闌雅
他是人人尊敬的高老板,長相俊美,性格冷漠而高傲。她本是要尋著他報仇,他的柔情蜜意卻險些讓她的一番冷血心意撲了空。他是真正愛她嗎?他們之間,真真假假,愛情陰謀,究竟誰更勝一籌?
一
已經(jīng)第三天了。
葉曉在角落里難受地縮了縮身子。
自從那日在街角的巷口她被人打暈,然后被蒙上紗布丟上車,再運到這個地方來,已經(jīng)是第三天了。葉曉被人灌了迷藥,渾身上下都沒了力氣,雙手被綁在背后,又酸又痛,眼睛黑蒙蒙的,她俯在墻角,認(rèn)命地閉上了眼。
滿是鐵銹的門開啟時,會有刺耳的開門聲響起。葉曉渾身繃緊,猛然抬頭,向前方望去,可她忘了,自己被蒙著眼什么都看不見。
雜沓的腳步聲響起,但都在不遠(yuǎn)處停住,葉曉聽見有低沉的男聲問道:“是她嗎?”
另外一個人開口了,說的是緬甸語,葉曉聽得懂少許,隱約是“貨物”、“警察”這些詞。
許久都沒聲音,有冷冽的風(fēng)吹來,葉曉冷得將身子蜷縮起來,害怕地依偎在墻邊。沉穩(wěn)的腳步從遠(yuǎn)處走過來,一步一步,葉曉只覺得面前一片陰影,她察覺到男人站在她面前,似乎是在打量著她,目光灼灼。
房間里寂靜得可怕,葉曉努力想聽到點兒什么聲音,忽然一雙溫?zé)岬氖稚斓侥橆a處,細(xì)細(xì)撫摸,溫柔又纏繞。葉曉戰(zhàn)戰(zhàn)兢兢,但男人的手伸到她后腦勺,她只感覺黑色的布條松開,從面上掉落下去,幾日來初見光明,她有些不適應(yīng),黑色的瞳仁劇烈收縮,面前模糊的一幕漸漸明朗起來。
她看見面前蹲著一個男人,他著一身黑色的衣服,面色近乎冰冷的蒼白,鼻梁挺直,唇色嫣紅,眼眸深邃如同席卷著世界上的一切黑暗,渾身上下的肅殺之氣令人心驚。
葉曉眼珠轉(zhuǎn)動一圈,看見男人背后還站了許多人,黑壓壓的一片,全是帶著武器的男人,氣氛壓抑,讓人喘不過氣。
“你……是誰?”一開口,才發(fā)現(xiàn)她嗓子干澀,近乎嘶啞,如一個垂死的老人。
“你忘記我了?”男人望著她笑了笑,笑容十分俊美,卻帶著冰冷。
葉曉點點頭。他扯了扯嘴角,就這么蹲著身子與她對視,他的眼神陰狠,森冷,讓人不寒而栗:“高子驍,有記憶嗎?”他的聲音倒是出奇的溫柔。
高子驍!葉曉瞪大眼睛望著面前的男人。
泰國、緬甸以及老撾的邊界被稱為“金三角”,是赫赫有名的毒品交易地,而高子驍又被人稱為高老板,是中緬地區(qū)商品交易的掌舵人。在這片地區(qū),幾乎沒有人不認(rèn)識他,但甚少有人見過他,沒想到長相這般出眾,也難怪他身上帶著那股子殺戮之氣。
“你,你為什么要抓我?我不認(rèn)識你!”葉曉垂著眸子,身子瑟瑟發(fā)抖,不敢直視高子驍?shù)难邸?/p>
高子驍扯起嘴角笑了笑,伸手將葉曉綁著的繩子解開,似笑非笑道:“因為你很像我一位故人的孩子。”說到這里,他頓了頓,伸出手似乎想將她拉起來,“你試試,看能不能站起……”
話音未落,面前抱著胸的少女,忽然從靴筒里掏出一把小小的匕首,高子驍似乎沒想到被灌了迷藥的瘦弱少女還留了這么一手,刀上刺眼的光芒折射到他眼眸里,他不過微一閉眼,便被她用刀緊緊地抵住喉嚨。
“那你知道這位故人是你的仇人嗎?”
房間里因著徒然變故,眾人神色大亂,甚至有人去掏腰間的武器,葉曉冷眼看著這一切,暗暗發(fā)笑。沒人敢動手,因為葉曉的刀已經(jīng)割破了高子驍白皙的脖頸,鮮紅的血從他脖子上流下來,一片觸目驚心。
“高子驍,你可知我等今天等了多久?”
