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祥濤
人的一生,似不斷長著的藤蔓,這中間,會開滿許許多多的友誼之花。因為,有了他們的存在,才使得我們的生命變得多姿多彩。每當我們回過頭來,想起他們的時候,就像想起舊時的花朵,那種芬芳與美好,時時刻刻都在繽紛著我們的心田。
病友老田
一個陌生的電話打了進來,我看一眼手機上的號碼,發(fā)現(xiàn)是我從未見到過的。于是,我就心生警覺。前段時間,網(wǎng)上一直在說,騙子很多,花樣也在不斷翻新,一不小心,就會掉進陷阱里。為防不測,我采取了相應的措施,那就是不聞不問、不理不睬,把上當?shù)膸茁式禐榱恪O氲竭@里,我隨手把手機丟在一邊,懶得去管它,讓它在那自個不停地響。并自我安慰,聽這手機的鈴聲,只當是在聽一段并不悅耳的音樂。
手機的鈴聲停了一段時間后,又響了起來。我抬頭一看,還是那個號碼,就想,夠有耐性的,但不管你怎么叫,我就是不接。我奉行的原則是:無論是中獎也好、套我信息或是說我遇上了官司也罷,咱惹不起,躲得起,絕不給自己找麻煩。
可第三次手機響起來的時候,看那個號,覺得是該考慮一下了。我細致地研究了一番:這個號碼,是甘肅那邊打過來的。在甘肅,我既沒有親戚,也沒有朋友,更沒有什么業(yè)務上的往來,標準是個欺詐電話。可我轉(zhuǎn)念一想,聽別人講,這智能手機有一個好處,是有來電提醒的,它會告訴你有可能出現(xiàn)的情況。就這個號碼而言,沒有這方面的提示。更何況,一般情況下,事不過三,說不定還真是有什么事。想到這般之后,我就很忐忑地接了這個電話。
電話那頭,是個中年男子的聲音,說第二句話時,我一下就聽出來了,竟是老田!一個我一年前住院時,同室的病友。
我由懷疑到興奮,結果,就和老田聊上了。(后竟煲起了近半個小時的電話粥)。感覺他的聲音不僅又回到我的耳邊,而且樣子也在我的記憶中明晰起來。
老田是先我兩天住進醫(yī)院的,我們住在同一個病房,且是鄰床。巧的是,我們都是因胃出血而住進了醫(yī)院,不同的是,他是第三次出血,而我是第一次。
老田見我們是同病,又是鄰床,就主動和我搭起話來,說,不要緊,哈哈,我都是第三次出血了,沒事的,止一止血就好了。說實話,當時我是有點緊張的,畢竟是第一次內(nèi)臟出血,加之,事前情況不明,從心理上來講,難免是會有些擔心。不過,在老田面前,我還是裝著不太在意的樣子,心想,大家都是男人,沒有必要顯得過于膽怯。
見老田主動和我示好,又是同病相憐,我就和他多有交流,慢慢地,也就放下了思想上的包袱。交往中,不僅增進了友誼,也知道了老田的一些不尋常的經(jīng)歷。
老田的老家,是甘肅農(nóng)村的,那年高考,他考上了中專,也算是鯉魚跳龍門了。后來,他學的是橋梁建筑,畢業(yè)后,被分配到鐵路部門工作。雖然工作是有了,可需要常年在外地施工,就像這次由山西轉(zhuǎn)到我們這里。初到每一個地方,其生活環(huán)境和工作條件都十分艱苦。好在當年他還年輕,能夠堅持,但那種沒有規(guī)律的生活,最終還是讓他得了胃病。
胃病的根留下以后,想治愈就很難了,更何況,他還繼續(xù)堅持同樣的作業(yè)。實在沒辦法時,他只好一邊吃藥,一邊工作。有一段日子,為了驅(qū)趕潮濕和打發(fā)寂寞的休息時間,他學會了喝酒。三年前的一天,他的胃因喝酒過量而出血。
老田說,第一次出血和你一樣害怕,而第二次出血時我就沒把它當一回事了。原因很簡單嘛,喝酒、出血,不喝酒就不出血,哈哈。
