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問問他是誰

蘇金鴻

高明星和趙國培是通過微信搜附近的人搜到后認識的。這種認識，看起來似乎有些荒唐，可當(dāng)下不管是誰，天南地北的好多朋友都是這樣認識的。那個夜晚，應(yīng)當(dāng)是一個朗月照空的夜晚。趙國培在歌廳喝酒，他剛剛會玩微信，就胡亂在搜附近的人。不一會兒，他搜到了很多附近的人，有男有女，一大群。

微信里的人，大多都有網(wǎng)名。這次，趙國培搜到的這個女人，網(wǎng)名叫“天上的星星”。趙國培開始添加“天上的星星”為微友。因為自己的網(wǎng)名叫“地上的野狼”，還真和“天上的星星”相對稱。那邊的“天上的星星”馬上有了回應(yīng)，同意了趙國培的請求。

就這么簡單，接著，微聊中趙國培就得知了這個叫“天上的星星”的女人，真名叫高明星，自己也告訴了高明星自己的真名叫趙國培。

高明星開了一個賣化妝品的小店。本來，老公苦來的錢已經(jīng)很多，高明星根本沒必要再開這個小店賺錢，可高明星覺得閑得無聊，開個店活得充實一點，這樣，說開就開了。每天，高明星坐在小店里，眼前人頭攢動，就跟看電視一樣，畫面在不斷變化。嘈雜的人聲不絕于耳，好像進入百鳥鳴唱的花園。其實，對于這一切，高明星早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從來沒有大驚小怪過。自己的老公就在小店的對面開了個三層樓房的飯店，生意做得紅紅火火，幾個廚師和二三十個小工，食客很多，收入頗豐，一年賺個兩百萬沒問題。她對眼下的生活有一種滿足感，吃得下、睡得著，俗人自有俗人的活法，自由自在就行。

因為賣化妝品的原因，高明星平時愛打扮和化妝。她要給顧客一個做模特的樣子。這樣，她的化妝品就會好賣得多。當(dāng)然，她的眉毛不是很好，就文了兩條假眉，那嘴唇也被剝了頭層皮，露出稍微艷紅的肉。眼皮不用割，她天生就是雙眼皮，就跟做過手腳的那種雙眼皮一樣，非常對稱。唯一讓高明星不滿意的是她那有些黝黑的皮膚，這是爹媽給的，沒有辦法的事。不過，就因為這皮膚，她被人稱為“黑牡丹”。

每天，太陽剛剛升起來，高明星坐在化妝品店里，在柜臺前露出半截身子，好像在照著半身像。吃過早點，泡上一杯熱茶，就開始玩手機。她周而復(fù)始的生活似乎有些簡單，簡單到平淡無奇，寧靜安詳。

高明星養(yǎng)了一只八哥，鳥籠就掛在小店的門楣上。這只八哥會說話，是高明星調(diào)教出來的。諸如你好、你早的話，還會吹口哨。只要有人進店，八哥就會說一聲問候，然后撲騰一下翅膀，吹幾聲口哨，取悅于人。

現(xiàn)在，高明星有了得閑的工夫，就想和趙國培在微信上聊天。兩人在微信上認識一個多月了，還沒見過面，只是彼此看過頭像，長什么樣子，有了粗淺的印像。即使沒見過面，但兩人挺幽默的，互相稱對方是豬。都說做豬好，豬吃現(xiàn)成、享清福，只要不挨一刀，就是愜意的動物。

首先是趙國培給高明星發(fā)來了哈嘍的動態(tài)微信，算打了個招呼。趙國培沒說什么，又發(fā)了個早上好的動態(tài)微信。接著，高明星也回了個哈嘍的動態(tài)微信給趙國培。

