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蟒島守望者（下）

初國卿

孤獨與寂寞與生俱來，誰都避免不了。但海島上一個人的孤獨寂寞與大陸上群體中的孤獨寂寞是不一樣的。一個孤島守望者日夜接觸最多的，就是那一片蒼茫高遠的海天，漫無主角。上面是渾然的天，下面是浩然的水，而守望的心靈就孤獨地處于這天地之間，有時又會與周圍的云天滄海融為一體。飄著白云的海天、一望無際的海水、嶙峋的巖石、金色的沙灘、翩然的海鷗、升降的潮汐——蒼茫渺遠，又渾然一體。一個人沉浸在這中間，任其搖蕩，短時間內(nèi)可能是浪漫，但長年的守望，則是漫長的孤獨和無法排遣的寂寞。

是的，4年來，每一位守望烏蟒島的邊防衛(wèi)士都是一面忠誠于祖國的旗幟。

2015年4月，李鑫隆因工作需要調(diào)往獐子島邊防派出所，接替他的是上尉警官李忠哲。李忠哲1988年出生，黑龍江省富錦市人。2011年畢業(yè)于佳木斯大學(xué)國際經(jīng)濟貿(mào)易專業(yè)，同年入伍。

依然是一個人的烏蟒島，依然是和徐賀、李鑫隆以及于洪濤一樣，走訪村民、解決糾紛、愛民固邊。不一樣的是他們各自有各自的孤獨與寂寞，那畢竟是一個人的孤島。所以，當(dāng)我和他們談起在島上最大的困難是什么時，他們不約而同地說：“孤獨與寂寞?！?/p>

徐賀和李鑫隆都曾向我表達了這樣一個意思：孤獨與寂寞與生俱來，誰都避免不了。但海島上一個人的孤獨寂寞與大陸上群體中的孤獨寂寞是不一樣的。一個孤島守望者日夜接觸最多的，就是那一片蒼茫高遠的海天，漫無主角。上面是渾然的天，下面是浩然的水，而守望的心靈就孤獨地處于這天地之間，有時又會與周圍的云天滄海融為一體。飄著白云的海天、一望無際的海水、嶙峋的巖石、金色的沙灘、翩然的海鷗、升降的潮汐——蒼茫渺遠，又渾然一體。一個人沉浸在這中間，任其搖蕩，短時間內(nèi)可能是浪漫，但長年的守望，則是漫長的孤獨和無法排遣的寂寞。

剛上島時，徐賀說他還懷有三分浪漫，甚至有些興奮。想起大學(xué)里讀過的《魯賓遜漂流記》，想起一個警官一座島的神奇與風(fēng)光，其他的則忽略不計了。然而時間長了，孤獨和寂寞就不時襲來。

當(dāng)送走交通船離開海島，站在小碼頭望著船后那犁開的浪花和追逐的海鷗之時；當(dāng)夕陽吻上海平面，背染晚霞的倦鳥飛歸之時；當(dāng)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到一個人的警衛(wèi)室靜下來時，他才感到一個人的孤獨與寂寞，那是一個期待朋友、醉心戀人、喜歡娛樂的25歲文藝青年的寂寞。徐賀不無感慨地對我說，“尤其是到了夜晚，孤島上萬籟俱靜，黝黝山影，星星漁火，伴著蕭蕭海風(fēng)和隱隱濤聲，一個人守著一個不到十平方米的小鐵皮房，電視沒有幾個臺，網(wǎng)絡(luò)不通，更談不上QQ和微信，沒有人和你聊天，更沒有人呵護你，那滋味真是不好受”。在那個時候，他盼著父母的電話，盼著妻子的電話。在電話里，他不敢說自己的孤獨，因為怕父母惦記和妻子擔(dān)心。有時一個人在深夜吃泡面，吃著吃著不自覺地眼淚就掉到了碗里，那時感到很無助，心情苦澀極了。他總盼著有人來電話，朋友的、父母的，更盼著妻子的。因為那些電話不僅能給他安慰，更能給他鼓勵。

對兒子寄予厚望的父親在電話里總是提醒他說：“你一定要對得起這身衣服和自己的身份?！逼拮邮撬拇髮W(xué)同學(xué)，工作在大連機場，小孩才5個月，只能她一個人帶著。想想父親的話，還有妻子的不容易，他更堅定了自己的信念，一定要對得起自己的身份，對得起邊防軍人這個職業(yè)。

就這樣，徐賀守望在孤島上，白天重復(fù)著看潮來潮去，看太陽從海平面升起來，又消失在海平面；夜晚則對著黝黝山影，朦朦月色，一邊想著明天要做的事，一邊等著大海那邊打來的電話，還有深夜或凌晨島上打工者的電話。