說真的,有了老田的開導,我也堅強了許多。星期一早上,醫(yī)生查房時,我就主動詢問起主治醫(yī)生。他說,內(nèi)出血得查,從咽開始,到食道、胃、小腸、大腸等,查出原因后,才好對癥治療,不然就無從下手,即使是你當時把血止住了,但過不了多久它還會出。一般情況下,是沒有什么事情的,關鍵是怕不明原因的出血,要是那樣,就得小心了。
等待是難耐的,可醫(yī)生說,在出血的當時不能檢查,不然會引起大量的出血,等稍穩(wěn)定一些后,再查出血源。另外,還不讓我下床活動,說,怕影響我止血。沒辦法,我只好安靜地躺在床上,度過一段難熬的時光。
那段時間,陪護尤為重要。妻子雖然忙前忙后,但做飯送飯等這些事情都需要一個過程。這個時候,老田就主動當起了義工,叫一下護士換藥、扶我上個廁所什么的,在他力所能及的情況下,他都做了。不時地還和我說一說他自己的事、工地上的趣聞、聽來的笑話等,漸漸地,我們之間就沒有了太大的距離。
說真的,老田給我的印象極好,不是因為他幫助了我,而是他所具備的特有品質(zhì)。他憨憨的表情,緩緩的低音,讓你和他交流極其舒服,沒有一點反感的意思和戒備的心理存在,反而是喜歡他的那種笑臉與表述。時間長了,我們就無話不談。從而,也知道了他諸多生活上的細節(jié)。
老田的父母都還健在,只是沒有體力下田干農(nóng)活了,一雙兒女和兩位老人都需要妻子照顧,所以妻子也不能常來陪他。聽說他的孩子大的在上高中,小的還在上小學。他第一次胃出血時,妻子是托人照看家庭后才到醫(yī)院去看他的。他總跟我說,虧欠妻子和家人許多,條件允許的話,一定多陪陪自己的親人。
還好,經(jīng)過治療,我的病情趨于穩(wěn)定,已經(jīng)沒有出血的跡象。胃鏡檢查時,發(fā)現(xiàn)是胃潰瘍。我知道,很久以前,就查出了有慢性淺表性胃炎,隨后是糜爛性的。醫(yī)生說,這次潰瘍面比較大,造成了多個出血點,原因就是你說的,近期大量飲用冰啤酒而影響的結果。不過,問題不大,止止血、護護胃,以后注意一些就好了。
而老田的情況更好,住院的第五天早上,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大便已恢復正常,他樂呵呵地跟我說,兄弟,我下午就可以出院了??吹贸?,老田是滿身輕松,一臉歡喜的神情。
誰知,到后半夜的時候,老田又被救護車拉了回來。當時,所有的人都感到意外,我也為老田捏了一把汗。只到第二天早上,才知道事情的緣由。原來,老田不光有胃病,還做過心臟支架手術。這次胃出血時,醫(yī)生用了許多止血的藥,使血液流動方面受到一定影響。其誘因是,老田的手機在半夜一點多,突然響起,驚醒的老田以為是家里出了什么狀況,哪知是一個騷擾電話。更沒想到的是,緊張的老田因心肌供血不足而摔倒。
重回醫(yī)院的老田,屬于重點監(jiān)護的對象,很自然地,稍好一些的我成了他的義工。可他對我的付出總是感激,每每做一件事情,他都會不停地謝謝,反倒讓我感覺很不自在。
我出院的那天,老田拉著我的手,一是要下了我的手機號碼,并寫在自己常用的工作日記里。二是問我,或是我的親戚里,有做生意的沒有。他說,他們這一段時間在這里修鐵路、建車站,可以在建材生意方面幫助我一下。我說,你的心意我領了,我沒有在工作之外做其他職業(yè)。
后來,老田回去上班時,給我打過兩次電話。之后,由于大家都忙,就沒怎么再聯(lián)系。
電話里,我問老田,怎么回甘肅了?他說,我趁病的緣由,辦理了內(nèi)退,也想回家好好盡盡孝、照顧照顧家人。還說,我原來的手機丟了,這個號碼是我回甘肅剛辦的一個新號。
最后,老田說,沒事的,我只是想給你打個電話,送去一聲問候!