接著，兩人就用上了微信按住說話，開始說話。

趙國培問，豬，在干嘛？

高明星回答，閑唄，豬。

趙國培說，昨夜睡得好不好？

高明星說，勉強可以。

趙國培說，沒失眠？

高明星說，哪有那么多的失眠。

趙國培說，這會兒，你在做什么？

高明星說，沒顧客，閑著。

趙國培說，有老公會賺錢，享福了你。

高明星說，飯店生意不錯，賺錢多多。

趙國培說，你這樣，像什么呢？

高明星說，你不是常常說，像豬嘛！

趙國培說，是呀，有錢就是任性，生活也不同一般，真的就像豬。

高明星說，嗯，就像豬，吃了睡，睡了吃，得了吧！

趙國培說，我還以為……

高明星說，以為什么？

趙國培說，以為你在吃早點呢。

高明星說，剛剛吃過。你吃了嗎？

趙國培說，正在吃。

高明星說，豬，那你吃吧，長長膘。

趙國培說，好的，我好好吃，豬。

這些對話，實在無聊，可就這無聊似乎才是平民尋尋常常的生活。

和趙國培聊完天，高明星這才想起沒穿戴金銀首飾，那些在世人面前體現(xiàn)有錢的象征，應(yīng)當(dāng)戴上。

高明星的金銀飾品不是很多，但都是貨真價實的東西。一對金耳環(huán)，一只金手鐲，一只玉手鐲和一串金項鏈。這些東西往身上一戴，雖然有些土和俗氣，可還真別說，氣質(zhì)一下子就提升了上來，更像一個有錢人。

這時，高明星的老公來到化妝品店前，他這是準(zhǔn)備帶人去旁邊的菜市場買菜，來跟高明星打招呼的。

看到老公，高明星稍稍起了身，問，去買菜了？老公嗯了一聲，沒再多說什么。

高明星看著老公走遠的背影，在心里想起了一些往事。

以前，高明星本來是和現(xiàn)任的老公的朋友談戀愛，可一來二去，卻神差鬼使和生得五大三粗的老公好上了。事情很簡單也很復(fù)雜。談戀愛時，老公的確有錢、有房和車子，而和高明星談戀愛的男人，卻沒有多少錢，因而常常捉襟見肘，不能夠滿足高明星的欲望。有一段時間了，也糾結(jié)了一段時間，高明星夾在兩個男人之間，左右徘徊，搖搖擺擺，最后在被老公一陣又一陣猛烈的物質(zhì)進攻下，高明星終于嫁了現(xiàn)在的這個老公。為錢嗎？算是吧。不為錢嗎？也不是?？傊呙餍亲詈鬀Q定嫁錢，不嫁人。

那時，老公就已經(jīng)開了現(xiàn)在的這個名叫在水一方的飯店，開始賺錢。這之前，老公出遠門打工，在天津當(dāng)廚師，學(xué)了一門手藝，做得一手好菜。然后，帶著廚藝，回到家鄉(xiāng)開飯店，想發(fā)大財。一開始，生意也不是很好，開了一年半載，幾乎撐不下去了。老公背了一屁股兩肋巴的債，打算關(guān)門大吉、逃之夭夭，繼續(xù)回到天津去打工做廚師?？墒篱g的事往往就這樣神奇，就在這時，飯店的生意突然好了起來，從此一發(fā)不可收，顧客盈門，財源滾滾，一直好到了現(xiàn)在這樣的規(guī)模，還有逐漸往上攀升的跡象。不過，男人有錢就變壞，老公背著高明星暗地里和小工偷偷摸摸來往，盡管老公做得隱秘，可還是被一向精明的高明星給發(fā)現(xiàn)了。發(fā)現(xiàn)了也就發(fā)現(xiàn)了，高明星又能怎樣？鬧也鬧了，吵也吵了，老公依然我行我素，毫無收斂。老公能夠這樣胡作非為，就是錢在作怪，錢在做堅強的后盾。那些漂亮水靈的女人，看準(zhǔn)的是老公腰間的錢袋子。高明星能忍的忍了，不能忍的也壓壓脖子忍了。高明星哭過，以淚洗面，但慢慢的，她習(xí)以為常了，睜只眼閉只眼，生氣一下子也就過去了。

