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下身子，滿是人間的史話（組詩）

呂建軍

山河堡

山河堡近在咫尺。它的銹

有著鋼鐵的光芒

威武的城垣，略顯孤傲和蒼老

風起煙塵，春光無邊

空氣中繾綣著凜冽的殺氣

一坡坡油菜花點燃的火焰

讓一座舊時的城堡更為悲壯

是誰殘忍地攻破了它的城門

草煙里卑賤的人命

早已化成時光的朽骨

我借霞光的火把照亮它空曠的廢墟

如果北風吹得更猛烈一些

如果暮色壓低鳥獸落下的喧囂

就一定有大把大把的青蒿

在黑夜中抱團哭泣

成紀古城

葫蘆河威武

泡在一汪萬紫千紅的春色里

內(nèi)心有灰陶般清幽的寂靜

凄凄荒草

都有命定的枷鎖

裊裊雀鳴，是沉淀在河底的滄桑

一座古城?？勘薄Ｊ刈」懦杉o的咽喉

銅鈸的箭鏃斜鉆在鐵壁的城墻里

疼了幾千年

銹蝕中有殘缺的陰魂

風吹散了斷垣上的狼煙

——英雄不見

大地灣遺址

夕陽趕著羊群。鳥雀托著暮色

風吹冰草，看不到時光的斑跡

廓落的大地灣

手鑿一鑿，都有锃亮的石器

圍著祖先的頭骨

草木的圖騰

被風摸去了姓氏

循聲而舞。清水河淘盡浪沙

“帶著箭羽和壯烈”

草香浸骨，如一杯千年的烈酒

祭奠冷冰冰的魂靈

一灣子的遺址啊，閃耀著

陶的光澤——

俯下身子，滿是人間的史話

蒿草之詩

蒿草葳蕤。弱骨里浸透時光的

血雨腥風。內(nèi)心的火焰

總是迸裂出大地的貧瘠

低處的生活仍高貴

你就像父親的一生。我的一生

祖祖輩輩，綁定在黃土的命運里

黃土里的命運——

“靠天吃飯”

溝壑般縱深的滄桑不算什么

千年的風雪爬滿曠古的祭臺

你堅韌的魂

在渭北，是一座不朽的豐碑

茅草高舉的燈盞照亮馬頭山

茅草高舉的燈盞照亮馬頭山

照亮一副猙獰的牛蹄窩

這是我的村莊

——晃動的樹影，不斷重復四季的

顫音

山堡虛空，早已成為落日的背景

草木的廢墟里

不再有深藏的悲傷

羊群、牧人、烽火、斷壁的殘垣

都不適合于用月光下酒

談論英雄——

這里沒有茫茫的馬蹄和和烽燧

凜冽的風

只適合于麥田上的積雪

——適合于勞苦一生，盤腿上炕的親人

活在這條梁上

所有的草木和生靈，都會

背著一生的困惑，和暗疾

坦然的生，安靜的死……

安伏川

葫蘆河褪去肉身

進入凡間

它緊緊貼著一段古城墻的遺址

浩浩蕩蕩

一個急轉彎穿過了錦帶峽

風把安伏川的卵石吹成斑駁的碎銀

吹成一行行滾落的蹄印

集賢堡寥落

再也嗅不到血腥的硝煙

一簇簇的冰草

守著萬物空蕩蕩的灰燼

一地落日，像千軍萬馬

被群山碾磨，被西風消耗

——神域的安伏川

總是滋長草木偏鋒的刀光

鎖子峽

春天在鎖子峽留下四月的槐香

葫蘆河繞過九曲十八彎

它像大地灣人的柔腸，堅韌而有風骨

“一只靴”，其實就是一塊巨石

巨石上的傳說啊——

一坡坡的蒿草，往復著卑微的生命

春天了，云高過葉家堡的隘口

留著峻峭的石頭

發(fā)著金子的光

——風吹不走馬嘶和鐵蹄

一排排晃動的生靈

有著說不完的離奇身世

一粒衰草

月光低下來，就能照見微塵

照見草籽

一粒衰草，借夜色

掏出體內(nèi)的陰影

幾乎倒下的姿態(tài)，做著最后的搖曳

它不再絕望

凜然的抖動，讓大地看不出有多

蒼茫

絲絨般柔軟的纏綿

讓它化成深秋的一座墓碑

無須燃燒

歇斯底里的沉默中

骨頭腐朽成灰

——“燦爛只有一時，

痛苦卻長長一生”

夕陽帖：城墻

風逐著風。夕陽的骷髏

滿地都是……

荒草萋萋，殘堡里灰飛煙滅

坍陷的山門

——走失了刀馬的寒光

十萬株蒿草駐守的城墻

烽火連天

刺耳的鳥鳴聲

加深著荒涼的寧靜

渭水之北

貧瘠的黃土里深埋親人的命運

一個山頭筑一座堡子

護佑舊時光里的故國

……綿延不絕的草木之魂

刻在峻峭的刀鋒上

大地的豎琴

正奏響著一汪浩蕩的英雄之曲

紀念碑

草木還在低處咆哮

葫蘆河的濤聲，長滿了歷史的銅銹

一座高大的紀念碑

掩映風沙的鐵蹄

在夕陽下

似乎是一群羊群，像千軍萬馬

落入河岸的夕光中

它帶來的震撼，沿鳳山的曲線

讓整個古成紀大地顯得異常

莊嚴肅穆

滄桑的河堤沉淀著千年的香火

一條河流，始終沉默

像訴不完的衷腸與告慰

繞過大地灣的灰陶和廢墟

流淌，內(nèi)心燃起熊熊烈焰

伏羲氏傳說

陶走失了光澤

箭羽上的風聲，鐫刻在遠古的巖畫里

先民涉水而來

葫蘆河，懷抱一條峽谷的

魂

滿腹的熱情洗不掉峭壁上的圖騰

草木的篝火掩映著古人的臉

用結繩記事開疆拓土

——畫八卦、教漁獵、造書契

——制嫁娶、作歷法、興瑟樂

……古老的大地上

滿地遺址的殘灰和碑文

都是祖先留下的血骨

彎腰拾起一枚殘損的石器

上面刻著一段未泯的傳說

八條豁峴梁

風狂嘯著風

隨處可見的雜草

拼著老命晃動著身軀

體內(nèi)早已枯干江河的它們

緊緊地擠靠在一起

像等待命運的什么決斷

八條豁峴梁上的生靈

骨頭像巖石一樣堅硬

鷹低空盤旋

高原上的空曠暗藏無群的洶涌

低處的花木里都橫亙著一個

陡峭的宿命

低下頭顱

看一粒草籽中繾綣的卑微和光芒

對著一望無際的峰巒

我要說出：大地無盡的蒼茫和兇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