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營洲
許多年前,曾經想寫篇文章,題目都擬好了:《鼓史·故事·故實》。是想談談鼓的歷史,以及與鼓相關的故事。但后來覺得寫不成,就放棄了。
許多年過去了,我依然覺得“鼓”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話題。
鼓是怎樣發(fā)明的?我想是在遙遠的古代,先民們在森林里狩獵時,無意間發(fā)現(xiàn)中空的樹木經擊打便能發(fā)出嘭嘭嘭的聲響,這聲響且又傳得很遠,于是便擊打起來。最初的擊打,也許僅僅是傳遞個信息吧,告訴伙伴們:我在這兒呢!但這中空的樹終歸是不能攜帶的,于是便有人將獸皮蒙在中空的物件上,于是便有了“鼓”。
相傳黃帝征服蚩尤的涿鹿之戰(zhàn)中,“黃帝殺夔,以其皮為鼓,聲聞五百”。
有了鼓后,人們便覺得這物件委實太好了,這嘭嘭嘭的聲響,一是能鼓舞士氣,或奮勇殺敵,或奮勇狩獵;二是能戰(zhàn)勝恐懼,當猛獸蒞臨、勁敵突襲時,能給自己壯膽,也能召喚他處的友朋;三是祭祀時擂擊它,仿佛能聽到上天或先祖的昭告;四是閑暇時還能給人以歡愉,打起手鼓唱起歌,翻身農奴多快活。
可是《曹劌論戰(zhàn)》里那句,“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說明它在“鼓舞士氣”方面,有利也有弊,是因時因勢而異的。但它能壯膽這一功能,卻不曾被人懷疑過。歷史上最有名的典故,或屬“擊鼓罵曹”了!
三國時,名士禰衡被孔融推薦給曹操,曹操對其輕慢,用鼓吏來羞辱他。于是禰衡便當著滿朝文武,借著鼓聲,大罵曹操。
禰衡罵曹操的那段道白,真真聽得痛快:“你且聽道:你雖居相位,不識賢愚,賊的眼濁也;不納忠言,賊的耳濁也;不讀詩書,賊的口濁也;常懷篡逆,賊的心濁也!我乃是天下名士,你將我屈為鼓吏,羞辱與我,猶如陽貨害仲尼,臧倉毀孟子。輕慢賢士,曹操嚇,曹操!你真匹夫之輩也!”
而更聽得痛快者,則是禰衡的那段“西皮搖板”:“曹操把話錯來講,無水怎把蛟龍藏?馬槽怎養(yǎng)獅和象,犬穴焉能住鳳凰?鼓打一通天地響,鼓打二通振朝綱。鼓打三通掃奸黨,鼓打四通國泰康。鼓發(fā)一陣連聲響,(禰衡打鼓。)管教你奸賊死無下場?!?/p>
與“鼓”有關的話題,還有個“擊鼓鳴冤”。
所謂“擊鼓鳴冤”,指的是“鳴冤鼓”,此乃古代衙門的設施,又叫“喊冤鼓”。
歷史上的“鳴冤鼓”,最初叫“登聞鼓”,它不僅可以用來鳴冤,還可以向皇帝反應大小事務。據傳在堯時,便有“立敢諫之鼓”一說。在大禹時,有“教寡人以道者擊鼓”的誥令。到西周時,則演變?yōu)椤奥饭摹?,由太仆主管,御仆守護,有人擊鼓報給周王。到西晉時,登聞鼓制度才真正出現(xiàn),隨后快速發(fā)展,到了宋朝已經相當完善,設立了登聞鼓院和登聞檢院。據說包公上任后,便在開封府門前豎起登堂鼓,后世的“擊鼓鳴冤”就是由此而來。
當然,關于“擊鼓鳴冤”還另有傳說。相傳在漢高祖劉邦時,他的侄子在街上調戲少女蘇小娥,一好漢出手相救?;手稅琅膳?,指使家奴教訓好漢,不料家奴失手用劍刺死了皇侄,卻誣陷好漢殺死了皇侄。蘇小娥和妹妹為了救恩人,拿著鼓和鑼在皇宮附近邊走邊敲,聲音驚動了劉邦。劉邦查明真相,釋放了好漢,懲治了家奴,百姓們紛紛稱贊高祖英明。據稱是蘇小娥擊鼓鳴冤的舉動給了劉邦啟示,他下旨衙門口放一鼓一鐘,官員聽到鐘鼓聲就必須升堂審案。
據說,這種在衙門前設置“登聞鼓”的訴訟定制,一直延續(xù)到清末,至辛亥革命推翻了帝制,撤銷了衙門,“登聞鼓”才退出了歷史舞臺。
光陰荏苒,時移事遷,時下唯有在節(jié)日或某些慶典上,才能聽到歡快的鼓聲。那天上街,見一小販在路邊兜售撥浪鼓、小腰鼓等,林林總總,煞是好看。我在路邊呆立良久,恍然意識到了,曾經被尊奉為通天神器的鼓,業(yè)已成了孩童手中的玩物。
“孝”是一個很古老的字,據說在殷商甲骨文中就出現(xiàn)了。“孝”也是一個很古老的概念,中華民族之所以能夠生生不息,這個“孝”字自是有著重要作用。
據說在漢代武帝時,就曾提出過“以孝治天下”的主張。在我國的典籍中,也有《孝經》《二十四孝》等經典文獻。可以這樣說,我國的歷朝歷代,都是尊崇這個“孝”字的。
那么,對于國人而言,怎樣才算盡了“孝”呢?