在關閉手機的第一時間,我就把這個新號碼,存入我的手機卡里,在填寫姓名一欄時,我先是沉思了一下,后快速地打下四個字:病友老田。
酒友老怪
老怪,是別人給他起的外號,在我們這里,“怪”是土語,指非常調(diào)皮搗蛋,或者說是與別人有著諸多不相同的地方。
第一次見到老怪是在單位,那時市里在搞以花為題的文化節(jié),我們單位需組團參加,可是單位人手不夠,縣里就從其他部門抽調(diào)了一些人員過來幫忙,老怪就在其中。當時,單位里有一個人認識他,就向我介紹,說他叫老怪。開始我有些不解,怎么能這樣稱呼他呢?而老怪不以為然,還滿臉是笑,邊握著我的手,邊說,嘿嘿!沒什么,大家都這樣叫,俺都習慣了。后來,叫時感覺還怪順口的,也就一直這么叫著。
說實話,我沒有看出老怪與別人有什么不同,相反,我還看出他做事挺認真,他待人十分憨厚和豪爽的那種勁我也很喜歡。跟他一起做事很放松,也很愉快,你想到的事和你說的事他都能圓滿完成,加班加點時,從沒有怨言,這是我最高興的地方,唯一弄不懂的就是他怎么那么愛喝酒。
他愛喝酒的程度,可以用癡迷來形容。據(jù)說,幾乎是每天他都想喝兩頓,而且要喝個舒坦,不然就不盡興。我知道他的這個情況后,開始想勸勸他,主要是怕他影響工作??筛梢欢螘r間后,發(fā)現(xiàn)他不僅沒有影響工作,反而還干得蠻起勁。后來我就慢慢不提及這事,因為合作得比較愉快,也漸漸地喜歡上他的做事風格,并盡量去滿足他喝酒的愿望。不管是加班,還是到市里參加活動,只要有可能的話,我都會讓他喝上兩杯。
因喝酒,老怪也鬧出了不少的笑話,最有趣的就是那次喝醉后坐自行車的事。事情的經(jīng)過是這樣的,我們把參加市里的展板制作完成后,基本上是大功告成,自然那天晚上我們就去慶祝一番。
酒是喝到最高興的時候放下的,大家的酒都喝到了極致,當然老怪喝的最多。喝完酒,我們就一起回家。那個時候小車很少,只有單位的一把手才能坐得到,我們大部分人都是騎自行車的上班族,而且男同志都是騎28的加重車,這樣就有很多的好處,既可以帶人,還可以帶物。
我們騎自行車的人,幾乎每個人后面都帶著一個人。走到半道上,老怪喊內(nèi)急,負責帶他的同事在看到廁所后就停了下來,順便自己也方便了一下。大家都完了事,就又各自坐回自己的車繼續(xù)前行。走了好一段路后,同事的車超到我的前頭,我一看就驚呼:老怪呢?同事這才回頭見什么都沒有,還說,我說這車怎么變輕了呢,原來是后面的人沒有了。更難得的是老怪,待我們返回去找他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還在廁所的旁邊。當時見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左手拿出火機,右手掏出煙,點了幾次火才點著,在深吸了幾口之后,又把左腿靠在右腿上,架起了二郎腿,并說,這車坐得怪穩(wěn)當呢。
還有一次,我有一位朋友,也是原單位的同事,從省城回來,我就想盡地主之誼,請這位朋友喝喝酒??晌业木屏看_實不行,但又不能不表現(xiàn)出我的熱情,思來想去最后想到了老怪。
老怪真的很給力,不僅讓朋友十分佩服,還把朋友帶來的三個人也都喝趴下了。其間,他還照顧我,不是明著給我代酒,就是趁別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地把我杯子里的酒倒到他的杯子里。有一回,事被朋友的朋友發(fā)現(xiàn)了,朋友的朋友想借此尋找突破點,老怪看出了他們的心思,于是“嘿嘿”一笑說,好!我自罰三杯。