烏蟒島唯一的一條石板路上的青苔長了一層又一層，海上筏地的浮標也一月又一月地或深或淺地漂蕩著，唯有徐賀每天重復(fù)著不變的節(jié)奏，默默地堅守在孤島上。時光像晚霞在海平面上拉長的影子，長長地，慢慢地移動著，沒有人會和他深入地或者個性地交談。他想談孩子的培養(yǎng)、家庭的溫馨，更想談音樂的時尚演變、談藝術(shù)市場的消費功能。然而，他沒有對話人，更沒有傾聽者。漸漸地，他似乎已經(jīng)開始忘記語言，很久沒有與人深入交談，甚至忘記怎樣與人共語。只有那顆守望孤島的心還在怦怦地跳動，年輕的血液還在全身沸騰地涌流。每每來島上的交通船離岸之后，他都會望著船犁開的浪花，曳成一條泡沫的路。直至交通船無影無蹤，他仍在眺望，船帶走了他的思念，也寄出了他想說的話。

和徐賀一樣，李鑫隆說他當(dāng)初也是懷著一腔激情上島的，但時間一長，也一樣感到孤獨和寂寞，尤其是于洪濤走后，在夜晚來臨的時候。有一段時間，小島入夜即開始彌漫著海霧，山頭上月亮的四周也形成了一大圈柔和而完整的彩暈。那時的大海只因潮水升漲而微有動蕩，寂靜中不時會傳來海鳥的凄厲叫聲。憑經(jīng)驗，李鑫隆知道那一定是島邊巖石上有學(xué)飛跌落的海鷗崽。小海鷗要學(xué)飛，不慎從崖上跌落，不管是跌在沙灘上還是海水中，待潮水涌來，一下就會被沖走。見此情形，崖坡頭上的大海鷗會不停地發(fā)出凄慘的嘶叫。如果不是海邊人，聽了那瘆人的聲音，一定會驚恐起來。好在李鑫隆已在小長山島上生活了一段時間，知道這種聲音。但在這個孤島的夜晚，在一個人的警衛(wèi)室里，他還是有些受不了，孤獨和寂寞如夜霧一樣，陣陣襲來。

孤獨和寂寞，有時甚至讓李鑫隆想到申請離島。其間個別家人和朋友也不理解他的這種境況，一個大學(xué)畢業(yè)的軍官，竟然一個人守著一座孤島。但沉下心來，深入想一想，又覺得這樣做太沒出息，對不起邊防警官這個稱號?！凹词刮易吡耍€要有人來，祖國的邊防小島總要有人來守望。我不能打退堂鼓，我一定要堅守下去?！痹趺崔k？為了排遣孤獨，驅(qū)散寂寞，他就經(jīng)常到村里去，和島上的居民廣泛接觸。他還撿起了畫筆，開始畫自己喜歡的漫畫。

采訪堅守烏蟒島的警官們，我深深地為他們的精神所感動。從表面上看，發(fā)生在他們身上的，無非就是每天面對大海，走訪居民、解決糾紛、履行愛民固邊職業(yè)與使命的平常故事，但我們深入思考就會發(fā)現(xiàn)，在這些平常故事的背后卻隱含著人類共同面臨的問題，也隱藏著人們所普遍渴望、夢想或是畏懼的東西。如孤筏重洋、自立于世、大任于身、勇于擔(dān)當(dāng)?shù)扔⑿矍榻Y(jié)的向往；如夜闌人靜，面對孤島，沒有共同語言，沒有寄托交流，在孤獨與寂寞的折磨中，脆弱的人應(yīng)當(dāng)怎樣釋然和堅守住人性的底線，等等。同時，他們的經(jīng)歷也啟示我們：沒有冒險就沒有成功，不經(jīng)歷孤獨就談不上堅強。只有那些不畏艱險、獨守寂寞的人，才能享受人生的真正樂趣。所以，烏蟒島守望者的故事里自始至終充盈著一種勇敢無畏、自立自強、堅韌不拔的屬于男子漢的陽剛意志和頑強精神。這種意志和精神，或者說一種偉大的境界，在任何一個民族和國家的男人身上，都是不可缺失的，尤其是在軍人身上，更顯得珍貴。

對此，我曾問他們經(jīng)歷孤島守望后的最大收獲是什么，他們四位幾乎都表達了同樣的心聲：守望過烏蟒島的人，都經(jīng)歷了一個強大的過程。這個過程不僅是戰(zhàn)勝過風(fēng)濤艱險，強健過筋骨體質(zhì)，最重要的是強大了自己的內(nèi)心。這讓我想起了著名軍事理論家劉亞洲先生說過的一句話：“我軍的突破口，既不是裝備上，也不是理論上，也不在體制上，而是在心里?！笔赝^烏蟒島的邊防警官的實踐過程，正好印證了劉亞洲先生的這段理論。我還記得美國人曾這樣說：“21世紀的戰(zhàn)爭是班長的戰(zhàn)爭?！边@句話昭示了一個真理：未來保家衛(wèi)國的戰(zhàn)爭需要高效精干的新型軍人。

我想如徐賀、李鑫隆等邊防軍人，就是美國人所說的“班長”型人才，是高效精干的新型軍人。因為他們吃得了苦，耐得住孤獨寂寞；因為他們能一個人獨立地處理一個島上的事務(wù)。他們是烏蟒島守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