這恐怕是個很難說清楚的問題。而且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家庭,不同的個人,都會有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比如說在農耕時代,經濟落后,醫(yī)療也不發(fā)達,一家人世世代代都守著一方土地過活,一旦家里有人年歲大了,病了,一家人便都會守在床前,這叫“床前行孝”。其實,一家人在“床前”能做什么呢?除了端個飯、倒個水、說說話,大概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老人老去。即便是在前些年,我因事到了一個并不十分偏遠的農村,見一戶人家的老人病了,也沒有往縣城的醫(yī)院送,只是在家里熬著。這位老人還不時地問她身邊的子孫:“看看我的腮塌了嗎?”她知道,一個人的腮若是塌了,也就燈油盡了。
而今已進入信息時代,整個社會生態(tài)與農耕時代不能同日而語了,農村的子弟大多到外地打工了,城里的子弟也大都有了自己的固定工作,一旦家里的長輩病了,時間短的還行,倘若時間長了,諸如臥床等,要求自己的孩子在“床前行孝”,恐是不太客觀的。
話又說回來,一個人怎樣才算盡了“孝”呢?在我看來其實是很容易判斷的,就是盡了“心”,你把你的“心”盡到了,也就是盡了“孝”了。還有一點,就是老話所說的,“順者為孝”,一切都應遵從老人的意見。當老人身患重病并不想“過度醫(yī)療”時,不要讓醫(yī)生給病人增添種種新的肉體痛苦。
當然,“孝”字也是雙向的?!案复茸有ⅰ?,倘若父“不慈”,那么這個“孝”字或就因人而異、因時而異、因境而異了。
曹雪芹的一生是不幸的。俗話說,人生有三大不幸:幼年喪父,中年喪妻,晚年喪子。而這三件事兒,偏偏都讓他攤上了。
曹雪芹的一生當然也是幸運的。其一,是他出生在了一個鐘鳴鼎食、詩禮簪纓之家,百年望族使他先天就有了某種文化底蘊;其二,是他出生后——即十二三歲時——家族就敗落了,使他有了一份冰火兩重天的生活感受;其三,是祖父曹寅給他留下了大量的書籍,使他的靈魂飽受了傳統(tǒng)文化的滋養(yǎng);其四,是他遇到了許多聰俊靈秀的女孩兒……而我認為曹雪芹最大的幸運,是他在撰寫《紅樓夢》時,恰是乾隆即位最初的那十幾年,而在那十幾年里,政通人和,國泰民安。
如果不是那樣,恐怕就沒有《紅樓夢》了。
關于《紅樓夢》的寫作時間,正如《甲戌本凡例》里所說的:“十年辛苦不尋?!保创笾聦懥耸曜笥?。而這“十年”,許多論者大都認為是乾隆六七年至乾隆十六七年間。
而乾隆大興文字獄的時間節(jié)點,恰恰是乾隆十六年。
某學者在《書屋》撰文稱:“曹雪芹生活在清朝‘文字獄最猖獗的時代,沒有外在的自由條件,但是他創(chuàng)造出了中國最偉大的經典極品《紅樓夢》。”竊以為這一論斷是錯的。
眾所周知,雍正在許多方面都是刻薄寡恩、冷酷無情的,他的一些政策(如文化政策)、做法(如對待他的親兄弟),連乾隆都看不下去,所以乾隆執(zhí)政后,一改乃父之暴戾,力主開明新政,首先在思想文化領域,逐步營造出了—個寬松、寬容的氛圍。多少年后,乾隆本人都不無自豪地說:“朕御極以來,從未以語言文字罪人?!笔聦嵈_實如此。此間,以思想文字人罪的案子,一樁都沒有,直到乾隆十六年(1751年)。
乾隆十六年(1751年)夏,社會上出現(xiàn)了一份假托工部尚書孫嘉淦名義的奏稿。這份奏稿長達萬言,直斥乾隆失德,有“五不可解、十大過”。乾隆帝惱怒了,下令追查,結果發(fā)現(xiàn)此奏稿早已傳遍了全國各地,連街上的腳夫都知道了。于是他便一改繼位以來的寬容政策,采取了比雍正更為嚴酷的手段,大興文字之獄。在此后的32年間,文字獄多達130起。
某學者在“答倫敦《金融時報》記者薛莉問”時還說:這“給作家的啟迪是多方面的,其中最重要的啟迪之一是他告訴人們:饑餓,苦難,貧窮,不幸等困境,恰恰是文學最好的搖籃。”