是我把老怪送回去的。老怪的妻子見狀,讓我協(xié)助她,把老怪平放在沙發(fā)上,然后拿來一個盆放在老怪的身邊,防止他不小心污染了環(huán)境。我一直在那表示著歉意,可老怪的妻子說,沒什么,我都已經(jīng)習以為常了。
第二天,我還是不放心,就打電話去老怪家問問情況。誰知老怪的妻子說,昨晚,上半夜時他總是在說喝酒一類的胡話,下半夜時,吐得厲害,且發(fā)現(xiàn)越來越嚴重,結果,就把他送去了醫(yī)院。
后來,逢喝酒的時候,我都想辦法控制著老怪,盡量讓他少喝一些,生怕他又出事。
我曾經(jīng)質(zhì)疑過他的怪異,和他一起來幫助我們工作的另一位女士笑著說,你不了解他,我們原來是小學的同班同學,我是最了解他的。還是在上三年級時,有一次,我們班有兩個女同學,在放學的路上,被高我們兩個年級的男同學欺負,路過的老怪見后就沖了過去。但他根本不是對手,那時他又瘦又小,對方又大他兩歲,其結果就可想而知。最終沒想到他還是把對方趕跑了,他用被打破的頭緊緊頂在對方的胸口上,直到對方服軟為止。后來,他就有了“老怪”這個綽號,不過那個時候同學們提起他,都會豎起大拇指。
對于這一點,我深信不疑,因為我們也曾遭遇過一次。那是我們到市里參加活動結束后,需要留下來撤館,撤館時與人發(fā)生了摩擦。其緣由是,在布展的時候,當時負責安保的人員,在檢查我們的消防設備時,發(fā)現(xiàn)我們只有一個舊滅火器,就硬要我們再買兩個他們賣的新滅火器,我們不同意,就發(fā)生了爭執(zhí)。可胳膊扭不過大腿,最后我們還是買了。但是,到撤館時,對方說他們少了一個新滅火器,說我們有一個新滅火器是他們的,說完就要拿走。我們又是爭執(zhí)不下,對方就擺出了一副我的地盤我做主的架勢。這時老怪不干了,他順手拿起一截木棍,一手把我拉到他的身后,對著對方說,怎么哪,要來橫的是不是?對方見形勢不對,就叫來一個大個,而老怪沒有后退半步,繼續(xù)說,你們是保護你們安全的,我是保護我們安全的,我看誰敢動一下?大個看看老怪的表情,又看看他穿著他們單位內(nèi)保的衣服,再看看老怪那咄咄逼人的氣勢,心虛下來,率先打了退堂鼓。說,可能是誤會了。
打那以后,老怪就給我留下了硬漢的印象。
可這個硬漢真的沒有硬起來。沒過兩年,老怪所在的單位破產(chǎn)了,養(yǎng)老金繳到當年,以后的生活全靠自己。前些年,因為他們單位的效益不好,日子本來就過得很緊湊,這一下夫妻雙雙又都面臨失業(yè),生存的壓力很大。在當時,靠文憑,他沒有;憑技術,他是后勤人員;拼體力,他早已過了不惑之年。
還好,他還有寫美術字的特長。那個時候,無論是墻標,還是廣告,都需要在墻上寫美術字,這樣老怪的特長就派上了用場。莫說,老怪的美術字寫的還真是到家,他寫字從來不需要打線條和框框,不管什么字,不管多少字,伸手就來,而且寫得不歪不邪,那種自如與神氣,給了他很多的自信。有一天,我在環(huán)城路辦事,見老怪正在一排高低不一的墻上寫字。一把刷子,一筒紅漆,以及簡單的腳手架,構成了他的工作環(huán)境。還有他的身上、臉上也都沾了光,要不是老怪先喊我,我還真的沒看出來是他。
我說,老怪,你又寫到這里來了!
他還風趣地說,是的,現(xiàn)在就靠給人寫寫墻標度日了。
我笑了笑又說,墻標也不是人人都能寫,是需要一定手藝的,像我,就寫不來。他只是“嘿嘿”一笑。見他很忙,我就說,好,你先忙著,改天我請你喝酒吧!
他說,那好!