高子驍安安靜靜地當(dāng)著脅迫者,一向冷厲的面上又是那種淡淡的笑,他黑沉的眸子望著她的眼睛,低沉著聲音問:“細(xì)細(xì),你想殺我?”
二
葉曉被囚禁的地方換了,換到了高子驍?shù)膭e墅,只不過,這一次他不再綁著她,也不再用迷藥將她迷得喪失力氣。倒不是他看她可憐或是將她看成金絲雀一般圈養(yǎng)。
事實上,她那日膽大妄為挾持高子驍,被他的人一槍打中肩頭,送去醫(yī)院急救才撿回半條命。此刻正躺在高子驍?shù)膭e墅里,胸口綁著紗布,終日里打著點滴,連下床走動都會疼得齜牙咧嘴。
高子驍沒殺她,但或許是那日她劃傷了他的脖頸,他每每來別墅看她,都是一副陰郁的模樣,初見時的笑容仿佛是她的幻覺。
“你可以告訴我,你是怎么活下來的嗎?”葉曉實在奇怪,高子驍翻來覆去,只會問這么一句話。仿佛只有這句話,才是葉曉活在這世間最大的價值。
“總不可能是你救的。”葉曉扯著嘴角笑,眼神卻是帶著仇恨的。誰都知道,掌管中緬地區(qū)毒品交易的掌舵人,原來是臨老。葉曉,不不,她真實的名字是臨細(xì),她是臨老視為生命的女兒。
高子驍自小被臨老收養(yǎng)在身邊,是臨老最得意的手下。許多陰暗的勾當(dāng),臨老不出面,都是由他去,說白了就是臨老身邊的一條狗,卻不知什么時候叛變了。
他與臨老對頭的商業(yè)集團勾結(jié),之后便是奪位,追殺。
那是一場黑暗的噩夢,葉曉孤身在緬甸的叢林里奔跑,身后追著兩個男人,槍聲就響徹在耳邊,她摔倒在泥潭里,虛弱得快要死掉??珊髞恚孥E般地活了下來,然后終日里盤桓在緬甸與中國交界的云南北部的一個小村落。
這樣一過便是五年,直到幾日前她忽然被人打暈,然后送到了高子驍面前。
葉曉實在弄不清楚高子驍綁她的理由,他不殺她,不動她,甚至對她異常友好。她受了傷在床上不能動彈,等她好一點兒,他便吩咐手下買了輛輪椅,親自將她從房間里推出去。
葉曉曾經(jīng)躺在床上望見過這片花海,可沒想到近在咫尺看這片花海,會是另外一番美景。紫藍(lán)相間,紅白交織,含苞待放的各色花兒飽滿艷麗,在微風(fēng)拂面中搖曳生香,高子驍側(cè)著臉站在不遠(yuǎn)處,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只是那抹笑意有些悲涼。
葉曉被撂在一邊,早已經(jīng)不耐煩至極,高子驍對她友好,卻并不代表葉曉愿意接受。她從上輪椅前開始掙扎,不停地出聲謾罵高子驍,高子驍卻并不搭理她。葉曉氣急了,怒聲問道:“你究竟耍什么花樣?要殺要剮你倒是動手??!”
高子驍總算偏頭看她,一雙桃花眼微微上挑,他聲音淡然:“你的脾氣倒是和從前一樣?!彼读顺蹲旖?,這次,葉曉可以肯定,他的笑容苦澀至極,“明知道我不會傷害你?!彼凄哉Z。
葉曉一愣,問道:“你什么意思?”
高子驍黑沉的眸子緊緊地盯著她的眼睛說:“我是說,臨老死了那么多年,怎么你還是這般大小姐脾氣,而你這樣囂張的脾氣,又是怎么在緬甸邊境活下來的?”
葉曉瞳孔微縮,面色蒼白,她順手抓了旁邊檀木桌上的瓷杯朝高子驍狠狠地砸去,卻被他輕松躲過。葉曉牽動傷口,卻仍舊瞪著他,那眼神帶著刻骨的恨意。高子驍頓覺無趣,他長腿跨過已經(jīng)碎得一塌糊涂的杯盞,轉(zhuǎn)身離去。
葉曉捂著臉,好半天才平靜下來。她愣愣地望著這邊花海,有些失神地想起過往。
高子驍說得沒錯,她這樣的性格,怎么能活下來?