還有，高明星能夠心平氣和的主要原因是，她也曾經(jīng)在做姑娘時，違背意愿有過那么一回可怕的經(jīng)歷?？傊鞘且淮嗡剖嵌堑乃^的出軌。

那年，是的，年輕漂亮的高明星剛剛從學(xué)校出來，參加高考名落孫山，還沒在家喘口氣，就匆匆忙忙闖上社會，在一家賓館里做清潔工。這清潔工每天做的事就是在住宿的人離開后，將房間打掃干凈。垃圾桶里的垃圾、用過的一次性洗漱工具、用臟的馬桶和弄亂了的被褥，然后，重新擺上和換上新的、洗過的東西。周而復(fù)始，每天都一樣，也沒什么新鮮的玩藝。在總臺，有一個長得人高馬大的男領(lǐng)班，在賓館干了好多年，老板也信任他，狗仗人勢，對身邊的人，狐假虎威，兇巴巴的。高明星見他第一眼，打心眼里就嗤之以鼻，一臉的輕視。不過幾天，高明星知道他的事就多了起來。這人不僅邪惡，還對女人動手動腳，心懷不軌。這個情況，多少提醒了高明星，使得她只要看到那個男領(lǐng)班就跟見了色狼一樣，趕緊躲得遠遠的?？砂倜芤皇?，高明星還是沒躲過一劫。

有一天，高明星一大早就到了賓館，準(zhǔn)備做周而復(fù)始的事情。那個男領(lǐng)班也來了，人就在那里，高聲大氣地叫嚷，說這說那的，不罵這人就罵那人。高明星耗子見貓一樣，偷偷溜到了樓上，開始收拾房間。事情還是發(fā)生了。就在高明星彎著腰在衛(wèi)生間收拾的時候，男領(lǐng)班偷偷地來到她的身后，看到高明星的腰間露出精白的肉，一下子把持不住，一把抱住了高明星。高明星甚至聽到了男領(lǐng)班呼哧呼哧的喘息聲。

高明星一聲尖叫，讓男領(lǐng)班激靈一下，手松開了許多，可不過三秒，那咸豬手馬上又箍緊了高明星的腰。

高明星一時難以掙脫，也不可能是男領(lǐng)班的對手。漸漸地，高明星力不可支，這樣一來，就被男領(lǐng)班拖到床邊，壓在了身下。一切似乎已經(jīng)無法挽回。不過，事有湊巧，男領(lǐng)班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那些臟物全射在了高明星的胯下。高明星只覺得胯下一熱，就嚇昏過去了。男領(lǐng)班見狀，顧不了那么多，慌忙提起褲子，轉(zhuǎn)眼就逃離了房間。

一刻鐘后，高明星這才醒了過來，想想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個噩夢。

高明星哭了，哭得很傷心。當(dāng)然，高明星很快就不做賓館服務(wù)員，回家去了。后來，她一直提心吊膽擔(dān)心會不會懷孕。好在直到自己發(fā)了洪水，這才放下心來。

高明星曾經(jīng)一度想去派出所告發(fā)那個男領(lǐng)班，想來想去，還是打消了這個可怕的念頭。她怕一招不慎，反倒招來一身腥。一個女兒家，顧及的是自己的名聲，這很重要，來不得半點的大意。