靠寫墻標度日終究不是個事,不說活不固定,且那些微薄的收入也難以糊口,更何況隨著電腦噴繪的普及,漸漸地把老怪的一手好美術字也給廢了,夫妻倆一商量,決定老怪該出去打工了。
其實,打工的路并不好走。單說體力活干了三天后,是老怪自己不辭而別的,畢竟是上了年齡的人了,肩和腰都不怎么聽使喚,工頭看他那樣子也沒再去找他。再說,想干一些輕一點的活,根本沒有人要。流落街頭的他,也只好四處游蕩,看看有沒有什么適應自己的事可做。
好事沒有找到,卻招來了不小的麻煩。那天,老怪在超市門口經(jīng)過時,突然從里面沖出一個人,接著有兩個人出來抓那個人的衣服。老怪心想,不好,遇上打劫的了。這時第三個人又沖了出來,眼看要從老怪的眼前一閃而過,誰知就在這時老怪伸出了一只腳,第三個人隨即摔倒??蛇€沒等老怪抽身,就有兩個人上來一下把他摁住,好在老怪很機敏,三兩下就爭脫逃跑了。那些人不放棄,玩命地追趕他,老怪也不是省油的燈,一口氣跑出兩三里地遠,但還是被那些人圍了上來。因慌不擇路,老怪被那些人堵在了一處居民樓里。老怪想,得趕快脫身,不然會有更多的麻煩,隨之就沿著樓梯來到六層樓頂,然后順下水道管子溜了下去,沒想到那些人就在管子口處等著。
當知道那些人是公安的便衣后,老怪的腸子都快悔青了,一切的解釋都是多余,只等到犯罪團伙全部落網(wǎng)后,老怪才獲得自由。
老怪再也沒有心思在外面待下去了。
回來后,夫妻倆一合計,還得有一條生路,思前想后覺得開三輪比較靠譜,隨后想盡辦法,就買了一輛二手三輪車,車是破了一點,可拾掇拾掇還能用,從此老怪也就有了自己的專用車。
那天下班后,我到街上,想買點東西順便帶回去,正走著,忽然一輛三輪車一下停在我的面前。我有些納悶,剛準備發(fā)問,見老怪把頭從車里伸了出來,然后沖我“嘿嘿”一笑。我立即問,老怪,你什么時候回來的?他說,回來一個多月了。我又問,怎么又回來了?他接著說,是來看你的承諾兌現(xiàn)不?我說,兌現(xiàn),兌現(xiàn)!今天晚上就兌現(xiàn)。我知道,他當時是在和我開玩笑,不過我是誠心想邀他聚一聚的。
我叫來了單位的同事,找了一個比較安靜的小酒館,幾個人在那喝得非常暢快,到動情處時,老怪把他打工的事及平時不想說的話和我們說了一遍,聽后我們都哈哈大笑一場。那一晚,我們喝的酒最多,說的話也最長。
后來我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老怪,只是中途聽說他開車與別人撞了,對方是個學生,為了避讓,自己連人帶車撞到橋的護欄上,好在沒有生命危險,他也沒讓對方負擔醫(yī)藥費,還和交警說是自己的責任,交警也就沒再多說什么。
有一天上班的時候,同事跟我說老怪家出了狀況,我問,到底是啥事?同事說,要不我們中午去他家看看吧!
從老怪家出來后,我就思考著禍不單行這個詞,對于老怪來說,是再恰當不過的了。原來老怪兒子的身體本來就不行,好不容易給他送到安徽的一所學校上大學,可一年還沒上下來,他的兒子又得了癲癇病,且反復發(fā)作。醫(yī)生說還有加重的趨勢,還說,這病不能操心、不能著急、不能生氣。最終,校方只好通知家長,讓家長把學生領回家靜養(yǎng)。
更沒想到的是,沒隔多久,一天晚上快下班的時候,同事跟我說老怪要請我們幾個小聚一下。我立即反對,說他家庭那么困難,怎么能……可話還沒說完,就接到老怪打來的電話,他說如果要是看不起他的話就別去。我沒有再堅持,當晚我們把掏心窩子的話都說了,唯有老怪顯得很安靜。
僅僅只過了三天時間,就傳來不好的消息,老怪永遠離開了我們。
我很長一段時間都在糾結,一直沒有從這個困惑中走出來,我總是在不斷地問自己:為什么呢?為什么前幾天老怪他還要請我們吃飯、喝酒呢?