五年前大逃殺過后,她隱姓埋名藏在一個村落,當(dāng)時她身上有一些金飾,為了生計,她拿到黑市賣了點兒錢,在村落里租了個小房間。在這樣混雜的地方,年輕的女孩會很危險,所以整日里除了吃飯,她幾乎不敢出門。
即便如此,還是有人盯上了她。她被三個男人攔住,他們獰笑著向她靠近,她痛哭掙扎,起先態(tài)度囂張地搬出臨老的名號,但沒用,后來她又搬出高子驍?shù)拿?,那些人停頓了幾秒依舊笑得猖狂,她到現(xiàn)在還記得那些人的話。
“你如果是臨老的女兒,你會不知道臨老的死就是高老板的杰作?”
她就是在這些人口中模模糊糊知曉了父親的死因。
高子驍,那個高傲冷漠的少年,曾陪伴她很長時間的少年,原來竟是她的仇人。難怪父親遭人刺殺,他卻高枕無憂,難怪父親手下的人無一人救她,原來,真相竟然是這樣。
……
身后的腳步聲打斷她的回憶,幾個用人從遠(yuǎn)處跑來,手忙腳亂地將葉曉推進(jìn)了二樓的房間。
原來是她的傷口方才因大力扯動而滲血了,葉曉茫然地低著頭,看見肩頭的紗布被揭開,醫(yī)生拿著器械為她的傷口消毒,然后換上了干凈的紗布。
葉曉坐著一動沒動,等她抬起頭時,便看見高子驍不知何時進(jìn)來了。他站在不遠(yuǎn)處,眼神從她的肩頭移至胸口下方,那里有幾塊陳舊的疤痕,因為沒有處理好,疤痕又大又丑,像丑陋的蜈蚣爬在她的胸口,令人觸目驚心。
葉曉抿著唇,望著窗外,忽然輕聲開口:“我逃走后,藏在那個村落里,有一次被三個男人盯上了,他們跟著我,有個男人來扯我胸口的衣服,慌亂中我掏出衣兜里的刀,卻反手被他握住,他比畫著拿刀威脅我就范?!比~曉笑了笑,繼續(xù)說,“可能他沒想到,我下一秒會猛然撲過去。那刀口沒入我胸口,我還記得他當(dāng)時臉上噴滿了血,整個人都傻掉了,后來,我活下來了,也讓那幾個男人得到了應(yīng)有的教訓(xùn)?!?/p>
高子驍靜靜地望著她,她眸子幽深,如一汪深泉:“說起來,這是我胸口上第二個傷口?!?/p>
“可這兩個傷口,都是因為你?!?/p>
三
這天晚上,葉曉又做噩夢了。
她夢見小時候的往事,她被臨老慣得無法無天,性格高傲驕縱得很。那時候,臨老為了她的安全,將她寄養(yǎng)在香港,她的身份是隱秘的,她的生活卻是無比奢侈。她十歲那年喜歡游泳,臨老便在郊區(qū)買了片地段極好的地為她建了塊泳池。
泳池在次年完工,那日,高子驍隨臨老去見她。
那是葉曉第一次遇見高子驍,她在泳池里游得忘乎所以,險些沉溺,他跳下去救她,上岸后她卻不由分說便要甩他耳光,反被他捏住手腕。她掙脫不得,嬌聲喝道:“你竟敢對我動手?!”
臨老寵溺她,罰高子驍做了一百個俯臥撐,他做完俯臥撐,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她在旁邊笑得花枝亂顫,用纏著白色蕾絲的鞋輕輕踢他:“喂,死了沒?”
