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白
我們班里有個女孩,叫李春芽。李春芽長得眉清目秀,我們男孩都喜歡她。
有天,李春芽削鉛筆時,把食指削了,血流不止,老師趕快用布條給她包扎了一下,然后讓她回家休息。
第二天,李春芽來上學,同學都爭著搶著看她的食指,關心她,問她疼嗎?這讓她難為情。她搖頭,又點頭。胡振山頭頭是道地說:“能不疼嗎,十指連心呢……”胡振山還說,他大伯家有云南白藥,治傷口可管用了,他要給李春芽要一些。
胡振山的一席話,讓我羨慕,又自卑,覺得只有他配關心李春芽,我呢,縱然也想愛護,可我能干什么呢,一點力也出不上。
幾天后,李春芽的食指還是裹著布,寫作業(yè)都困難。我問她,胡振山給你弄來云南白藥了嗎?李春芽紅著臉,搖搖頭。我一籌莫展地寫作業(yè)。突然想起前幾天,我囫圇吞棗看過的一本武俠小說里,一位大俠在山野受傷,他找來蘆薈,切片取汁敷在傷口上,很快愈合了。蘆薈有如此的神奇的療效,讓我驚奇。如今是驚喜。如果我也弄到蘆薈,李春芽的手不是很快就可以好了嗎?我眼睛一亮,興奮起來。接下來的課堂,我一直在琢磨蘆薈的事情。
當時農(nóng)村艱苦,吃都緊張,沒人養(yǎng)花養(yǎng)草。至于蘆薈,我壓根就沒見過。查新華字典,字典里有“蘆”這個字,解釋的詞條卻是蘆葦。我再查“薈”,解釋的卻是薈萃。我問了好多同學,他們也不知道蘆薈。不過王宏斌告訴我,語文老師有一本大字典,興許里面有,可以查一查。
我編造了一個學習上的理由,問李老師借來了那本大字典,一查,居然真有,還配有蘆薈的簡圖。文字里也明確說了,蘆薈有消炎的作用。我心里大喜,像是看見了一道曙光。
可是,到哪里去找蘆薈呢?
農(nóng)村顯然沒有,學校也沒有。唯一的希望,就是去鎮(zhèn)上看看。為了保險起見,我特意找來一張白紙,把蘆薈的簡圖畫了下來。
放學后,我向鎮(zhèn)上飛跑而去。跑到鎮(zhèn)上,已大汗淋漓,我脫掉衣服,先在湑水河里洗了個澡,然后去衛(wèi)生所,供銷社,鄉(xiāng)政府看了看,都沒有我要找的蘆薈。我想不明白,這么好的東西,為什么就沒人種呢?
反過來想,沒人種,不正說明其稀奇珍貴嗎。稀奇的東西必定神奇,有特殊的療效。這就等于說,書上的說法是可信的。
我精神高漲,繼續(xù)在鎮(zhèn)上游蕩,眼睛像獵犬一樣機警地搜尋著,心里念著:蘆薈,蘆薈。希望有奇跡出現(xiàn)。
整個桔園鎮(zhèn)都被我轉(zhuǎn)遍了,依然不見蘆薈。
我意識到,必須得冒險,去791部隊看看了。
791部隊在鎮(zhèn)西的伏牛山山腳下,大鐵門常年有警衛(wèi)把守。聽人說,那里面很大,有秘密的山洞,里面裝著槍支彈藥。
來到791部隊的大門口,看著筆直的警衛(wèi),我心里“啪”地一聲,似乎是一只蒼蠅被人打住了,驚慌又絕望。
如何才能進去?繞到后面爬圍墻,這是個辦法,卻太冒險。我個子矮,況且不清楚里面的布局,說不定剛跳下去就被人家活捉了。
做賊心虛,怕警衛(wèi)員留意到我,我躲到側(cè)面的角落里想辦法,做思想斗爭。
很快,過來幾輛牛車,上面裝著石頭。部隊里面常年有土木工程,我快步跑上去,給一位農(nóng)民老伯推車,假裝是他的孩子,混了進去。
我心懷忐忑地四下張望,里面有許多紅磚砌就的樓房,高大,氣派,多是三層四層。我舉棋不定,不知該往那個方向去。
我琢磨,軍營里肯定沒有蘆薈,必須找家屬區(qū)。我開始留意哪有女人,哪有小孩。我走走停停,心虛得不行。后來,我終于找到了家屬區(qū),有三四棟,皆是三層高的青磚樓房。我尋來找去,阿彌陀佛,功夫不負有心人,在一家二樓住戶的陽臺上,豁然出現(xiàn)了一盆蘆薈,肥厚碧綠的葉,小劍一樣舒展著,讓我眼里放光。我拿出簡圖,就像是拿著一張尋寶圖,正兒八經(jīng)地比對著,沒錯,就是我要找的寶貝。
登門討要顯然不可能。爬樓,高雖不高,卻不實際,大白天,被人看見怎么辦?
于是,一個念頭在我心里冒出來,那就是等天黑再行動。
里面有竹林,我貓到背人處,折來一根長竹竿,又在竹竿的頂端破了口,弄成一個夾子的結(jié)構(gòu)。我打算用竹竿把蘆薈葉夾下來幾片,神不知鬼不覺的,住戶應該不會發(fā)現(xiàn)。
等到天黑,各家住戶的燈陸續(xù)亮了起來,小區(qū)里并沒有閑人走動。我躲在樓下的樹影里,心突突直跳,生怕有住戶會突然出來。因此我輕手輕腳,盡量不發(fā)出聲響。
我的計劃基本可行。只是夾子有點軟,要把柔軟的蘆薈葉子取下來并不容易。為了增加力量,我不得不旋轉(zhuǎn)竹竿,左右扭動。
終于,我取下來了兩片蘆薈。心里好激動。
取第三片時,由于扭動的力量過猛,把旁邊的一個小花盆碰了一下,只見一個黑影墜落下來,我本能一躲,頭躲過了,卻“砰”地一聲砸在了我的腳背上。我顧不上疼痛,扔掉竹竿,落荒而逃。
我一口氣跑出很遠。心都快跳出了,感覺隨時會被人甕中捉鱉。
出大鐵門時,我以為警衛(wèi)會盤問我,可是沒有,就好像我不值一提,一只流浪貓而已。
出了791部隊,我長舒一口氣,這才意識到腳上的疼痛,肚里的饑餓。我,狼狽不堪的我,總算勝利而歸了。
第二天,我的腳腫得像一塊饃。我一瘸一拐地,把三片蘆薈葉送到李春芽家。我自信滿滿地對李春芽說,這蘆薈葉很神奇的,把汁液涂在傷口上,很快就會好的。李春芽將信將疑。她問我,這玩意是從哪里弄來的?我沒有說。也沒告訴她我腳瘸的原因,只是說不小心把腳扭了。
幾天后,我問李春芽,手好些了沒有。李春芽說,好些了,你看,新肉都長出來了。我好高興,感覺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可春芽接著又告訴我,那三片蘆薈葉,她壓根就沒用。因為她媽媽問了醫(yī)生,醫(yī)生說了,蘆薈不是藥,只能起輔助作用,還是用云南白藥可靠一些。
那一刻,十二歲的我,恨恨地把我的瘸腳又跺了一下,一股錐心的疼痛,蔓延了我的全身。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我為什么要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