化妝不示人。

      我很愿意入鄉(xiāng)隨俗,也邯鄲學(xué)步,把自己描畫得非常濃艷。

      那時還不懂佳人得要淡脂粉,太紅白該嫌,黛眉需淺。

      爸爸不愛看我把臉涂得搓粉滴酥,特意帶我去書店拿了好幾本化妝書。

      并建議我閑來無事在家中,可用幾個小時練習(xí)化妝,好令鮮妍脂粉薄。

      爸爸買的化妝寶典比辭海更厚。

      每頁都似迷你的海報(bào),翻起來爽脆刮辣,更兼有服飾色彩搭配。

      很國際化,具藝術(shù)性。

      真正會化妝后,每每再讀圍城,看到錢鐘書戲言,“那女孩子的年紀(jì)雖小,打扮得臉上顏色賽過雨后虹霓一三棱鏡下月光或者萬紫嫣紅開遍的花園”,總很羞慚,覺得說的正是當(dāng)時濃妝膩粉的自己。

      爸爸一向很開明,和尋常父親很不同。

      他其實(shí)不大在意我的成績,唯有英語和語文得要位列榜首,數(shù)理化之流再糟糕些,也心寬。

      偏偏我又覺得實(shí)用科學(xué)家居功至偉,本也立意發(fā)明創(chuàng)造,好叫民生實(shí)惠,于是勤力學(xué)好科學(xué)。

      可惜高中時數(shù)學(xué)過差,就此偏離科學(xué)夢。

      初中時遇上的班主任異常鐵腕。

      班級本來是很小的政治。

      可她愛用撒切爾的雷霆手段,班級平均分不到年紀(jì)第一,便要強(qiáng)壓。

      我閑散慣了,很是看不慣,不愛多做作業(yè),也深恨拖堂。

      爸爸覺得了,于是問我,要不要出國讀書算了。

      后來,我也就出國了。

      先到英國,又到了加拿大,山高地闊也不覺得畏懼。

      反而天清日潤,整個人松快了。

      雖不到十六歲,但身邊也是全盛紅顏?zhàn)拥呐簜儯]有因此就學(xué)壞。

      爸爸對我也仍是沒有特別的要求,只是每天都和我說,愛你寶貝,要照顧好自己。

      龍應(yīng)臺寫《目送》,朱自清寫《背影》,也情深,也心酸,大概舊式父母把感情藏得深,甸甸壓了許多年,破開一點(diǎn)口子,是晴風(fēng)破凍,感情洶洶全泄出來了。

      爸爸媽媽每年都來看我,到現(xiàn)在也還是叫我寶貝,有時也叫我雪兒。

      白居易寫“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這里的重女輕男是有緣故的,并非無端端。

      而我爸爸對我的愛和栽培,沒什么緣故,也沒什么前因后果。

      無端端,就非常愛了,就因?yàn)槲沂撬呐畠?,僅此而已。

      以此文祝爸爸父親節(jié)快樂。

      健康,平泰,如愿,如意。

      ——錢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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