高子驍蹙著眉頭,伸手扯住她的腳踝,她顯然沒想到他會有這般舉動,腳一滑,便跌倒在地。
葉曉痛得直吸氣,烏黑圓潤的眸子瞪著他:“還不快扶我起來!”他默不作聲地從地上爬起來,居高臨下地望著躺在地上的葉曉。她臉蛋白皙,脫了泳裝已經(jīng)換上潔白色的紗裙,驕傲得像個小公主。
“你愣著做什么?”葉曉繼續(xù)瞪著高子驍,“信不信我告訴父親,再罰你一百個俯臥撐?!”十三四歲的少年站在面前,他面龐精致如畫,神色卻是帶著不同于常人的淡漠,說:“這世上沒人能威脅得了我?!?/p>
因為父親臨時出去了,她想著要教訓(xùn)他,所以遣散了家里的用人,這會兒沒人扶她,她只好自己乖乖站了起來,拍了拍沾了灰塵的手掌,嬌聲嬌氣道:“那你等著看啊,你欺負(fù)我,我才不會放過你。”
他看都不看她,轉(zhuǎn)身便走掉了。
兩人的梁子因此結(jié)下。
后來,葉曉便總是尋高子驍?shù)穆闊?,讓他受了不少磨難,即使這樣,他在她面前仍舊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模樣。她看得出他討厭她,他也看得出她瞧不起他。
直到十七歲那年,葉曉的身份遭到泄露,被人綁架,他們將她關(guān)在一棟小黑屋里,同臨老獅子大開口。臨老有的是錢,但是,做他們這行的人知曉,即使乖乖地交錢,綁匪也不會放過她。
她渾渾噩噩地過了幾天后,被人綁上了游艇。游艇在海上航行了兩天,有人打開船艙的門,她聽見一個男人問道:“錢拿到手了,這小丫頭怎么辦?臨老的人正在追過來?!?/p>
幾個男人嘻嘻哈哈道:“殺掉之前先辦了她?!?/p>
一道沉靜的男聲傳來:“最好的辦法是把她推入海里淹死。”
這聲音無比熟悉,她驚得抬起了頭,看見高子驍站在不遠(yuǎn)處,正冷冷地望著她,一字一句地道:“她身體里裝了定位系統(tǒng),臨老的人會先拼盡一切去救她,就算死在海里,也會花費大量心思打撈尸體,而我們則爭取到時間撤走?!?/p>
葉曉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面目冰冷的高子驍,只覺得心痛得難以呼吸。
后來的事情,葉曉記不清了,只記得高子驍親手將她推進(jìn)海里。她沉入海中,一瞬間被海水淹沒,手腳拼命想掙扎,卻被緊緊地綁住。游艇上似乎傳來槍聲,意識模糊之時,她隱約看見一道人影朝她游來,蔚藍(lán)的海水因為他的靠近而涌入越來越多的血色……
她驚叫一聲,睜開眼睛,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在做噩夢。
背靠著床頭,葉曉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彼時門聲微動,一個人影出現(xiàn)在面前,葉曉眨了眨眼睛,看見高子驍衣著單薄,站在床旁,深沉的眸子緊緊盯著她的臉,語氣似乎帶著擔(dān)憂:“這么多年,你還是一如既往地做噩夢嗎?”
那次綁架,為了救出她,高子驍假意投敵,將她推入海中,然后跳下去救她。游艇里的人自知中計,朝他開槍,雖然游艇里有里應(yīng)外合的人,但那次計劃,還是九死一生。
而高子驍,是作為犧牲者的身份去的。
事實如此,脫離了綁匪掌控的她,很快被父親的人從海里救了起來,而高子驍被撈上岸時,因為失血過多險些死亡。而從那以后,她便每晚做噩夢。
父親和高子驍都以為她是因為被綁架留下了陰影,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每晚做的噩夢,全是他滿身血跡的模樣。
打那以后,她便知道,她對高子驍動情了。
于是等他醒來后,她乖乖地守在他床旁,面上帶著嫣然笑容,用小心翼翼的語氣問:“喂,你愿意一輩子保護我嗎?”
四
現(xiàn)在想起來,記憶已很久遠(yuǎn)了。
葉曉沉默了一會兒,沙啞著聲音道:“沒錯,我總是做噩夢。”
高子驍黑眸沉沉望著她,葉曉笑起來:“我總是夢見父親說——”她望著高子驍,眼神帶著恨意,“我一定要為他報仇?!?/p>
高子驍走近幾步,在葉曉面前站定,他微微俯下身時看見葉曉烏黑明亮的大眼睛里終于閃過一絲恐懼,挑了挑眉不由得一笑:“就憑你口出狂言就能為你父親報仇嗎?”
葉曉手臂一動,高子驍身手更快,左手迅速抓住她的雙手抬高,另一只手肘制住她的胸口處,將她整個人狠狠地壓向被褥之間。她烏黑的發(fā)絲凌亂地散在有精致刺繡的真絲被上,睡裙不經(jīng)意被撩至膝蓋之上,高子驍壓在她身上,使得她不得動彈。
葉曉被他沉重的身子緊緊壓著,他溫?zé)岬暮粑鼑娫谒鳖i之上,似被羽毛溫柔拂過,所到之處泛起一陣陣酥麻感。她不適地扭動一下,冷聲開口道:“高子驍?!甭曇魠s是極其細(xì)小,落在他耳里卻猶如戀人般的呢喃。
高子驍動了動,放開了桎梏,她抬起眼皮便看見他撐著手臂將她緊緊圈住,臉龐幾乎靠著她的鼻尖,目光灼熱而迷離地望著她。
葉曉心跳得極快,大腦一片空白,只看見他忽然低下頭,唇瓣輕輕掃過她的眼睛、眉毛,臉頰,最后他咬住她的耳朵,輕輕吻著。葉曉不由得想要掙扎,卻被高子驍抱得更緊,兩具身子的溫度越來越高,他布滿繭子的雙手從她光滑的腰背滑下去……
窗外襲來一陣?yán)滹L(fēng),片刻間吹散了她的意亂情迷,她的思緒總算清醒過來,猛然推開高子驍,將睡裙胡亂一攏,咬牙切齒地望著他:“你不怕我在此時殺了你嗎?”