眼下的高明星常常想起那次受到的傷害，也就打心眼里恨壞男人。恨歸恨，高明星已經(jīng)到鬧戀愛的年齡，還未涉入愛河，她就匆匆嫁人了。

這樣，高明星遺憾的是生命的歷程中，沒有過一次刻骨銘心的愛。她渴望有那么一次真正屬于自己的愛在不經(jīng)意的一刻到來，她在心靈深處等待愛的洗禮。

高明星伏在柜臺上昏昏欲睡，似夢非夢，就想了這么多。說真的，她心里有點煩?？梢幌肫鸾鼇碚J識了微友趙國培，心里又有了一絲絲高興。從微信里趙國培的照片看，人還算老實和善良，還喜歡書法、跑步、散步什么的，生活情趣還十分高雅。一張國字臉，大大的鼻頭，前額有些禿，頭發(fā)往后梳，眼睛里似乎沒有什么狡詐的東西。讀他的微信，都是些轉(zhuǎn)載的，即使自己寫的那幾句話，也沒什么不妥的，語句還挺幽默，沒有拖泥帶水。每當(dāng)和他聊天，那些措詞也是文縐縐的，彬彬有禮，沒有粗鄙的表達。表面看上去很通情達理，善解人意，盡說些女人喜歡聽的話題，總歸，不像是心目中的壞男人。聊來聊去，高明星慢慢喜歡上了趙國培，一日不聊，一日不在微信里見面，還真的如隔三秋，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丟失了什么東西似的，顯得有些六神無主。二人還用了一些諸如“親愛的，來抱抱”、“給我一個甜蜜的擁抱”、“我看上你了”、“想你呢”、“給你一個吻”、“我等你來”等微信，兩顆心似乎貼得很緊，離得很近。莫名其妙，還沒見面，就這樣無羞無恥地聊上了。難道自己喜歡上了這個叫趙國培的男人，一顆芳心被偷走了？高明星在心里想。當(dāng)然，趙國培約過高明星幾次，說請高明星吃飯和唱歌，甚至還說去賓館開房。有一次，高明星差點被趙國培的花言巧語迷惑，去和趙國培約會。她悄悄關(guān)了小店的門，拿起手提包，匆匆走過人流滾滾的街道，理智最終戰(zhàn)勝了迷亂，她開始轉(zhuǎn)身往回走。高明星是個有心眼的女人，幾次都巧妙地拒絕了趙國培的邀請。她心里清楚，網(wǎng)絡(luò)上認識的男人，只見過頭像，萬萬不可輕易就去見面。

“你好，”老公在逗八哥，“我回來了，八哥?！?/p>

老公在這個時候買菜回到小店前，說話的嗓音在學(xué)八哥，逗得八哥“你好、你好”怪叫不止，在籠子里上下?lián)潋v。

老公只是和高明星打了個招呼，就回到對面的飯店，開始準(zhǔn)備接待午餐時就要來吃飯的食客。每天幾乎都是這個時候，就會有不少訂餐的電話打了過來。在當(dāng)?shù)?，在水一方就那么牛，如果不打訂餐電話，往往會沒有餐位。其實，在水一方就有一些特色菜，比如，豬頭生皮、酸辣魚、大白豆燉豬腳和山茅野菜等無污染、無公害的東西，連大米也是綠色食品，來源就在附近的鄉(xiāng)下，都是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種的，施的是農(nóng)家肥，打谷、碾米，都是手工，地地道道的東西，誰不喜愛呢？再就是價廉物美，收費合理，賺的是回頭客的錢。當(dāng)下，能夠吃得到這些好東西的人已經(jīng)不是很多，大多數(shù)的人都在吃富含毒素的食物，甚至還津津樂道，說吃的是山珍海味，世間少有的美味佳肴。殊不知，已經(jīng)在做著慢性自殺的事情。

八哥在不斷地叫“你好”，高明星做了不大不小的幾單生意。幾單生意下來，時間過得有點快，一眨眼就到了吃午飯的時候。這些年，高明星一直沒做過飯，一到吃飯的時候，她就到飯店里，想吃什么，說給廚師一聲就行了。其實，她已經(jīng)信奉佛教多年，一直在吃素，吃那些對身體有益的東西。她的家里一直供奉著佛主釋迦摩尼，那香火一直不斷，逢上初一十五，她還在佛主前禱告念經(jīng)，祈禱吉祥如意。

高明星吃齋念佛是受母親的影響和熏陶，母親是個白族人，家族里人人都信佛，村子里有本主廟，香火四時不斷。高明星還在很小的時候，就跟在母親的身后，去參加一些祭祀活動。比如，敲木魚、唱佛經(jīng)。高明星聽母親說過，白族人信奉佛教歷史悠久，可追溯到唐朝。那時，白族地區(qū)就被說為“佛都”，由此可見佛教在白族人的心里是一種虔誠的傳統(tǒng)。高明星平時也愛做一些善事，有同情心和愛心，有時，也有正義感，還喜歡打抱不平。當(dāng)然，她是一個弱女子，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有一次，好像總歸是有一次吧，高明星在街上見到一伙人在吵吵鬧鬧，上前一打聽，只是為一點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一個老人滑倒了，折了腿骨，路過的一個婦人見狀上前扶了老人一把，誰知卻引來一場禍?zhǔn)?。婦人被老人的子女拉住不放，說是婦人將老人撞倒在地，逼著婦人將老人送到醫(yī)院檢查和醫(yī)治。婦人極力辯解，雙方各執(zhí)一詞，糾纏在一起。高明星恰巧路過，就擠上去看熱鬧。其實，小城也就屁股大的一個地方，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熟人。這一看，高明星知道了事情的究理，就出于道義，管起了閑事。誰知，這樣一來，老人的家人就把矛頭指向了高明星。這種情況下，高明星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就來了脾氣，頂上了。經(jīng)過幾個回合，高明星終于站了上風(fēng)，使得老人的家人承認了訛詐的事實，并且給婦人賠禮道歉，為那個有口難辯的婦人掙回了尊嚴(yán)和面子。