許多人都不得其解,都說出了N多個理由。但我覺得,他們說的都很勉強,唯有同事的那句話比較接近。
同事說,或許是老怪不愿意欠著人家。
破爛王吳師傅
“收破爛……收破爛……”
我搬到這個小區(qū)居住以后,幾乎每天都是被收破爛的聲音叫醒的。開始并不習慣,總覺得,是他把我的余覺給攪黃了,后來慢慢地調(diào)整、慢慢地適應,時間一長,也就自然了。
從嚴格意義上講,這里不是非常規(guī)范的那種城市小區(qū)。原先,這兒只是小城的郊區(qū),后因城市發(fā)展了,郊區(qū)也就變成了城區(qū)。不過,新的城區(qū)和鄉(xiāng)村之間還是隔著一座橋的,橋的那頭是繁華的城市,橋的這頭是比較安靜的鄉(xiāng)村。我就住在橋的這頭,感覺與城市沒有太大的區(qū)別,有的只是少了一些喧囂,多了一份寧靜。
那天,看著家里日益增多的破爛,我特意起了個大早,聽到“收破爛……”的聲音后,就走出門去,叫來了收破爛的師傅。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收破爛師傅的腿有點瘸,行動不怎么方便。但,看上去,他卻很樂觀,也很健談。見到我后就說,大兄弟,好像你是剛搬到這里,有點面生。又說,我姓吳,老家就住這兒,以后有事就說一聲。
一來二往,我就與吳師傅熟了起來,開始我還不好意思問他一些私人問題,倒是吳師傅先說。他說,他的腿是在一個工地抬石頭時砸傷的,因當時沒有恢復好,就急著下地干活,結果便落下病根。他接著又說,還好,沒怎么影響走路,也沒影響到生活。
看到他年齡偏大,又那么辛苦,我就說,你的孩子呢?他說,女兒嫁到外地,兒子小時口吃,沒有好好讀書,后來在村辦企業(yè)上班,前些年企業(yè)倒閉,他就去了無錫打工。兒媳有哮喘,常年只能在家?guī)Ш⒆?。我現(xiàn)在收點破爛,也好貼補些家用。
和吳師傅交往,沒有陌生感,無論是在家里還是走在路上,他總是樂呵呵地先打著招呼,讓你感受到輕松和友好的一面。最讓人感動的是,他每次收完破爛,還會把周圍收拾得干干凈凈。
可能是聽慣了吳師傅的聲音,有一段時間,沒有聽到了,反而不那么習慣。后來,我問小區(qū)熟悉吳師傅的人,怎么沒見吳師傅來收破爛呢?他說:吳師傅的老伴得了胃癌,病得很重,去了省城醫(yī)院住院,他在陪護。
時隔不久的一天早晨,我突然又聽到“收破爛……收破爛……”的聲音,我趕緊起來,把吳師傅叫到家里,本想問問他情況,安慰他幾句,但話到嘴邊,又沒有說出口,只是說請他來把破爛收走。并說,吳師傅今天沒有多少東西,你就不用給錢了。他說,那怎么行呢!雖然是個小本生意,但我也不能虧待你。我沒好再多說什么,就到屋里忙自己的事情。事畢,我看見他收拾干凈的地方,在一個小板凳上,壓有十八元錢。
后來又有一段時間沒有聽到吳師傅的聲音。那天,我下班路過小區(qū)門口時,遇到熟悉吳師傅的那個人,他說,吳師傅回來籌些錢,又帶著老伴化療去了。
轉(zhuǎn)眼到了夏天,這個時候,我們大家都喜歡出來走走,一是涼涼風,二是散散步。沒想到那天晚上,我正走到橋頭邊時,突然看見驚險的一幕:橋上,一條狼狗不知是在玩耍還是有意追趕一小女孩,小女孩見有狗追,嚇得撒腿就跑,還邊跑、邊哭,眼看狼狗快追上了,只見一男子飛快過去,一下把小女孩抱起并舉上頭頂。這時狼狗沖到他的面前,想用前爪去抓小女孩,由于那男子把小女孩高高舉在頭上,狼狗的前爪只好反復地搭在他的背上、肩上。小女孩的母親和在場散步的人們反應過來后,齊心協(xié)力攆走狼狗,小女孩才得以平安。這時的人們,見那男子的背心、褲子已被狼狗抓爛,他的背上、肩上、臉上到處是血。我趕到時,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男子竟是吳師傅。
隨后,110和120的車都相繼來到這里,大家一起動手,把吳師傅抬到救護車上。
一連幾天,我都在擔心吳師傅的身體,也不知其病情如何?周六的清早,我突然醒后,就想專心去聽一聽那熟悉的聲音??稍趺绰?,都沒有聽到,我又拉開窗簾試試,但還是沒有,只聽到遠處傳來的、隱隱的,一兩下汽車的喇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