高子驍靜靜地望著她,良久才緩緩道:“抱歉,我沒有控制住自己。”
葉曉身子一震,驚愕地望著他。他這話是什么意思?為什么他要用那種無奈的眼神望著她?難道說,他心里也是喜歡她的嗎?
這個念頭一閃過,她便嗤笑了一聲說:“你少裝模作樣,雖然不知道你究竟為什么抓我又不殺我……”她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句道,“但是,一有機會,我一定會殺了你?!?/p>
高子驍沉默了一會兒,終是站起身來。轉(zhuǎn)身離開房間之時,他聽見葉曉冷聲道:“你很快就會得到應(yīng)有的報應(yīng),你且等著看。”
那晚,葉曉一整夜都睡得迷迷糊糊,第二日她還尚在夢中,幾個用人便將她叫了起來:“葉小姐,高老板等了你很久了。”
葉曉下樓時,看見高子驍身著齊整昂貴的西裝,站在白色的旋轉(zhuǎn)樓梯下,抬起頭望著她,嘴角揚起一絲笑意,他長相本就出眾,這樣溫柔一笑,很容易讓人走神。
葉曉走下樓,不明所以地望著他。他語氣帶著寵溺,笑著道:“我親手做了你最喜歡吃的菜。”
葉曉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看那一桌菜,的的確確是記憶里熟悉的菜式。她尚且不管這桌菜究竟是不是高子驍親自做的,但是高子驍為什么要對她這么好?
這一頓飯,葉曉一直緘默著,高子驍本也不是話多的人,兩人面對面沉默地吃著飯。偶爾有幾個人上來匯報工作,高子驍也不防備葉曉,一如往常地下達(dá)著命令。
“過幾日東南亞主事人的接待你讓阿明去?!?/p>
“九沙那邊的事情我會去泰國親自處理?!?/p>
“人不必帶多了,畢竟泰國是他的地盤?!?/p>
……
葉曉一直安安靜靜地聽著,蹙著眉頭若有所思。
處理完事務(wù),高子驍轉(zhuǎn)過頭來對著她輕聲道:“晚上一起看煙花吧?!庇质悄欠N溫柔至極的笑。從前他的笑容吝嗇之極,又何時向她露過這種笑容?
五
煙花終究沒看成。
葉曉不愿看,她實在看不慣高子驍臉上那種寵溺的笑容。但高子驍攥著她的手出去,她氣惱非常,甩開他的手便冷笑了起來:“那批貨物無故失蹤,九沙和東南亞的主事人都在找你,你還有閑情看煙花?”
高子驍攥著她的手慢慢放松,黑色的眸子如深沉的海水席卷著暴雨狂風(fēng),他冷聲開口:“你都知道些什么?”
半個月前,高子驍與九沙進(jìn)行了一場交易,原本交易該巨細(xì)無遺,結(jié)果卻是出了差錯。
存放那批貨物的倉庫里起了大火,接手貨物的人皆死在火海里,貨物卻不翼而飛,知曉這樁交易的人少之又少。高子驍否認(rèn)身邊出了間諜,而現(xiàn)場的監(jiān)控里也沒有DCU人員出現(xiàn)過的畫面,所以九沙懷疑高子驍自導(dǎo)自演,獨吞了那一批貨物。九沙要求高子驍前去泰國交代事情末細(xì),索要貨物的東南亞主事人也于不久前抵達(dá)泰國。
但這些事情,都是極其機密的事件,尋常人不可能知道,知道的多半都是滲入了各大組織的高層人員。早上吃飯時,葉曉只聽了幾個關(guān)鍵詞,這些事情的細(xì)節(jié),葉曉又是怎么知道的?
“難道說,那批貨物的失蹤和你有關(guān)?”