一場風(fēng)波就這樣平息了。

高明星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贊揚。高明星樂了，一直在笑。讓她高興的是，自己終于干了一件人該干的事，伸張了一回正義。想不到的是，高明星回到家卻被老公數(shù)落了一頓，說高明星是吃多了撐的，沒事找事，差一點就自己給自己下了套。高明星不以為然，據(jù)理力爭，說自己沒什么錯，做得對得起良心。高明星說這些話，理直氣壯，一點也不心虛。他的老公自然領(lǐng)教過多回高明星的性格和任性，也就不再多言。

高明星一想到這事，心里多少有些舒坦。也就在這時，她的瞌睡來了。睡午覺是她多年的習(xí)慣，到那個點，就得睡一會兒，如果不睡，人就跟暈了的雞一個樣，渾身上下沒力氣、不自在。

高明星做夢了。隱隱約約的，她夢到朝思暮想的趙國培。說實話，她和趙國培的關(guān)系，八字還沒有一撇呢。在微信里，高明星只見過趙國培似是而非的頭像，真人和真容還沒有沾邊。不過在夢里，活生生的趙國培正向著自己開的小店走來。“你好……”八哥在叫，趙國培直接進了小店，在向高明星靠近。高明星有些無所適從，她霍地站了起來。誰知，趙國培順勢就把嘴湊了過來?；奶?、荒唐！不要、不要這樣！高明星奮力拒絕。也就在這時，正在熟睡的高明星突然被一陣手機鈴聲驚醒了。哦，南柯一夢！電話是一個好姐妹打來的，說是沒事閑著，約她去逛街，然后，去做美容。

高明星只好去隨便洗了把臉，打扮了一下，關(guān)了小店的門，匆匆去赴好姐妹的約會去了。這好姐妹的丈夫是賣建材的，這么多年賺了不少錢，好姐妹就像金絲鳥一樣被養(yǎng)在家里，沒事就打打麻將過日子。為了留住青春，做美容是少不了的，一有空，就會去拉拉臉皮、去皺紋和洗臉，也算是打發(fā)一下難熬的時間。丈夫賺的錢是幾輩子也花不完的，錢在她的眼里只是紙，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想買什么就買什么，反正錢再怎么花也是花不完的。

這小城繁華的地方不多，熱鬧的街道也就一條主干道，從東往西貫通，就像一根直腸子一樣。當(dāng)?shù)厝诵稳菡f，一泡尿沒撒完就走到盡頭了。高明星記得很清楚，過去，這里是大片大片的稻田，是一個綠油油的世界。這些年，農(nóng)民的土地被大量收購，慢慢的就發(fā)展成了眼下的這個小城。不過，在小城開鋪子的大多是外地人，他們有經(jīng)濟頭腦，也有做生意的技能，小城的錢都被他們賺走了。錢賺走了，卻留下了小城逐漸的繁華，本地人雖然心有不甘，可昔日的荒郊野壩現(xiàn)在變成了高樓大廈，誰不高興，誰就是腦子進水了。

說是逛街，其實，兩個好姐妹專門逛的是品牌服裝店。高明星記得似乎天天在買服裝，還天天喊合身的服裝和能穿出外見人的服裝實在太少、太少。其原因，就是自己發(fā)福了，腰長粗了，肚皮的贅肉多了。