寫到這里,我是不想多說什么了,只想轉述資中筠的一句話:“讀《隨筆》載‘荒謬的苦難美學一文,批國人贊美苦難之風,痛快淋漓,很多我有同感?!保ā妒咳孙L骨》:《從“苦難美學”說開去》)還想補充—句:曹雪芹是幸運的。
一天有人問我:什么是“文明”?這竟令我一時語塞。
臺灣大學的歐麗娟講《中國文學史》時說,我們對于文明有時候會有片面的理解,覺得科技就是文明的進步,而愛爾蘭詩人葉芝說,“文明是什么,文明就是一種理性的力量”,“文明就是力求自我控制”。
葉芝說得真好!倘若—個人有了足夠的“自我控制”的能力,那他的所言所行,自然就會是“文明”的。梁曉聲曾為“文化”一詞下過四句斷語,就是“柏裉于內心的修養(yǎng),無需提醒的自覺,以約束為前提的自由,為別人著想的善良”。其實,有了這等“文化”者,不就是“文明人”了。
寫到這里不禁想問一句:現(xiàn)在的國人,有了如葉芝所說的“自我控制”能力了嗎?有了如梁曉聲所說的這種“文化自覺”了嗎?恐怕還沒有。
毋庸諱言,人是由動物進化來的。人之所以為人,就是有別于動物。但,人終歸是由動物進化來的,其身心自然會帶有動物性。^若想徹底變成人,就得祛除自身的動物性。只有徹底祛除了自身的動物性,才能變成—個真正的人。所謂真正的人,在我看來,就是“文明人”。
一個“自然人”如何才能變成“文明人”呢?
最主要的,當是物質的極大豐富,世人都能夠無憂無慮地享受生活。古語說得好,“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當一個人不再為自己及家人的衣食住行發(fā)愁時,其言行自然就會變得“文明”。當然,也有人會說,“飽暖思淫欲,但這里所“思”的,恰恰是“獸性”之一。
再就是閱讀。俗話說,文學就是人學。何以會有此說呢?就是文學對人的陶冶功莫大焉。人們便可通過閱讀那些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一點點地祛除人身上的“獸性”。
最近讀到一個觀點,“春秋時代”的古代中國人,值得今人尊敬。我對此觀點不敢茍同,別忘了孟老夫子曾說過的那句語——“春秋無義戰(zhàn)”。
我所“尊敬”的古代國人,當是春秋時代之前的,即所謂的夏商周時代,甚或堯舜禹時代。
周朝末年,中華民族受到了北方游牧民族的襲擾、掠奪、殺戮,便開始“人心不古”“禮崩樂壞”了??陀^地說,就整個中華民族的心態(tài)、心境而言,春秋時代與夏商周時代,當是很難同日而語的。
在夏商周時代,雖然也有征伐,也有殺戮,也有弱肉強食,但那都是因為求果腹或生存的緣故。當時人們的一切行為,都是為了“生存”。我覺得,為了個人或族群的“生存”而采取的一些措施,是可以理解的。即便是進入了現(xiàn)代社會的美國——即1935年的紐約,有個老奶奶為了兩個餓得奄奄一息的孫子去超市偷面包,遂被送上了法庭,但最終卻得到了“寬恕”。恰是因為這事,還誕生了如下這句名言:一個人為錢犯罪,是這個人有罪;一個人為面包犯罪,是這個社會有罪;一個人為了尊嚴犯罪,則是所有的世人都有罪。
周朝末年,北方游牧民族的大規(guī)模南下,也是因為“生存”所迫。當時是全球氣候逐漸變冷了,北方的游牧民族在當?shù)匾呀洘o法生存了,才不得不搶掠周朝,才不得不大規(guī)模南下。
而春秋之后,尤其是到了秦朝,人便變“壞”了。所有的戰(zhàn)爭、殺伐,并不是為了民眾的“生存”,而是為了統(tǒng)治者的統(tǒng)治或私欲。
孔子是春秋時代的人,就因為他痛感到“人心不古”“禮崩樂壞”了,所以才提出了“克己復禮”等等主張,才想“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他是想回到周朝。
與孔子“所見略同”的,或是曹雪芹。曹雪芹創(chuàng)作的小說《紅樓夢》里,有個人物叫“賈政”。“賈政”絕對不是“假正經”。而賈政偏偏字“存周”,這里面,恐是有深意存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