葉曉輕笑了幾聲,饒有興趣地望著高子驍臉上頭一次浮現(xiàn)出的凝重神色:“如果你去泰國能活著回來,我就告訴你?!?/p>
高子驍連夜離開了別墅。
三天后的一個傍晚,大雨滂沱,葉曉起身去關(guān)窗,卻聽見房門微響,她赤著腳,迅速屏住呼吸,躥到門后面,幾個身著黑衣的身影手持槍械擁了進(jìn)來,他們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尚未發(fā)現(xiàn)貼在門后的葉曉。葉曉閃身出門之時,已聽見一人大喊:“她跑了,快追!”
“砰”的一聲,槍響在耳邊,打破了鑲在墻上的瓷器。葉曉身手敏捷地從梯上滑下去時,忽然牢牢撞上一個人的胸膛,隨即她被人緊緊擁住,她抬起頭,看見一個冷硬俊美的側(cè)臉。
竟是高子驍。
幾日未見,他神色憔悴,因路途上發(fā)生了槍戰(zhàn),他雪白的衣襟上早已沾滿血跡,他槍法極準(zhǔn),打傷了幾個人,便扯著她拼命逃跑。
葉曉赤著腳踩在冰冷的石頭上,只覺得腳上劇痛難忍,寸步難行。她望著同樣狼狽的高子驍?shù)吐晢枺骸澳愕娜硕妓懒耍俊?/p>
高子驍攥緊她的手,點點頭回答道:“就在前面的路上中了埋伏?!彼运胖绖e墅里也一定有埋伏,他不顧危險,孤身前來,就只是為了救她?
腳上的痛楚幾乎讓她整個人都痙攣起來,她停住腳步,望著高子驍?shù)溃骸拔易卟粍恿?,你自己逃吧。?/p>
高子驍?shù)囊暰€終于移向她已被破石塊扎出鮮血的腳底,先是一驚,而后他在她面前蹲下身,再自然不過地道:“上來,前面有車,我們可以逃出去的?!?/p>
葉曉仍是未動,他卻已顧不得那些,干脆兩只手一伸,將她整個人打橫抱起:“我不會丟下你?!闭f罷,他不顧她的掙扎,然后腳步飛快地跑了起來。
高子驍和葉曉整個人都濕透了,雨水冰冷刺骨,葉曉卻并不覺得冷,她窩在高子驍懷里,望著面前傾盆的大雨和倒退的街景,眼前模糊,心里卻美好地生出一幅畫來。葉曉心頭一時苦澀難當(dāng),若是五年前,他愿意抱著她這樣逃跑,就算她死在那場追殺里,她此生也無憾了。她難過地想,為什么是現(xiàn)在呢?
高子驍避開了大逃殺和聽見槍聲前來伏擊的警務(wù)人員,帶著葉曉逃進(jìn)了一間密室。
他窩在狹小的密室里,朝她露出淡淡的笑:“我受傷了,沒辦法開車,就只能委屈你在密室里躲躲了,柜子里有食物……”
下一秒,他忽然噤聲,因為葉曉緩緩轉(zhuǎn)過身來,從懷里掏出了一把槍。不知道她從那里來的槍,在搏斗時他在樓下只看見她身上空無一物,好幾次險些中槍,當(dāng)時他腦海里百轉(zhuǎn)千回的念頭都是要救她,她卻留著把槍,要找他報仇。
葉曉舉著槍,對著他冷聲道:“我說過我要親手殺你,現(xiàn)在你信了嗎?”
高子驍俊美的臉上帶著笑,他自嘲地?fù)u了搖頭道:“我自然是相信的?!鳖D了頓,他淡淡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九沙的人?!?/p>
六
那次貨物失蹤,他尋著苗頭查了下去。很快便查到了葉曉的頭上,沒想到葉曉竟然就是臨細(xì)。至于為什么會篤定她和九沙的關(guān)系,是因為幾日前她透露給他,她和那次貨物有關(guān)。他原本只是懷疑,但后來她又說他難逃追殺,如此清楚內(nèi)部事務(wù),她不是他的人,自然是九沙的人。
為了向他報仇,葉曉投靠九沙這樣的龐根大樹也不足為奇。只是,他斂了嘴角,望著葉曉一字一句地問道:“你投靠九沙這些年來,難道從來沒有調(diào)查過臨老的真正死因嗎?就算九沙有意隱瞞,身邊那些流言蜚語,你從來都沒有聽見過嗎?”
五年前,若非九沙同高子驍串通一氣,先是瓦解臨老在集團內(nèi)部的勢力,再是一襲仇殺陷害,否則臨老的死怎么可能波瀾不驚?