女人逛商店是一件麻煩事，單單說挑選物品，不是嫌這嫌那就是說長道短，這也不合心意，那也要挑剔，最后只好空手而回，什么也沒買到手。

要是女人和女人逛街還好說，半斤八兩，誰也甭說誰，如果是男人陪女人逛街，那可就遭罪了。幸好，現(xiàn)在是高明星和好姐妹逛街，就像高山上打豌豆，滾到哪里算哪里，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唄。在一個名叫“可之如”的服裝店里，高明星和好姐妹在里面盤桓了整整半個小時。一條裙子，高明星就試穿了五次，這才下手買下來。好姐妹見高明星掏錢買了，也拿下了另一個款式的一條裙子。出店時，高明星說，這真是應(yīng)了一句俗語，無事上街小折財。好姐妹接過話頭說，這裙子可不在我買衣服的計劃里，這算是計劃外用了點不該用的小錢。

高明星和好姐妹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閑逛了幾個名牌店，逛街的興趣就消失殆盡了，就想到了去美容。

街角的那家叫美人魚的美容院是一對雙胞姐妹開的，生意還可以，每天總有一些女顧客光顧。樹活一層皮，人活一張臉。人只要臉好看了，這人就一俊遮百丑，因而臉是一個人漂亮不漂亮的見證。高明星年輕那幾年是漂亮過的，臉蛋姣好，腰板也苗條，可隨著歲月的流逝，眼角的皺紋出來了，就像蚯蚓鉆出土地。滿頭的黑發(fā)里也出現(xiàn)了幾縷白發(fā)，在黑色中更顯現(xiàn)出顏色的白。

這里是一個小區(qū)，房屋都是私人買小宗地后，投資建蓋的。監(jiān)管不力，我行我素，看上去房屋高低不平，顯得既整齊又零亂，就像頑童隨意堆放的積木。

美容院是一個獨立的小院，院子里種著不少綠化樹，院心正中種著幾株不怎么高的桂花樹。此時，正是桂花開花的季節(jié)，樹葉間開滿了細細碎碎的桂花，于是，院子里也就有了若有若無的桂花香味。

高明星一走進院子，就下意識地吸了吸鼻子，在嗅著桂花淡淡的味道。她有些來了精氣神，那腳步也就輕盈起了許多。她真想唱支歌，抒發(fā)一下內(nèi)心的激動和喜悅。她張了張嘴，可沒發(fā)出聲音，這里實在太安靜了，不是隨便可以吼歌的地方。這里她來了無數(shù)次，她喜歡這里的一切，因為這里給了她這個黃臉婆展示美麗的機會。高明星回轉(zhuǎn)頭問好姐妹，妹子，你喜歡這里嗎？好姐妹說，喜歡，要不，怎么經(jīng)常來光顧呢？高明星說，嗯，這個小院留下了我們許多美好的記憶和回憶哩。好姐妹說，美容真好呀！