“都說是我背叛臨老,勾結(jié)九沙,可你知道臨老被刺殺當(dāng)晚,我也被人襲擊險些沒命嗎?我的位置,是九沙給我的。他為了穩(wěn)固集團內(nèi)部的人心,才協(xié)助我上位,確保兩大集團免于互相殘殺,說到底,我當(dāng)初也只不過是個傀儡?!?/p>
葉曉咬著唇,望著高子驍因失血過多而越來越蒼白的面龐道:“你以為你說了這些我就會輕易相信你,不會殺你嗎?”
高子驍無力地對著葉曉露出笑容,他聲音低沉,眸中似乎有無限柔情:“細(xì)細(xì),你失蹤后,我曾瘋狂地找過你……”
“夠了!”她抿著唇,眼角的淚卻再也忍不住泛濫成災(zāi),她顫抖著握著手中的槍,“我不會相信你?!?/p>
高子驍靜靜地望著她淚流滿面的臉,他神色恍惚,緩緩伸出手,低沉著聲音憐惜地喊她:“細(xì)細(xì)……”他嘴角扯出一抹溫柔的笑意,“別哭?!彼囊庾R慢慢消失,最終歸于黑暗。
葉曉望著他閉上的雙眼,輕聲問:“你真的找過我嗎?”
可惜他沒有回答她。
高子驍醒來時,他赤裸著上身,身上蓋著密室里僅有的一塊毛毯,胸膛上圍了厚厚一層紗布,很顯然傷口已經(jīng)被處理過了。她到底沒下手殺他,他賭的這一把,還是贏了。
葉曉縮在角落里,抱著膝蓋一直沒出聲,看見高子驍難受地動了動身子,她從旁邊遞過一罐水:“我們什么時候出去?”
高子驍伸手接住,喝了幾口水,總算恢復(fù)了些許精神:“明天,去泰國?!?/p>
葉曉面無表情地望著他:“九沙的人在追殺你,你不怕死?”
高子驍聳聳肩,低聲笑道:“我的人已經(jīng)找到了失蹤的貨物。”
葉曉瞳孔微縮:“在哪里?你打算怎么辦?”
“直接找東南亞的主事人交易,我已經(jīng)查到貨物就藏在九沙某個秘密倉庫里?!备咦域斃淅涞匦Φ?,“九沙在交易時偷龍轉(zhuǎn)鳳,意圖陷害追殺我,這次,我定不讓他好過。”
葉曉揚了揚眉:“你告訴我這些,不怕我轉(zhuǎn)而告訴九沙嗎?”
高子驍握了握她的手,黑眸認(rèn)真地望著她:“九沙欠你的命,我?guī)湍氵€,而我欠你的,我用一輩子來還?!?/p>
她曾經(jīng)說過,他若是從泰國平安回來,她便告訴他真相。
葉曉抿了抿嘴角,沉默片刻道:“九沙藏在秘密倉庫的貨物是假的,真的,在我手里?!?/p>
假交易鬧失蹤,從而一舉拿下高子驍?shù)闹饕猓侨~曉出的。九沙自然也防備著她,所以派了大批人手協(xié)助??上ж浳镞€是不翼而飛,原本她藏了貨物該逃亡在外,但之后高子驍綁架了她,否則她可能早已死于九沙之手。
料是高子驍也沒有想到,失蹤的貨物就藏在不遠(yuǎn)處一個四面環(huán)水的無人小島上。
交易前的半刻鐘,高子驍來尋站在島上吹著冷風(fēng)的葉曉。他隱隱覺得這幾年葉曉變了許多,但對待他時,她還是張牙舞爪像只野貓:“你來做什么?”
高子驍對葉曉的冷漠毫不在意,俊美的面龐依舊帶著笑:“細(xì)細(xì),向九沙報仇后,就讓我照顧你好不好?”他和她之間是有交易在的,他幫她殺了九沙報仇,而她,則把那批真貨給他。而此次一役,不過是引九沙前來的局。
寒風(fēng)凜冽,吹散了她看向他的目光。高子驍站在她身旁,低低的聲音如蠱惑:“我可以帶你去天涯海角,去世界各地,去你最想要去的地方……”
葉曉抿著唇?jīng)]有回答,也沒來得及回答,因為她看見幾艘游艇從海面上以極快的速度開來。
她望著高子驍深邃的眸子,心中苦澀難忍。
終于……到了該結(jié)束的時候了嗎?