高明星和好姐妹說著就上了二樓美容室。老板娘一見財神爺來了，慌忙笑嘻嘻地迎了上來，幾個服務(wù)員馬上把高明星和好姐妹安頓在美容床上。

躺在床上的高明星和好姐妹的臉上被敷上了一層濕巾，模樣就像鬼。二人邊聊天邊玩手機。手機控、手機控！這手機就像長在手掌上一樣，越來越離不開了。

就在這時，叮咚一聲，趙國培給高明星發(fā)來了微信。

豬，在干嘛？趙國培問。

在美容，豬。高明星說。

是嗎？豬。趙國培又問。

豬不相信？高明星自拍了一張圖片，發(fā)了過去。

這回，趙國培信了。

豬，那你美容吧。趙國培說。

再見，豬。高明星發(fā)過去一個再見的微信圖片。

在一旁的好姐妹問高明星，姐，誰是你的豬？談戀愛了？

剛剛認識了一個感覺還不錯的男人，還談不上有戀情。高明星說。

是嗎？好姐妹問。

想交心來往。高明星說。

來，我看看，帥不帥？好姐妹問。

好姐妹接過高明星的手機在看，突然一驚說，呀！這不就是城管趙國培，諢名叫老雕的嗎？

你認識他？高明星一下子坐起來問。

我見過他，在街上，是的，不錯，就是他！好姐妹說。

哎呀，怎么會是這樣？高明星說。

你對他有多少了解呢？想聽嗎？好姐妹說。

說來聽聽。高明星又躺回床上。

好姐妹在說，高明星在聽。好姐妹說的是有一天，她在街上走，見一堆人圍在一起吵吵鬧鬧，就去看熱鬧。原來，是一個城管抓住了一個手里提著塑料袋的農(nóng)村婦女，硬是要她交出一百塊錢的罰款。農(nóng)村婦女心疼錢，抵死不交，再說她身上也沒有那么多的錢。雙方各執(zhí)一詞，拉拉扯扯，互不相讓。好姐妹知道，近來小城在禁止使用塑料袋，違者將以罰款處理，這農(nóng)村婦女一定是違反了規(guī)定，使用了塑料袋。果不其然，好姐妹上前看了個仔細。城管露出兇巴巴的樣子，用手緊緊抓住農(nóng)村婦女，生怕她乘機逃跑。農(nóng)村婦女也用手使勁扒開城管的手，想掙脫而去。好姐妹平時也和高明星是同一類的人，就上去和城管辯論，讓城管放了農(nóng)村婦女。城管說，放了她可以呀，一百塊錢你來出。好姐妹說，一百塊錢算個球，我來出就我來出。城管說，好大方，既然一百塊錢是個球，拿錢來！好姐妹說，就算我打麻將放了一百塊錢的一炮，拿去！好姐妹早已拿出錢包，取出錢，遞給了城管。拿到錢，城管將那個農(nóng)村婦女的塑料袋收繳后，把她放了。農(nóng)村婦女對好姐妹道過謝，急匆匆走了。城管正要走，好姐妹說，咋就走了咧？城管說，難道走不得？好姐妹說，至少你得給個收條、留個名吧？城管說，大街上我哪有什么收條給你。留個名吧，我叫老雕，這街上沒有人不知道我的。還真別說，好姐妹真的聽人說過城管老雕的名字。小城真小，現(xiàn)在高明星正在微聊的這個朋友，就是城管趙國培，綽號叫老雕。想想，這也許就是天意。

說完這次經(jīng)歷，好姐妹說，這老雕在微信里裝得就像一個紳士，彬彬有禮的，可在現(xiàn)實生活里呢，就跟他的名字一樣，是個兇惡的老雕哩！

高明星說，也是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吶！

好姐妹說，算了，這樣的臭男人一抓一大把。

高明星笑了笑說，我聽妹子的，可藕斷還會絲連，一下子，我也接受不了。

好姐妹說，慢慢來，別心急，到時，妹子我介紹你一個實在的。

轉(zhuǎn)天，是個雨絲飄飄的黃昏。這個黃昏，高明星似乎感覺有些不同。她坐在化妝品店里，遐想和琢磨著趙國培。這幾天，她一直試圖將趙國培忘了，徹底地忘了，可再怎么忘也忘不了趙國培，他的一個微信，又會將自己的心思拉回到相思之中。打心眼里說，高明星真的不想舍棄在茫茫人海里尋覓到的這份非常難得的網(wǎng)戀。