七
九沙的到來打破了高子驍?shù)牟季?,他帶了百余人,先發(fā)制人,下了游艇便開戰(zhàn)了。
高子驍?shù)娜吮粴⒘藗€措手不及,他伸手去攥葉曉,她卻飛快地掙脫了他,身手敏捷地沖九沙連開三槍。他心頭不由得一驚,與此同時,頭頂飛機盤旋,河岸對面忽然出現(xiàn)了大批的警務(wù)人員,機械的聲音在上空響起:“島上的人放下武器……”
人群開始慌亂,槍聲、喧嘩聲此起彼伏地響起,葉曉跳上九沙的船,還未開槍,便被人從身后當(dāng)頭一擊,一陣劇痛過后,便失去了意識。
房間里靜悄悄的,高子驍望著手機的畫面,偌大的倉庫里,葉曉仰躺在地板上,周身被血液浸泡,一頭烏黑的頭發(fā)沾著血凌亂地散在胸前。鏡頭很近,他可以清楚地看見她因失血過多而蒼白無色的面龐,黑睫覆蓋著眼眶,仿若無一點兒生息。
畫面里九沙正用鐵棍狠狠地敲打她的身子,她一動未動,只有胸膛微弱地起伏著,他聽見九沙的聲音:“臨細(xì)又名葉曉,五年前假意投靠我,我們的貨物就是她做線人讓條子弄走的,又差點兒讓我們自相殘殺?!?/p>
九沙一腳踩上她的手掌對著鏡頭笑道:“我把她殺了,我們的恩怨便一筆勾銷,如何?”
葉曉癱在地上,只隱隱聽見高子驍波瀾不驚的聲音,說:“留一口氣,讓我親自殺了她。”
九沙大笑:“這點兒小事,就不需要麻煩高老板了?!?/p>
“留著她?!备咦域斅曇衾淅涞兀瑥娪驳?,“貨在我手上,今晚三時交易,在廢棄的工廠,把她帶過來,要活的?!边@次交易,順利得一塌糊涂,九沙和高子驍擊掌大笑,隨即開車離開。
高子驍將葉曉從冰冷的地板上抱起來時,她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問他:“你一直在騙我嗎?”
他抱著她,囑咐人開車前往醫(yī)院,車上開了暖氣,他身上起了薄汗,她的身子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他望著她毫無焦距的眼神低聲道:“我沒有騙你?!?/p>
沒錯,他當(dāng)初綁架了她,往下查,查出她是九沙的人,但因為助她拿到那批貨物的人太可疑了,他繼續(xù)查,便查到了她是警方的線人。因此他密切關(guān)注著她的一舉一動,便得知了真貨的位置,九沙不知何時也察覺了她的身份,所以島上的伏擊計劃才會失敗。
而這次高子驍和九沙交易,把那批貨全部給了九沙,那批貨里,有微型定位器,他已經(jīng)秘密通知了警方,九沙逃脫不了法律的制裁,他用了她喜歡的方式替她報仇。但他唯獨不可能,真正被她牽著鼻子往被陽光照射的地方走,所以,才會讓她受了這么重的傷。
身上的痛意似乎將她的意識吸食干凈,她臉上有冰冷的液體流淌,不知是眼淚還是鮮血。
“可我一直在騙你……我做線人,就是為了要你和九沙都落網(wǎng)……我想要你死……”她躺在他懷里,嗆咳著哭出聲,“可我舍不得……”所以在島上,她只追著九沙,而沒有暴露高子驍?shù)男雄櫋?/p>
“不好!車子被人做了手腳!”前方傳來司機的驚呼聲,車子不受控制,猛地撞上樹干,車窗猛然炸裂,前車燃起熊熊大火,葉曉的頭被高子驍護在懷里,可她的腿緊緊夾在了座椅中間,她抬眼望著面前的火光,嘴角扯開笑容,聲音帶了哭腔:“高子驍,再見?!?/p>
車窗外有人伸手想把高子驍從里面拉出來,卻看見他抱著痛暈過去的她,一動未動。
他黑色的眼睫垂下,望著她微微上翹的嘴角,她的眼角還掛著一滴眼淚,他輕輕吻上去,苦澀的淚水滑入嘴角,他更緊地抱著她,聲音無比溫柔,說:“別怕,我會陪著你?!睙o論去哪里。
火光沖天,剎那間,面前的一切灰飛煙滅。
他想,這一世他們過得匆匆,因走錯了道路,明明深愛卻不知彼此,幸得他最后能永遠(yuǎn)陪伴她。
即使他們的永遠(yuǎn),是最后在愛里重逢。