高明星的心思就像這飄飄灑灑的小雨，滴滴嗒嗒，無休無止。

就在這時，八哥在叫“你好……”一個相處很好的大姐說下雨在家無聊，來找高明星閑聊。

高明星讓了座，給大姐泡了杯熱氣騰騰的茶。

小妹，怎么這么規(guī)矩，麻將也不去打了？

不打了，老是輸錢，不打就是贏錢，大姐，你說是嗎？

說得也是。手氣臭，就不要去給別人送錢。

已經(jīng)輸了幾萬元了。這回是金盆洗手，永遠不會去打麻將了。

小妹，哎，咋了？看你一臉的憔悴，是不是病了。

大姐，想不到被你看出來了，我真的病了，還病得不輕。

去看醫(yī)生了嗎？

沒有。

什么?。?/p>

心病。

小妹，你可別嚇我呀！

真的，我什么時候騙過大姐你呢！

大姐有些弄不明白，就問，是不是感情出了問題？

高明星說，就算是吧。

大姐說，怎么就算是呢？小妹可從來都不是這樣呀！

高明星說，一石激起千層浪，最近的事，讓我煩心。

大姐說，有什么放不下的，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別糟踐自己，劃不來。

高明星說，大姐說得也是，不想這些亂事了。

大姐見高明星這樣說，也就不再說些什么。于是，兩姐妹就說起了一些家長里短和女人間的秘事。說著說著，就又把事情扯到了高明星鬧心的事情上去了。

大姐說，這個男人是個什么樣的男人呢，能讓小妹這么上心？

高明星說，是個城管。

大姐又問，現(xiàn)在這個小城里，似乎什么也不多，就是城管多，且可惡。小妹說的是哪個城管呢？大姐把你參考參考。

高明星說，一個叫老雕的。

大姐哦了一聲，小妹，你還真別說，你說的這個叫老雕的城管，我曉得。

高明星有些驚訝，真的？

大姐說，誰騙你，真的。

高明星將趙國培的頭像從手機里找了出來，拿給大姐看。

大姐邊看邊嘻嘻在笑，這人我真的知根知底哩。

高明星說，這就太好了。

大姐說，好啥哩？

高明星說，省得我再糾結(jié)。

大姐說，也是的。

接著，大姐開始在說老雕。大姐說，她和老雕是一個居委會的，兩家就住在隔壁，抬頭不見低頭見，幾乎每天都會見上一兩面。多年了，也沒見過老雕有過什么過激的言行，即使是去做了城管，也沒聽說過老雕有什么出格的事。家里也很和睦，有個老母親，已經(jīng)八十多歲，妻子賢惠，有一對女兒也聽話，一個上初中，一個上小學(xué)。不過，老雕進入城管，說不定已經(jīng)改變了，學(xué)壞了。平時見他穿著一套城管的制服，騎著城管的摩托瘋來瘋?cè)?，一個月，工資只有一千多塊，還經(jīng)常上館子，吃香的喝辣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這有點不合情理。

高明星聽大姐這么說，早已一頭霧水。好姐妹說他兇惡，大姐說他好得很，這到底聽誰的呢？不過，這趙國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

大姐想了會兒，又說起老雕的事來。說有一次，半夜了，聽見老雕在喊，救火、救火！老雕的大嗓門驚醒了沉睡中的居民。原來，是一戶人家的房子起火了。當(dāng)時火勢很大，烈焰騰騰、濃煙滾滾。許多人提著水桶、拿著臉盆，往火里潑水。有人打了火警電話，很快就來了救火車。消防隊員直往火里沖，老雕也不顧危險往火里沖。里面被火勢困住的一個老人，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老雕在屋子的角落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老人，背上身子，沖出了大火。老人得救了，老雕的衣服、褲子也被火燒得破破爛爛。這次，老雕的勇敢行為，得到了居委會的表揚，還受到了上級機關(guān)的表彰。居民們開始刮目相看老雕，關(guān)鍵時候，老雕的見義勇為，如今還常常是人們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話題。

老雕到底是什么樣的一個人呢？高明星在心里想。再怎么想，她也想不明白。

大姐什么時候走的，高明星也沒在意。

這時，叮咚一聲，趙國培也就是老雕發(fā)來了微信，在嗎？豬。

高明星本不想回趙國培微信，可神差鬼使般，高明星說，在。

趙國培說，豬，你變了。

高明星說，沒變。

趙國培說，我感覺到了，真的你在變，就憑你不再叫我豬，你變了。

高明星說，叫不叫豬無關(guān)緊要，是生活在變。

那邊的趙國培無語了好一陣子，這才又問，豬，你好嗎？

高明星說，我很好。

趙國培說，記得開心，我的豬。

高明星說，好的，謝謝。

又一陣難耐的沉默。很久了，趙國培才說，豬，如果你忙，再聊吧。

高明星說，好，你真的是一頭豬，比豬還笨?；匾?，拜拜。

這回，趙國培沒再發(fā)過來微信。也許，趙國培在微信的那邊，摸不著頭腦，或者，他還有些心不甘。為什么呢？只有豬知道。

高明星一下子伏在柜臺上，沒心沒肺地哭了。

她哭得有些傷心，連一向機靈的八哥也被主人突如其來的表情驚得耷拉著腦袋，不敢出聲。

責(zé)任編輯/董曉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